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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章 玄門一望 文 / 燼之翼

    仙尊出關,蓬萊大喜,後進的批批弟子無不翹首以盼能有機會見一見這名在九天的仙門至尊。

    繁花落盡,回眸一空。

    荏苒歲月覆蓋的過往,不經意間鑄成心底化不開的悲冷。

    雲訣在玄門鏡前靜靜站著,望著鏡中冰牢內縮成一團瘦小如舊半點未曾改變的那個孩子。心中雖疼,也靜。

    只在寒海之上望她一眼,一氣歎完已過了百年不晝不晦的劫灰。

    前塵盡逝,往事如湮,千般過錯萬種罪孽,都在看到她抱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那一刻遠了,淡了。原來他竟是可以如此遷就縱容她,明明禍及門下弟子千餘命,可他囚了她這百年,讓她受了這死生相繼的百年之苦後,再一見她,卻是能一瞬間就化盡了怪罪與責難,只剩了滿心的憐疼與不忍。

    一生一徒,一生只一徒,一徒就一生。他對她的責任,終歸是還未盡完。

    雲訣長歎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承認,她伴他九年,十數年糾葛,作為師父,他再也放她不下,難以棄下她了。

    是因這百年清修比之過往從未有過的漫長,還是茫茫中好似失了什麼只覺滿心空寂,或是心上的憐意總也牽著他念著這個孩子,他已分不清,只是隱隱知道,自己看這個孩子,可能比自己所想所知的,還要重上那許多。

    厚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明顯帶了不滿與慍意:「聞弟子言你百年來終肯離峰下來我自是喜的,不想你一出關竟就真的來了這裡!」長天青語氣中分明有怒意:「雲師弟!你就真真如此重看這孽障東西嗎?!」

    雲訣咳了一聲,沒有說話。

    長天青正要發作,但見他淡淡仰首遙望穹蒼,滿目是冰涼死水,一身的清冷蕭絕,竟生生將長天青攝在了兩步之外。

    「大師兄。」他淡淡地喚了他一句,竟連聲音都是死的。

    長天青張口一頓,心上不由一滯。

    他這百年閉關竟是閉出了這一身的空絕蕭寂,且浸滿了輕寒空悲,比之百年前純粹的清冷無念無端多出了那麼深的寂意。竟是任誰見了心上都不免要感到冷瑟。

    長天青面上不由鬱結:雲師弟,即便你再怎麼視這孽障如己出,九天玄仙的修為在身你也不該因了一個孽徒受如此大的影響才是!

    見他低頭回首又去望那玄門鏡上的小小身影,長天青不免又要升起怒意。一步上前就要再斥說於他,卻見他臉上忽地現了一抹生氣,雖是一閃而逝。

    果然偏頭就看見鏡中原本埋頭抖瑟的稚子,此刻正抬起了頭,眼中深深的怯意,深深的不安,深深的麻木與茫然。

    她的眼神何以如此空茫?雲訣驚怔在原地,心上莫名一緊,身上的悲寒無形間又重了一層。

    長天青循著那眼神也覺察了些異樣,百年間他也未曾怎麼來過此地,心道一囚百年難免不能忍受變得幾分癡傻:「想來是長時見不到一個生人,受著點饑寒,久了就如此模樣了。」

    「受著點饑寒?」一聲抑滿怒氣的冷哼從兩人身後響起,長天青回頭一看是洛紫,心上因她語氣有些冷了臉。

    「師妹,你來做什麼?」

    「鈴丫頭受的苦在大師兄眼裡看得可真輕!」洛紫沒有回長天青的話,只瞪著眼睛看向雲訣大聲說道:「寒海玄冰牢,裡面的徹骨之寒是仙尚且不能抵住更何況鈴丫頭此下凡人之軀?冰牢中百年如一日的瑩白狹小冰冷,不見一人不聞一聲,鈴丫頭每日在其中不是被生生冷死就是餓死,如此反覆……逾今百年?!雲師兄,洛紫真的後悔當日為她求了情!」洛紫透白的雙瞳中溢出了淚:「若是要受這樣永生永世的折磨,來換一個不灰飛煙滅的虛無苟活,我洛紫寧願她當日就那麼自散了魂魄!也好過如今每日死死活活、生不如死!她這一百年來還沒瘋顛我自是佩服她的!」

    雲訣腦中空了一瞬,輕顫的雙眸無言地輕輕闔上了。他體內的真氣肆亂了一瞬又慢慢恢復了平靜,輕輕咳了幾聲,白衣輕旋,轉身就要離去。

    洛紫氣不過,帶著哭腔在他身後喊:「雲師兄!冰牢的滋味鈴丫頭先前就嘗過了!她明知這囚禁會是怎樣的一種苦,還是選了順著你們讓自己這樣也要活著!但是,你知道她至今為止死過多少次了嗎?!這樣的折磨,這樣的折磨,就算她親手傷殺了一千人命也該償清了吧?!雲師兄!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她受多少苦嗎?她可是你從小一點點帶大的呀!」她本可以不用背負……可是為什麼她要這麼傻……這個笨丫頭,當初選擇活,是要有多大的勇氣?其實你若自私一回,選了散滅,也是好的呀。為什麼?要讓自己承受這麼多?

    洛紫淚流滿面,一向颯爽的面上水跡縱橫:洛姐姐真的不忍心,再看你這麼受苦了……

    一口血湧上喉頭,雲訣像過往一樣用強大的仙力去壓制。

    「不得為禍蒼生;不得受人利用;不得輕言生死。」

    「……鈴兒能不能……只應下前兩條……」

    對於她小心翼翼地低求,他的回應是重重的一耳光。

    心上忽的有些冷,陣陣疼過,雲訣週身一時未能抵住輕顫,一口血又湧了上來,一百多年的病纏他已是本能地運力去抑制不適,卻不知為何此一次未能壓下……他再走一步,終歸還是吐了一口血出來。

    「雲師弟!」長天青忙縱去扶住,雲訣淡淡抬手隱去白衣上染上的腥血,寂然地避開長天青的手,卻突的真氣一亂,眼前一黑,腦中太過昏沉身子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長天青鬱結,忙抱起他往青沙殿馳去。臨走不免要呵斥洛紫:「你我皆知雲師弟自來重看這個孽徒,你又何以要說出這許多來!他難道還不知麼?仍未出得病纏初期仙體其實甚虛,你膽敢再說此話來擾他我必要懲你!」

    洛紫怔在原地,看著地上血跡好半晌也未回過神來。眼看兩人離去,再看鏡中靜靜抱膝傻坐著的少女,突的腦中紛亂。

    那年那境預仙石上的那一句話忽然竄入了腦中,她有些猶豫地搖了搖頭,然後低頭去看不知何時緊握在手的天書。

    錯了……是哪裡弄錯了?

    ……

    「我沒事。」

    長天青把氣壓下,也不說話,不由分說地給他餵了幾顆丹藥。「你想將她放出來放就是了,現下也不過是個凡人而已。何必要抑在心裡徒惹自己心郁。」

    雲訣知道他這話不過是心疼自己。淡漠地搖了搖頭:「罪深孽重,放不得。」

    是放不得,而不是不想放。長天青歎息:「你長時滯在止水峰上,難免冷清心寂,既已出了關,不若就出去走走,也好過你悶在殿內仙體更虛,失了生氣。」

    雲訣面無表情地咳了數聲,面上罩了薄薄一層霜霧,竟讓人有些看不清晰:「我是要出去一踏。」

    聽他言長天青倒有幾分訝然了,他本意是想讓他離那丫頭遠些,弄個眼不見為淨,免得擾了心緒來傷身。

    「我對她的責任,終歸是還未盡完……大師兄,我欲去尋混沌獸。」

    長天青不免又要心驚氣怒:「你終歸還是想放她,連蓬萊的臉面也不顧了。你離師兄的事如若昭之於眾,你讓少仙情何以堪?你二師嫂的仙譽又將置於何處?」

    雲訣望了眼窗外,神色上難言的蕭索之意靜靜化了開來。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冷絕:「百年冰牢刑,該受的,她已受,不該受的,也不能叫她再白受。」說他縱息也罷,放不下也罷。他自是再給她一個機會,她若悔了改了,這麼些罪也無再受的必要,她若……仍不能斷念,他也是不會心軟的。

    長天青不知他心下所想,凝眉許久,幾多糾結,最終還是見不得他傷神。「也罷,你心下不忍,定還當她是自己門下弟子,想護護就是了。」

    雲訣垂下眼瞼,面無微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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