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湖天暮雪 三十八章 七年之約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2-08-15
白玉般的雪地上反射出微弱的光芒,卻被雜亂叢生的枝葉切割成無數塊細碎零散的光幕,投映在這片靜謐無聲的林地裡,更顯夢幻迷濛。
「是你」風千重失聲驚呼,猛然呼出一口熱氣,卻是於不經意間扯動了肺部的瘀傷,最後一個「你」字竟是只說了一半,剩下的後半部分給硬生生的卡進了喉管中。剛剛垂下的手再一次抬了起來,死死地捂在了胸前,這一刻他只覺得胸腔中那顆不堪重負的心臟似有崩潰的跡象了。
瞎子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揚起鼻子在泛著寒意的的空氣中四處嗅著,然後他把竹竿的尖頭輕落在地上:「你受了傷!」
不是「你受傷了」,而是「你受了傷」。瞎子語氣中並沒有肯定的成分,卻說的很淡然,就像陳述一個再簡單明瞭不過的事實,而後他臉上因笑容而皺起的皮肉陷得越發深了。
如同敘舊一般平淡的語調,卻驚出風千重一身冷汗,他扶在胸口的手愈加用力,彷彿這樣就能把那無窮無盡地咳意壓在胸中:「這麼多年不見,你說話還是這般無聊荒誕之極。」
「那些往往被視作荒誕不經的語論,卻恰恰是最接近真實的存在!」瞎子沒有急於反駁,而是伸出手中的細竹竿,向著風千重的大致方位在空中虛點一記,然後慢慢說道:「這一次,你真的受了傷。而且還傷的很重!」
風千重微微張嘴,有澀澀的苦味在舌尖發酵,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何以見得?」
「味道!」瞎子的竹竿在地面輕點,戳出一個個細孔:「你身上的味道!雖然你身上的味道很雜,但那濃稠的血腥味卻是揮之不去的,即便你用了味道很沖的『魚腥草』加以掩飾。」
說到此處,瞎子再一次神經質的笑了起來:「你身上的血腥味很亂,但很不巧的是你的鮮血很多年前我嘗過。」
「有時候,聞到的比看到的來得更加真切!」
風千重覺得手腳有些冰涼,可掌心中確切可感地熱量似乎給予他勇氣,他強作嗤笑狀:「縱然我渾身鮮血,但此間又有誰能傷得了我?」
瞎子搖了搖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似乎這裡並不是很冷,他解下圍巾,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
「這根竹子怎麼樣?」瞎子把那根細竹竿伸到前方,聊著一個似乎毫不相關的話題。
風千重明顯鬆了口氣,本來還算挺拔的身形頹然下去,他緊緊盯著瞎子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並沒有去看他那根竹子:「不怎麼樣。」
「你再仔細看看,這一根可是費了我好幾年功夫的!」似乎知道風千重在做些什麼,瞎子呵呵一笑:「放心,我不會動手的,至少現在是!」
風千重的臉頰微微跳動了一下,然後他凝神望向那根毫不出奇的細長竹竿,只是比普通竹子多了些黑斑,風千重眉毛挑了挑:「洞庭君山的湘妃竹?」
瞎子有些開心,他獻寶似的攤開掌心,那根早已被磨得油光水滑的青黃兩色竹竿穩穩地橫臥在不大的掌間,一動不動:「瞧出來啦我眼光不賴吧?」
風千重有些奇怪的看了看瞎子,根本就拿不準瞎子此刻是什麼意思,他並不願在這個無關緊要的話題上浪費太多時間,回答自然以搪塞居多:「還行吧!」
瞎子似乎沒有聽出風千重話語中的敷衍,有些固執的問道:「怎麼只是還行?我可是找了好幾年的。老風,能不能用心點看?」
「陳霸先,你究竟是什麼意思?」風千重厲聲喝問。
名為陳霸先的瞎子不以為然的放下竹竿,若有所指地說到:「凡高聲疾呼之人,莫若暴躁之輩。堂堂一樓之主,我印象中你可不是沉不住氣的人。既如此,難不成你在刻意避讓、或者說偽飾些什麼?」
「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見面敘舊,你就這麼不耐煩麼?」瞎子把頭上的斗笠拉下別在了身後,露出滿頭的鶴發銀絲,在這片小小的樹林間相當顯眼。
「我們兩個之間稱得上朋友麼?」或許是想起了什麼,風千重抬眼向著夜空看去,除了黑色的天幕,什麼也看不到。
瞎子似笑非笑的『看』著風千重:「難道不是麼?」
「或許是吧!」風千重收回目光,定定的瞧著瞎子:「但那都已經過去了!」
鏗鏘有力的話語好似冰冷無情的清雪,林中的溫度在不知不覺間降了下來,也許是快到深夜了吧。
瞎子有些懊惱的把解開的圍巾重新繫緊,然後嘟噥著說到:「以前是,現在也是吧!」
「不,以前是,現在不是!」
「那現在是什麼?」瞎子的手還在摸索著,白色的羊絨圍巾還沒有繫好。
「現在是敵人!」風千重停頓片刻,又補上一句:「有我無你的敵人!」
瞎子拍了拍手,渾不在意這句攻擊性極強的話語:「可現在我們兩個都還活得好好的!」
「總有一個會倒下的!」
「是啊,總有一個是要躺下的!」瞎子用掌心輕輕摩擦著竹竿,彷彿那就是他黑暗世界中的全部、那便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自從我敗給你之後,這些年我一直自禁於君山島!」瞎子幽幽的說著:「知道我為什麼出來麼?」
風千重怔了怔,卻沒有說話。
「七年了,這七年我一直活在你給我的恐懼之中,這七年我沒睡過一天好覺,這七年我一躺在床上就會想起你的獰笑。」瞎子的身體由於激動而微微抖動著,他有些語無倫次了:「七年之約已到,所以,今夜我們之間只能有一個人活著走出去!」
「所以你專程趕到此處來找我?那你可真有心!」
「不,你只是我此行當中的一個目的罷了!」
「你就這麼有把握?」風千重笑語未斷,臉上神色漸漸凝重開來。
「這不是把握,這是結局!」瞎子挑起手中的竹竿,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與殘忍:「從你剜掉我這雙眼睛的時候,我就一直在謀求這樣一個結局。而這個結局,我已經等了整整七年,雖然有些晚,但只要能把你殺死,哪怕是再熬上七年我也不會介意!」
風千重一甩袖擺,恨聲說道:「當初若不是令尊求情,哪容你在此地呱噪!」
「可你終究沒能把我殺死,所以今天我來向你討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風華樓本該是我的!」瞎子的聲音越發大了起來,在這幽靜的樹林間縈繞不散。
「我本想著,有洞庭清水、君山幽篁作伴,定能將你這性子磨得淡雅些。不想這些年過來了,你心中魔兆卻愈加深厚了。諾大的風華樓,又怎麼會是一家一姓一人之物,你還沒有放下嘛?」
「呵呵,幽篁碧水,仇恨的世界中有怎會容得下這些東西?只要一閉上眼睛,我便會想起你這張醜陋的面孔;每到陰雨天氣,我面上這兩個孔洞便疼得厲害,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叫我如何放下?既然你說這風華樓不是一家一姓一人之物,憑什麼我陳霸先便要屈居你們風家之下,你要是放得下當初怎麼不把你屁股下那張凳子挪出一半來?你說我放不下,又何嘗不是你心中執念在作祟?風千重,你還要虛偽到幾時?」淒厲的叫喊就像一隻蒼老的寒鴉,瞎子似乎很久沒有說的這般痛快了,這淤積了許些年的悶氣化作他嘴中如刀般犀利的字詞,直壓得風千重喘不過氣來。
風千重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咳意,終於重重的咳了出來,只是這一次不再是難以忍耐的郁氣,而是於塊般的深黑色血水,一時間全部從口鼻間湧了出來:「你不會明白,你永遠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領導者,你性子急躁、蠻野、直來直去;更重要的是,你不能像我一樣的虛偽。而在這個世界稜角太多,你這樣的橫衝直撞只會是頭破血流,你已經失去了一雙眼睛,你還有什麼?一條老命麼?」
「你說得對,我已經失去了一雙眼睛,那我再扔下一條命又何妨?我這條苟且偷生的爛命本就不值幾個銅板,可若能了結你風千重的性命,這七年的功夫我就沒白費!」
「所以你來了?」
「是!」
風千重默然片刻,然後把嘴鼻間的血跡抹了乾淨:「這麼說來,書案上的那封匿名信是你放的?」
「不是!」
「哦?」
「我自囚七年於君山,期間從未出島,為的就是找出打敗你的辦法。」瞎子頓了頓:「現如今,便是全盛之期我要殺你亦非難事!」
「即便是你坐上我這個位子,又能活得幾年?你已經老了,更重要的是你比我還老!」
「所以陳某有一問!」
「什麼?」
「樓主百年之後,當誰執掌大典?」
「你不是很想坐嘛?」風千重冷眼斥道。
「相比那冷冰冰的座位,我更看重你的性命,我會親手把你的雙眼挖下,我會把你的骨灰撒在君山島上的每一個角落,那樣我才能安心的老死。」
風千重細細的咀嚼著瞎子的這番話,霍然間抬頭:「你和誰做了交易?」
瞎子霍霍直笑,卻不曾開口說話。
「七年才出山一次,卻如此之巧的撞上我,這巴陵城中能和你搭上線的也只有嚴飛這個吃裡扒外的傢伙了!」風千重的老拳捏的卡卡直響:「來吧,讓我瞧瞧這君山上的七年,你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瞎子大笑,提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