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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湖天暮雪 三十九章 光與暗的盡頭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2-08-16

    是宣洩也是釋放,在心中壓抑了數年之久的仇恨與苦楚盡付暢笑間,瞎子雖然看不見路、卻走得十分自然,他覺得此刻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意氣風發、熱血沸騰的年少。似乎連披在肩上的蓑衣也輕了不少,瞎子在黑暗的世界裡彷彿看見了一縷陽光。

    一縷微弱卻絕對耀目的光芒!

    瞎子癡癡的伸出了手,想要將它握在掌心,忽聽得「撲啦啦」的一連串聲響,有什麼東西跑得遠了。

    瞎子霍然轉身:「是誰?」

    林間草木輕搖,卻是一隻被笑聲驚醒的灰兔從樹洞中跑了出來,轉眼便失了蹤影。

    風千重並沒有趁著這個難得的疏忽下手,而是極輕極緩的向著身後樹林退去。

    那裡,便是他來時的路。或許自己寧願面對無數機甲的追殺,也不願意遇上這個瞎了眼的瘋子。人要是瘋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總之,風千重很艱難也很清醒的意識到自己開始害怕了。所以,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動手,而是選擇了後退。

    「呵,你聞聞,恐懼死亡的味道是多麼美妙可口。」瞎子深吸了口氣,又往前走去:「你腳下泥土的吱吱響聲告訴我你在後退,你不會想要逃跑吧?風華樓的主人也會逃跑?」

    四下一片寂靜,只有冷冷夜風穿過樹林的嘩嘩聲從稍遠的地方傳來,也是模糊不清。沒有人回應瞎子的問題,瞎子也不在乎,他只是在自言自語中不快不慢的走著,手中是時刻也離不開的細竹竿。

    此間的樹林有些詭異,一個後撤,一個跟進;一個默然無言,一個喋喋不休;一個凝神戒備,一個閒庭信步。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老了,而且老的有些厲害。

    「方纔你試圖用魚腥草的腥臭味來掩蓋你身上的傷痕,差點連我也騙過去了。我真該慶幸自己在這裡撞上了你,若是在朔風之下,少不得要費上一番功夫,這種味道真的很好認啊!」瞎子自得的縷了縷下巴上的短鬚:「試圖用味道來蒙蔽一個瞎子的方向感,我該說你蠢麼?」

    風千重面無表情的把最外圍的這件袍子脫下,然後抓起一把苔蘚碾出汁來塗抹在身上各個部位,腳下動作卻絲毫沒有落下,甚至連每一步的間距都那樣精確如斯。

    「還有,你知道你最大的敗筆在何處嘛?」瞎子似乎越說越起勁,嘴角處的鬍子都挨了不少唾沫星子:「你不該說我老的,即便我已經很老了。像你我這種層次的人,又怎麼會用這樣蹩腳的話題來作攻心之策?這句話,還是你跟我說過的,所以你明知類似這樣的話語根本起不到任何預想中的效果,可你還是說了。」

    「所以」瞎子笑得有些詭異,或者說笑得有些滲人,他伸出瘦長乾癟的指頭向風千重點去:「不是我老了,而是你已經老了。你的心老了!」

    一個『老』字,似厲雷初現,從瞎子有些乾枯到有些凸起的口齒間炸開,恍然間似乎連週遭的樹木都矮了下去,卻是瞎子微弓的身形越發高大起來。一直沒有任何表情的風千重終於有了一點色彩,血肉尚且圓潤的皮面下好似一條條的蚯蚓在蠕動,不少細長肉塊在拱起的同時開始顫動著,他的牙齒緊密的咬合在一起,卻沒有發出一丁點的摩擦聲,彷彿千萬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對,我性子急躁、遇事衝動,但你就憑這些來否定我的領導能力?你不讓我試試怎麼會知道我不行?這難道不是你的武斷和莽撞嘛?或許你自己明白,卻一直不願意承認罷了!」瞎子說道此處卻是罕見的沉默半晌,然後他抬起了頭:「現在才發現,以前我一直活在你的否定與認可之間,雖然聽起來有些荒唐。而今拋下樓主位置的包袱,我才發現以前的自己是多麼的可笑。而你呢,一直被你瞧不上或者說是刻意否定的我,又是什麼時候讓你感到可怕的?」

    風千重依舊不語,可他異彩連連的眼神顯示著他並沒有表面上的平靜與鎮定,他只是一步步的向後退著,如果身後這片樹林沒有盡頭,或許他就會這樣一直退下去,直到天際的盡頭,也可能是他生命的盡頭。

    「你說我不能像你一樣虛偽,而這個世界像你這樣的人又太多,連帶著這個本該光明的世界也變得黑暗起來,偽善的表皮把這個世界打造成滿是稜角的鋼鐵死物,所以像我這種只會橫衝直撞的人活得最是艱苦困難,最是不堪!」瞎子再一次激動起來,握著斑竹的手皮上有青筋浮現:「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當這個世界所有人都成了你們這種沒皮沒臉的玩意兒,那所謂道義、所謂律法、所謂人情等等一些東西又該何去何從?」

    「或許這些我最看重的東西對於你們這號人來說可有可無,但我無法想像一個沒有血性、沒有實話、沒有真誠的冰冷世界中人們將如何存活下去,就憑那些謊言、算計和鬥爭嘛?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問你一句——這些年,你活得開心嘛?」瞎子突然間覺得面上有水滴滑落,他伸出舌頭舔了舔,鹹鹹的,那是自己的眼淚。

    「正因為這世上有太多的不公平、有太多的黑暗、有太多的腐朽,那麼你就不能否定我們這一類人的直言不諱,虛偽並不能制止這些骯髒的東西,只會令情況更一步的惡化、加劇。所以我們就要靠手中的拳頭來說話,因為你說的那一套、根本就行不通!」瞎子猛然抽出竹竿,狠狠敲在了面前的泥地裡,發出『啪』的一聲,露出一道細細的深溝。

    「我的眼睛瞎了,可我的心裡還有光明;你們的眼睛完好無損,卻早已經瞎掉了,因為你們心中只剩下陰謀與黑暗。」激情高昂的言語讓瞎子再一次覺得有些熱,於是他又去解開那條圍巾:「沒有黑暗的世界,只有骯髒的內心!」

    「咚」的一聲悶響,就像是一記悶雷,風千重後退的步子停了下來,卻是撞上了一顆攔路的大樹,似乎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攪了自己的一場好夢而不滿,不知年歲的大樹抗議的扔下幾片葉子後又沉沉睡去,不再管身下這兩個老人了。

    風前衝沒有再退,因為瞎子已經到了跟前,自己能做的只有死死的盯著瞎子的一舉一動:「你說你心若光明,那你又何必與嚴飛來算計我,這也稱得上光明麼?」

    這是風千重第一次開口說話,只是嗓子有些啞,呼吸間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暫時的黑暗,是為了更遠大的光明!」瞎子似乎已經知曉風千重停了下來,所以他沒有再進逼,而是隨處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那根細長的竹竿就擱在他的腿上。

    風千重不能接受的搖頭說道:「這就是你所謂的光明,在我看來,這不過是披上光明外衣的做作而已,本質上還是虛偽。而這種虛偽,比我提出的虛偽還要虛偽!」

    一連好幾個虛偽,雖然有些拗口可瞎子卻聽得十分認真,然後他開口說道:「我並不需要你認同我所提出的觀念,我只是向你陳述我之所想所思;至於什麼是虛偽,什麼又是坦誠,這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對於一個快要死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呢?」

    然後瞎子怕了拍褲腳上的泥屑,用竹竿撐直了身體:「好了,該說的都說了。現在,你準備好死了麼?表弟。」

    「你這幅自以為是的模樣讓我感到噁心!」風千重毫不留情的嘲諷道。

    沒想到瞎子修養出奇的好,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我越來越欣賞你這種耿直的作風了,只是你這張臭嘴倒是個不小的麻煩!」

    「我也很討厭麻煩,但我很樂意成為讓你頭疼的麻煩!」風千重慢慢的踮起腳尖,背部的肌肉開始似有若無磨蹭著身後的樹幹。

    瞎子摸了摸鼻子,大聲笑道:「原來撕下這張面具之後,你是這樣的無趣和直接!」

    說罷,瞎子握竹前刺,並不快、甚至是緩慢的推進,可給風千重的感受就彷如身邊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不僅悶得難受,連身體也難以動彈。風千重猛的叫出聲來,淡且散的紫氣瞬息而現、在風千重的手中亮了起來,然後他整個身子都變得輕柔起來,腳下蹬蹬幾步,飛速的爬上了大樹。

    「嗤」的一聲,竹竿的尖頭在微微亮起一團白光,然後很乾脆的捅在了樹幹上,一團青煙從捅出的黑洞中冒了出來。

    幾乎是一息不到的時間裡,風千重又重重的跳到了瞎子上空,身體都縮成小小的一團,屈膝往下撞去。大樹嘩嘩的搖曳聲響並沒有干擾到瞎子的聽覺,他只是微微側開一步,然後把手中的竹竿迅速掰彎,直到風千重快要靠近之際再狠狠的抽打出去,同樣只是一根普通到平常的竹子,卻在與風千重碰撞之際又是一道細若游絲的白光一閃而逝,然後風千重徑直朝上飛去,落在了大樹橫逸而出的枝幹上。

    風千重方一落地,卻是一聲悶哼,差點一個搖晃從樹上摔下去,低頭看去卻是自己的膝蓋腫得老高,有烏黑的血點染紅了褲管。

    「這是什麼術法?」

    瞎子默然不語,指了指君山島的方向,然後再指了指手中的竹子。

    「陰沉竹,你竟然敢盜取二妃墓的陪葬之物,你不怕遭天譴麼?」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那模糊而遙遠的朔風,還在呼呼的刮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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