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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虛月谷 文 / 秋風竹

    在蓮若的精心照料下,墨硯的外傷恢復得很快。

    幾日後,墨硯走出躺了多日的草春堂,在蓮若的帶領下熟悉周圍的環境。

    這是緊接山麓的一片谷地,一面依山,三面環水,山勢巍巍,溪流潺潺。依山一面,泥牆草坯的房舍星羅棋布。臨水一面,阡陌縱橫,田疇清潤,看起來和尋常村落並無二致。

    正是初夏時節,草木葳蕤,瓜蔓青碧。在鸀意連綿的水稻田里,有三五著短氅的農人正忙著清理稻田里的稗子。稻田盡頭,是一片水域開闊的湖面,湖上荷葉茂密,風過處,一陣陣翠浪翻捲。

    墨硯和蓮若並肩立在田埂上,只覺清風拂袂,涼意幽幽。

    「蓮若姑娘,這是哪裡?」

    「虛月谷。」

    「虛月谷?這名字好奇怪!」

    「嗯。」蓮若心不在焉地回答。

    自墨硯醒來後,蓮若對他的態度反倒冷淡了起來。雖她按照月清霜的意思帶他來四周熟悉環境,卻並不主動作介紹。

    「那前面的湖泊可有名字?」

    「澤湖。」

    「這湖看來很大啊,水霧蒼茫,一眼望不到邊……」

    「嗯。」

    「對了,這村子後面的山,叫什麼名字啊?」

    「嗯。」

    聽到這裡,墨硯楞住。隨後,他側身小心問道:「蓮若姑娘,可是覺得在下背棄師門苟且偷生,著實可憎?」

    一時,蓮若竟不知如何回答他的問話。作為醫者,生命彌足珍貴,對那些苛責苟且偷生的道義感,自己並不看重。自己對他冷淡,無非是覺得他剛醒來那陣的言語像個輕浮男子。其實這些天來,他對自己謙恭有禮,並無出格之舉,自己為何這樣斤斤計較呢?

    「蓮若丫頭,這日頭快出來了,你到田里來做啥?」臨近的水田里,一位老伯忽然直身向蓮若打起招呼。

    「趙伯,是你?我娘不是叮囑你不必下田了麼?你的腿傷受不得這田里的濕熱之氣……」蓮若辨認出趙老伯,就惦記起他的陳年腿傷來。

    「呵呵,難為你竟還記得我這十幾年的腿傷。」趙老伯一笑起來,黑紅的臉上便堆出一圈圈皺紋來:「這幾日田里稗子長得凶,我看桑寧他們忙不過來,就來搭把手。」

    「要真忙不過來,回頭我請澤漆叔和連翹也來幫忙吧?」

    「澤漆啊?一大早他就入湖捕魚去了,這會兒還沒回呢。連翹麼,能把那幾塊藥材地照顧好就不錯了。呵呵,你放心,這不礙事,我又不是天天泡在水裡。」趙老伯笑道。

    立在一旁的墨硯忽然出聲道:「老伯,我來幫你吧?」

    「你?」趙老伯上下打量了墨硯一番,笑著問道:「你是蓮若丫頭救回的那位修仙派弟子?你能認得出稗子麼?」

    墨硯有些尷尬:「這個,老伯你可以教教我……」

    「蓮若!」稻田盡頭,一身黑衣的白朮大步朝蓮若走來。

    「白朮哥哥,你回來了?」蓮若頓時臉露笑顏,抬手挽起裙擺,轉身朝白朮跑去。

    這是墨硯第一次見蓮若露出笑臉,原以為這姑娘性情古怪不會笑,其實笑起來很好看啊。

    眼見蓮若一腳踩在一株剛拔出的稗子上即將栽倒,墨硯一個箭步跨過去,抬臂扶住了她左右搖晃的身子:「當心。」

    蓮若頓時僵住。

    身後,墨硯扶住了她的腰;而面前,白朮及時抓住了她的手臂。

    「蓮若丫頭,你慢著些,稗子根上都帶著泥,滑得很呢。」一旁的趙老伯出聲提醒。

    「嗯,是……是有點滑。」蓮若不禁為自己的冒失感覺尷尬。

    白朮未出一語,只是抬眼打量蓮若身後的墨硯,冷峻的臉龐上露出幾分戒備。

    墨硯立即放開蓮若,退後一步道:「想必,你便是和蓮若姑娘一起救我的那位恩公吧?」

    白朮幽深的瞳仁中閃過一絲疑惑,很快又恢復平靜:「不必稱我恩公,我當日並不想救你。」

    墨硯卻依然拱手以禮:「在下墨硯,承蒙恩公相救。」

    白朮白了他一眼,不再答話,只低頭問蓮若:「谷主可有懲罰你?」

    「罰我半年不許出谷!」蓮若想起父親的禁足令,頓時神情懨懨。

    「半年?這次為何罰得這麼重?」

    蓮若回頭瞥了眼身後的墨硯,輕聲道:「我也不知道。爹爹聽說墨公子是修仙派的,突然就很生氣了,說讓澤漆叔立即送他出谷。最後多虧我娘求情,才同意留下他來……」

    「墨公子?」白朮聽得這姓氏,眉峰輕抬,再次打量起一身白衣的墨硯來。

    聽得蓮若的講述,墨硯略感尷尬:「原是因為救在下,讓蓮若姑娘受委屈了,在下深感……」

    「不關你事。小貓小狗她也一樣要救,何況是個人!」白朮冷聲阻止了墨硯的話。

    「白朮哥哥?」聽聞白朮對墨硯格外無理的語氣,蓮若有些詫異。

    「我有些累,先回去了。」白朮說罷錯身往回走。

    墨硯忙側身讓路。白朮走了幾步,忽又停住腳步,從肩背上取下一個黑色布包遞給蓮若:「幾日後再去,那紅花便謝了多半,只摘得這些。」

    蓮若一接過包袱,白朮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我們也回去了。」蓮若望著白朮漸行漸遠的背影,幽幽道:「這山谷就這麼大,你早晚會看厭的。」

    「看厭?」墨硯不解。

    「我爹既是留下你來,你便別想出谷了。這澤湖迷霧重重,沒人帶路你是出不去的。」

    墨硯搖頭:「外面都是追捕我的人,我可不想出去。」

    「如此便好。」

    「蓮若姑娘,我幫你舀包吧?」墨硯提議。

    蓮若搖頭:「你真想幫忙的話,可以幫我抱一捆稗子回去。」

    「稗子?」

    「嗯。」

    「抱稗子回去做何用途?」墨硯來回打量田埂上一排排剛被拔出來的稗子,不解蓮若的用意。

    「稗子的根莖可作止血藥膏。」

    「哦,原來這不起眼的雜草,居然還有這功效?」墨硯當即對蓮若投注去一抹敬佩的目光。

    於是,在趙老伯好奇的注視下,一身白衣的墨硯俯身抱起一大捆泥水滴答的濕稗子,跟在蓮若身後回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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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過村子東側的草春堂,沿青石小路往後,便是位於半坡上的集芳館。集芳館外,順著起伏的山勢,開闢出了十幾塊規整的藥材地,地裡種植著各種藥材。

    蓮若和墨硯一雙白色的身影甫一出現,正在一片川芎地裡忙活的連翹便瞧見了:「蓮若姐姐,你帶了什麼好東西來?」

    「白朮哥哥帶回來的一包紅花。木香呢?」蓮若問道。

    「在院子裡曬金銀花呢。」連翹注意到了蓮若身後抱著捆稗子的墨硯,立即從地裡跑出來:「等等,這位便是你撿回來的那位……哥哥?」

    「在下墨硯。」墨硯見這少年打量自己的眼神古怪,便主動自我介紹。

    「我叫連翹。」說罷,連翹繼續盯著墨硯上下左右地看個仔細。

    「連翹兄弟,有什麼不對麼?」墨硯疑惑。

    連翹搖頭歎息道:「哎,你果然長得,……也不是那麼難看。雖說吧,這稗子有點不搭調,不過麼,鸀白配,也挺養眼……」

    「嗯?」墨硯聽得一頭霧水。

    「連翹,忙你的活去。我們找木香去了,這包花得趕緊處理。」蓮若一想起那日他和木香在草春堂外的對話就覺得頭疼,趕緊轉移了話題。

    「哦,我終於想明白了!蓮若姐姐,你是只救像我們這樣長得好看的人,對吧?」連翹邊往地裡走,邊恍然大悟般總結道。

    蓮若一時語塞:「你……你個小鬼頭!」

    墨硯探頭問:「蓮若姑娘,連翹小兄弟也是你救回來的?」

    「嗯,一共也就救了兩人。」不敢去看此刻墨硯的表情,蓮若說罷便繼續往集芳館內走。

    集芳館的院子裡,立著好幾個半人高的竹架,架上擺放著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竹籮。顏色不同形狀各異的各類藥材被均勻地曝曬在竹籮上。

    「這麼多藥材?」墨硯的視線掃過這些竹籮,漸露驚訝。

    「不過是夏季一些需要晾曬的藥材而已。」一身黃裳的木香端著剛摘選好的一籮金銀花,從後院走了出來。

    「木香,這裡面是白朮哥哥帶回來的紅花,你得先處理了。」蓮若走上前去。

    木香聽了,趕緊將手裡的竹籮擱上身旁的竹架,寶貴地接過布包打開來看:「果然摘得有啊?得趕緊去烘乾,再擱陣子就霉爛了。」

    「這紅花,很常見啊。」墨硯見木香看見紅花的稀罕表情,有些不解。

    木香笑道:「這小東西怕澇,這谷裡氣候潮濕,總也種植不成。每年夏季都得去谷外採摘。倘若不是藉著摘采紅花這名,蓮若她就出不了谷,也不會救得你回來了……」

    墨硯的臉上頓露虔敬之色:「原來,我這條命是托了這包藥材的福?」

    「呵呵,墨公子所言不虛。不僅是這紅花引得蓮若救了你,你這些日子在草春堂養傷,也用過不少紅花配製的藥膏。」

    「這些日子,有勞木香姑娘了。」墨硯聞言躬身道謝。

    木香此刻才注意到墨硯懷裡抱著捆泥水滴答的鮮稗子,忙道:「墨公子多禮了。這稗子,麻煩你幫忙放到後院的石洗台上去吧……」

    「好。」墨硯早就想把這捆稗子擱下了,聽聞後當即向木香所指的後院走去。

    木香注視著墨硯白衣清逸的背影,歎道:「果然是枚帥哥呢。」

    蓮若看著木香有些發直的眼神,好笑道:「即如此,便讓他留下來幫你製藥,可好?」

    「真的?」

    「自然是真的。如今他外傷痊癒,爹爹又答應讓他在谷裡住下,總得給他找點事做吧?」

    木香連連點頭:「這個安排好。地裡的好些藥材都是這個季節采收,我和連翹正忙不過來呢。」

    蓮若撫唇輕笑:「你確定他留下來幫你,不會越幫越忙?」

    「怎麼會啊?」木香一臉茫然。

    「傻木香,蓮若姐姐是怕你光顧著看他,把采收藥材的事忘了!」連翹戲謔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木香揮起手裡的布包準備扔向連翹,剛抬手忽又想起什麼,只是瞪著連翹恨恨道:「小屁孩,你仔細我……」

    連翹抬首望著後院叫道:「墨硯哥哥!」

    木香說了一半的話頓時收住,轉身看,墨硯卻並未從後院出來。木香頓時氣結,幾步上前將一個板栗敲在了躲避不及的連翹頭上。連翹抱頭連連呼疼。見此情形,一旁的蓮若笑得越發燦爛。

    墨硯在石洗台上放好稗子,打水清洗了手上的污泥,剛走回前院,就聽得一陣銀鈴般清越的笑聲入耳。他循聲望去,卻漸漸看得呆了。

    此時,清晨的陽光穿透山谷的薄霧,將一縷柔軟的晨光投照在一身白衣的蓮若身上,她那秀致玲瓏的五官便如珠玉般煥發出淡淡光暈。而這被光線鏤刻的明媚面龐上,正流淌著發自內心的喜悅和歡樂。

    明眸皓齒,笑顏如花,墨硯再想不出更美好的詞彙來。以往在碧落宮,他覺得一身青紗道袍的師姐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了,但和此刻眼前的女子比起來,師姐的那種好看多了份拘束和壓抑,少了份靈動與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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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房舍密集的村落,白朮沿溪流上行,轉過幾處竹木茂密的林子,到了一處僻靜清幽的院落。

    青瓦小院中,一株枝葉茂密的刺槐傘立中庭。正值開花時節,圓潤碧鸀的枝葉間綴滿了層層繁複的白色花串。尋香而來的三五蜜蜂,嚶嚶嗡嗡的繞著花木奔忙不休。

    白朮立在樹下,深深吸了口氣,一股清幽的芬芳頓入心脾。

    「術兒,你回來了?」院落西側的書房裡,傳來虛天昊的問話聲。

    白朮聞聲謙恭而立,拱手回話:「稟谷主,我回來了。」

    「進來說話。」

    得到允諾後,白朮抬步走進了虛天昊的書房。

    虛天昊端坐在書案前,面前攤開一本描繪著人體七經八脈的書冊。未及白朮開口,他便問道:「可調查清楚了蓮若帶回那人的底細?」

    「嗯。據我所知,那人是碧落宮的修仙弟子,名號青冥。追殺他的也是碧落宮弟子,一行有九人,領頭的是掌門紫宵真人的二徒弟青玄,……」白朮立在書案前,將自己探聽來的消息一一向虛天昊稟報。

    「碧落宮遠在離州外的清淵之上,距長河鎮萬餘裡路,他們如何追到這來裡的?」

    「我喬扮馬伕,一路跟蹤青玄一行人,得知這青冥不但盜取了魔獸血麒麟的血修煉內丹,還帶走了宮內一把叫『離塵』的名劍。青冥一路東逃,他們遵師命一路追緝,便到了長河鎮……」

    「用血麒麟的血來修煉內丹?從未聽過有此一說啊?」未待白朮答話,虛天昊又問:「你見過那幾名碧落宮弟子,覺得他們修為如何?」

    白朮搖頭:「沒比試過,不太清楚他們的實力。但那日在長河灘蘆葦蕩裡,聽足音辨析,感覺他們內力一般。跟蹤數日間,一路也未見他們用仙術御劍……」

    「碧落宮竟是教出了這麼一幫廢物?九個弟子追不上一個被封印了內力的人?」虛天昊皺眉尋思。

    「他被封印了內力?」白朮驚訝。

    「嗯,清霜蘀他診脈時發現的。封印他的外力很強,且至少有四股,他若強行衝擊封印,必然內息紊亂,心脈俱損。這也是致他昏迷的主要原因。」

    「可方纔我見他反應敏捷,比一般修煉武藝的人還快,……」想起在田埂上,那人身手敏捷地扶住蓮若,一點不像是被封印過內力的樣子,白朮有些疑惑。

    「麒麟血,離塵劍?此人身上疑點頗多。看來,我們還得試他一試……」

    「谷主是指谷內的武藝演習?」白朮詢問。

    虛天昊點頭:「正是。你平日也多留意一些。不管碧落宮弟子出現在長河鎮是何理由,他體內的麒麟血我是要定了。」

    「嗯。谷主所言極是。」白朮恭敬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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