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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寒梅殘落 文 / 燼之翼

    冰天雪地,寒風慼慼。

    霽洛猶豫之後還是燃了個明火咒將老人的屍身化成了白骨灰末,細細地移裝入了壇。

    「阿紫,你爺爺的骨灰……你親手去埋了吧。」他將骨灰罈輕輕地放進小女孩手中,溫聲歎道。

    「嗚……嗯……」小女孩抱著骨罈,淚珠子不停落下來:「爺爺……阿紫讓你睡在你最喜歡的暖棚裡……就睡在桃花樹下好不好……」小女孩一邊哭一邊埋頭往那溫泉棚裡去,細細的雪花不停落在她單薄的小身子上。

    益鈴看著那小小的身影,抽紅的鼻子使勁吸了吸,想著師父哪天要是不在了……

    「哇——」不要,不要,絕對不要!

    霽洛不知她由彼及己,腦袋裡愁慘著自己也失去親人的慘境,只以為她看著小女孩心裡難免哀戚,便忍不住伸手輕輕攬了她入懷。

    「嗚嗚嗚……霽洛……」她揪著霽洛的衣襟埋頭大聲哭了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揣著眼淚和霽洛一起進了暖棚裡。

    阿紫親手挖了坑埋下骨罈,手燒桃木立碑伴在小丘旁,跪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給木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益鈴剛止下的淚珠子又滾了幾圈,霽洛歎一聲,牽著她半跪在地,也給老人行了辭別的禮。

    三人走出棚子,益鈴望著雪地裡的墨凰賭氣地說:「你要是不肯讓他們乘你就一個人回去好了!把益鈴丟在這裡,看看我師父會不會把你丟出止水峰!」

    墨凰瞥了眼益鈴纏滿白布的右手,頭上的長毛聳了聳,過了好半晌,才極不情願地搭下了一隻翅膀。

    益鈴這才揣了淚珠子,抬起大眼亮晶晶地去望霽洛。

    霽洛會意,左手抱起小女孩,足尖輕點踏飛了上去,待將她輕輕放在墨凰背上,轉而又縱身下來。

    益鈴右手全不能使,即便墨凰垂翅也難輕鬆爬將上去,他微微蹙眉,把手伸給益鈴。

    益鈴睜著比兔子還紅的大眼,眨了眨明白過來正要把手放上去,心上卻突的一動想到了什麼,她皺著眉頭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又往暖棚那邊跑了去:「……我就來!」

    霽洛不明所以,想了想,終縱身跟了過去。

    卻見益鈴費力地吊在溫泉棚外那幾株寒梅上,踮腳伸著左手努力地在采幾枝開得正盛的梅花。

    「師姐,讓我來。」他一步上前,也不問緣由,只伸兩指輕夾用力一折,梅枝便應聲而斷。

    益鈴悉數接在手裡握好,哭紅的眼裡這才微微有了些單純無念的輕喜。「謝謝霽洛……我們走吧。」

    霽洛微微一笑點了頭,與她並肩行至雪地中墨凰身側,左手用力一帶將她抱起,便踏翅而上至了小女孩身邊。

    「爹爹……娘……」小女娃紅著眼睛無助地揪住兩人衣角,緊緊不放。

    益鈴咧嘴一笑大眼裡又汪了水,重重對她點頭。霽洛看她們一眼沒有說話,許久後,終還是對著女娃兒輕點了頭。

    墨凰輕哼一聲抖了抖毛,聳聳黑翼騰然而起,迎著風雪向蓬萊島上疾馳而去。巨爪裡抓著那顆早忘益鈴遺忘了的小小凌霞球。

    天寒雪冷,仙島浮蹤。

    霽洛歸了蓬萊將此事細細稟了長天青,小女娃不經試煉無法拜入宗門便直接由霽洛親自教導。長天青看霽洛受傷如此之重眉頭一皺再皺,親自為他療傷許久後才放心地緩了目中憂色,讓人扶了他,並帶著女娃娃回青沙峰上霽洛的住處木橫院裡養傷歇息去。

    「義父……義母……」長天青負手立在正殿之前面色微沉,久久後卻又不動聲色地長長歎了一口氣:「他和那丫頭……想來緣分是不淺的。」

    長天青凝眉望遠,略思之後派人把宗務悉數送到了新命為蓬萊地尊的原授教長老弋鈞遲那邊去,自己則帶了幾名同樣心憂掛念的弟子一道御劍回了青沙峰,親自去細探霽洛傷情。

    彼時屏炎峰也已更名輾辰峰,是蓬萊地尊即輾辰地尊弋鈞遲的住處,其原長老之位是由離少仙接任的。

    益鈴到了蓬萊便辭了霽洛、阿紫逕自回了止水峰,她手裡握著梅枝,好不容易才從墨凰背上挪了下去。一不小心傷手沾地疼得差點又飆了淚。

    一路小跑往書房裡去了,推開門便見著雲訣出神地立在窗邊不知在想什麼,面上一貫冷若冰霜,只是眉頭輕蹙,似壓了極重極難解開的軋亂心結。

    「師父!」益鈴立時忘掉傷心的事,只顧咧嘴跑到他身側:「你猜鈴兒給你帶了什麼來?」

    空氣中流轉著濃郁的暗香,雲訣微微一怔回了神,夾在那暗香之後亦有淡淡的血腥味入鼻,他心上微沉眉峰聚得更緊,卻過了半晌才冷冷開口:「你這一整日都去了哪裡?」

    益鈴一怔,然後低了頭。

    「鈴兒去了木秀峰和月兒師妹玩踢球,可是小黑把月兒的球打飛了,鈴兒就和小黑去尋,然後在外面碰到了大師伯的徒弟霽洛,和他在凡間呆了許久,認識了老爺爺和阿紫……之後老爺爺被妖怪害了,是小黑救了我們……鈴兒認了阿紫當女兒,和霽洛一起把她帶回了蓬萊……最後是小黑把我們帶回來了……」

    益鈴一邊依著回憶原原本本地說給他聽,一邊又默默地紅了眼眶,她抽了抽鼻子好歹甩了頭不去想老爺爺,伸手把梅枝舉到雲訣面前:「師父……鈴兒知道宿醉不好了……你別生鈴兒的氣了好不好?鈴兒特地給你採了梅花來,你看,又好看又香……」

    雲訣卻未去看花,心上莫名微異地流過了那個名字:霽洛……

    不由想起乾坤殿內櫻羅林裡,那一襲青衫毫不猶豫地飛身擋在癱坐在地上的她面前,身身為她擋了那碎元無生的一劍。

    「師父……」益鈴嘴一扁聲音裡帶了哭腔:「鈴兒真的知錯了……」

    雲訣心頭紛亂地低了頭:「為師只是不喜聞香……你的手怎麼了?」他立時轉了身來,一把抬起她纏滿白布的右手。

    「啊——疼……」益鈴馬上飆了淚,痛叫一聲。

    雲訣面色一沉,開浮塵眼一看,氣得臉都青了:「你……竟胡來到此境地!」

    他只道血腥味輕,許是又磕碰著了,卻不想是被梅香掩了大半,一隻小手竟全廢了!

    雲訣寒著臉拉了益鈴的傷手輕置手心,凝起仙力推過去,益鈴疼了一會兒便覺身上多了很多力氣,又舒服又順暢,一遍遍在身體裡流,流過之後便全堆到了右手上。白布條立時被撐開掉了下來,益鈴睜著兔子眼驚異地看著自己的右手血肉一寸寸長了出來,只一會兒竟恢復如初了。「師……師父!」

    「可還有哪裡傷著了?」雲訣雖問著卻未等她答,化作赤金色的雙眸自顧流轉細細查看過來,見了她身上多處擦傷和腳裸上的傷口便又沉了面,運力注入她體內自內而外悉心為她療過。

    便是傷成這樣,她竟也一字不提!雲訣眸中氣鬱。

    不一會兒,益鈴咧嘴大大地笑,原地蹦了兩圈後開心地叫喚道:「好了,全好了!一點都不疼了!師父好厲害!」

    雲訣收回仙力兀自站定,看著她面色卻冷到極致:「誰允你如此胡來不知分寸!若再如此……」

    「不會了!師父……鈴兒知錯了……再不亂來了……」益鈴趕緊收了笑意乖乖站定認錯,好半晌後見雲訣未再說什麼才小心翼翼地舉起了花枝:「師父……梅花……」

    雲訣寒著臉許久,好半晌後仍是紛亂莫名,不知是因為她的傷還是其它什麼……

    心郁無力,千絲難理。他低頭極是複雜地看著她。

    分明……是個孩子……

    是他從小看大的孩子,是他公之仙門昭之六界唯一的入門嫡徒……

    便是如此……便是如此……

    三千亂緒,化水凝思,融在一起,竟再也分辨抽理不出。

    他輕歎一聲,不由地緩緩伸了手過來,清冷慈悲的神色間無言紛亂難抵。

    「手已傷成這樣,你是如何將它們折下來的?」雲訣取過她手中寒梅,微微心疼地歎了口氣,柔了眸色輕聲問道。

    益鈴眸子頓時亮了起來,眉兒一彎誠實說道:「是霽洛給鈴兒采的!」

    雲訣一怔,手不知為何頓住了。

    「師父!他為了鈴兒傷了右臂,鈴兒看著好傷心……」益鈴不由想起凡間的事來,吸著鼻子眼眶又紅了一圈。

    「他待你,確實極好……」

    「是啊!鈴兒很喜歡他!也會好好待他的!」益鈴很認真地保證。

    身子一僵,手恍然間竟一鬆,幾枝寒梅輕輕落到了地上。

    雲訣不明所以地望著,微微怔神。

    益鈴不以為意,只當他一時未拿好,蹲下身來拾起,理好後又往他面前遞去。「師父,他待鈴兒真的很好,而且做的酸甜茄子竟比琴姐姐的還好吃,鈴兒好喜歡!」

    雲訣未伸手去接。

    微微恍惚的墨瞳深幽地看著她,不知在想什麼,卻是想了很久。

    益鈴眨眨眼,咧嘴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看著他眉目笑得純粹而簡單:「師父?」

    她……

    ……也罷……也好……

    白衣輕顫一下,好半晌,雲訣出神地點了下頭,似絕非絕的面色分明怔然。像是告誡自己一般輕念了一句什麼,他默然轉身頭也不回地緩緩踏步而離。

    「師父!梅……梅花……」益鈴看著他的背影慌忙喚。

    「……我說過,為師不喜聞香!」

    從未有過的高聲怒喝驚得她心頭一震。

    益鈴呆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那白影眨眼間便離了視線。師父……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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