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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湖天暮雪 四十九章 雪巷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2-09-02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看著那一紙荒蕪到冰涼的蒼白,突然間胖子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的溫暖。

    黑暗中一個身影從巷口處走了過來,他的手裡握著一柄油紙傘,大半個身子都藏在傘下,以致看不清來人的模樣。

    最顯眼的是他手中撐起的紙傘,傘面由一張白紙完整鋪就,不施粉黛,猶如一抹白蓮自漫天風雪中徐徐盛開,嬌艷欲滴。

    這是一條寂寥的小巷。所以,哪怕是再薄的一地飛絮,也能給人踩出咯吱咯吱的脆響,清晰可聞。

    小巷算不得長的,約略不過一百來步。可此刻在瞎子看來,卻幽仄漫長得很,就如同那縈繞一傘的彷徨。

    「你終於來啦?」瞎子卸下雙手勁道,倏的掠出一丈之遠,微微側身向後看去。

    胖子身前怪力陡消,卻是整個人都猛地向前顫去,手中陌刀也橫劈落空,刀上有輕微的嘯音。

    素衫輕振,風千重飄然落地,手中紫氣盡數散去。

    「你這娃娃倒是知趣。」瞎子把手中竹竿落在腳前,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也好,倒省去老夫一番功夫。」

    那細細地腳步聲還在響著,不時有石塊被踐踏的異聲,還有積雪潑灑的清冷。

    瞎子的耳骨不斷抽動起來,聽著那越來越近的輕音,皺巴巴的乾癟肉臉上露出一個不算好看的笑容:「這個世界上除去雙眼外,其實還有很多可以觀察外物的工具。而我更擅長用鼻子和耳朵因為我是瞎子。」

    「你的腳步看似輕柔寫意隨性,但每一步的落點都刻意放得很輕很平均,而正是從這一點中,我可以聽出你的緊張。」瞎子一捋白鬚,神情微有得色:「更重要的是,我從你身上聞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

    「什麼味道?」傘下之人饒有興致的問道。

    瞎子嘿嘿一笑:「血液燃燒的味道。所以,你是來殺我的。」

    「老先生果然名不虛傳,周某實在是佩服。」來人走至瞎子兩丈處徐徐收傘,正是從雲夢澤中千難萬險逃出來的周小瑜。

    此時的周小瑜神情已疲憊到了極致,煞白的唇色泛出奇異的冷光,只有握傘的那隻手卻是格外用力,竹篾製成的傘骨在他的手中咯咯作響,就像腳下那一路踩過的雪花,被桐油浸泡過的紙張在他的手中竟似能擰出油污來。

    「只是先生怎能斷言,周某是要來殺你的呢?」周小瑜慢慢鬆開握傘的手,掌中血紅一片。

    瞎子微微一愣,然後從腰間解下一個牛皮酒囊,咕咕就是一大口,然後意猶未盡的咂著嘴:「這個簡單,因為我想殺你。」

    「原來是這樣。」周小瑜恍然大悟般拊掌而笑:「想不到老先生亦是說笑之人。」

    「老夫這人從不說笑的。」瞎子聞著酒囊中的香氣,於這冰雪天氣中竟是說不出的醇厚香濃。

    「娃娃倒是挺對我胃口。」瞎子說著伸手把酒囊遞上前去:「要不要來一口?」

    周小瑜含笑擺手:「酒這種東西,還是少喝為妙?」

    瞎子倒也乾脆,直接別回腰際,隨即拍拍手:「現在不喝,只怕以後就沒得喝了。」

    「哈哈,先生又說笑了。」周小瑜把傘輕擱在腳下,然後抬起頭來:「現在不喝,是為了以後能喝的更好。」

    「這麼說,你是嫌老夫這酒不行?」瞎子白眉一抖,微微皺了起來。

    周小瑜解下背後冒出一截的灰色破布,露出一截鐵黑色的劍柄,然後他緊緊握住:「酒香四溢,乃是不可多得的佳釀。」

    「只是可惜我這人喝酒得看人。」

    說罷周小瑜身形驟起前撲,手中那張破布也在同一時刻被他狠狠地扔了出去,安詳的空氣中瞬間響起獵獵聲起的呼嘯,淡灰色的破布全速朝著瞎子面部砸去。

    既然你自詡聽覺如此了得,那便先斷你一耳。

    飛騰而起中,周小瑜反手抽劍,寸寸碎響中漸溢寒光,照耀一方。

    『啪』的一聲,卻是瞎子瞬間揮竹,刺耳的破空聲後發而先至,竹影搖晃中破布頹然炸開,就像是一團蓬散的雪花般,碎布飛揚。

    一時間入眼儘是布條,周小瑜面色一緊、瞳孔微張,卻是以更加快捷的速度疾掠而去,兩丈之遙在他腳下恰似一步之間。

    一步距隙,往往是須臾芥子,一閃而逝。但對於瞎子來說,已經足夠他做很多事了。

    斜挑的竹尖並不曾順勢落下,即便布條破空的嘶嘶聲擾亂著他的方向感,但那一劍出鞘的長聲卻比任何聲響都來的清晰、明確。

    瞎子順手挽花,整個人都向前衝去,瞧那速度竟是比蓄勢已久的周小瑜還要快上一分。

    四周風聲大作,身遭瞳瞳俱是虛影,有若無窮無盡般的海水巨浪蜂擁而來,周小瑜只覺得腳下堅實的土地都在搖晃不休,正像那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只能隨波逐流。

    一聲金鐵交擊的轟鳴中,兩道急速掠行的人影在小巷的半空中撞作一團,即便是隔上好幾丈的距離,胖子仍舊被這陣由撞擊而引發的亂流刮得向後連退數步,風千重的一頭長髮盡數向後飄起久久不曾落下。

    本自飄零飛散的爛布條被湍流一激,頓時拉得筆直,如同漫天的箭雨般四射而去,咄咄聲響中,大多數都釘在了兩旁的圍牆上,也有少數落在了白雪覆面的地上,卻均是入土三分,尾羽猶自顫響不絕。

    吱吱場中二人同時落地,勁風頓消,所以還露在外面的布條便軟軟垂落下去,再也不復方才威風。

    瞎子右腳前踏出半個步子,單手握枯竹,刺出地竹尖雖時朝上,卻保持著下壓之勢。竹身上的斑駁淚痕隨著尖影上的白光上下晃動得厲害,卻終究還是慢慢往下壓了過去。

    竹尖之下碰觸的——是周小瑜依然拔出一半的劍柄。

    周小瑜身體前躬,斜腳頓身,整個人從後腳腳跟直至頸項都成了一條直線,拔劍的右手在勉強僵持了盞茶之後卻是毫無規律的顫抖起來,那張好似久不見天日的蒼白面孔也逐漸暈染出幾絲血紅,順著額上的青筋慢慢化開成一片桃色。

    「什麼?」胖子還不曾穩住身子,卻已經失聲叫了出來。

    一旁的風千重雖然不語,卻見得身子明顯的晃動了半分。

    「你」瞎子正欲開口說話,卻是竹竿上的力道陡然散開,竹尖順勢貼住劍柄直直往地上摁去,周邊的空氣在這一刻嘶嘶不絕,片刻間風雲變幻、飛雪驟急。

    也許真的只是電光火石之間吧。胖子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然後在他的視線中周小瑜整個人卻是很詭異的蹲了下去、縮成小小的一團。背上的黃泉劍身便有三尺來長,再加上劍柄已是四尺有餘。所以周小瑜這趁勢一蹲,足夠背後的長劍頂住瞎子手中地下壓的細竹竿。

    『叮』的一聲,卻是劍鞘撐地,直直豎立在竹尖之下,恰巧將周小瑜護在中間。

    感受到身前土石的氣息,瞎子暗叫一聲不好,連忙收竹護身。卻是在同一時刻,周小瑜趁著身上怪力消散的空隙,還未落實的腳跟猛然躍起,地面上頓時掃過一陣狂風,積雪盡數飄散,露出底下原本的碎裂石板。

    瞎子只覺得下腹一陣冰涼,手中竹竿舞的天花亂墜,腳下輕點急速後退。

    敵人唾手可得,又怎麼功敗垂成?周小瑜一聲怒喝,卻是貼地飛掠中猛地在地面上拍出一掌,表層碎石全部被震飛、朝著瞎子擊去。

    噹噹噹噹,數聲脆響,周小瑜身上衣訣翻飛,雙手豎掌握拳,全力朝著瞎子的下腹擊去。

    一陣辟啪亂響,周小瑜已然和瞎子交上手。青白亮色的光亮瞬間照亮了整條小巷,連地面上的白雪也如同染色了一般,隱約合著半空中的那團耀眼光芒,渲染成一個顏色。

    只是這等奇觀異景就像它來時的匆匆腳步一樣,片刻後又化作雲煙散於風雪。

    人影交錯,隨即乍分。

    周小瑜終究還是沒能把劍拔出來,雙腳落地卻是急速後退,每退上一步腳下石街便化作一個凌亂大坑,他無法像風千重那樣將所以襲來的氣勁全部安然導入大地,所以腳下印記自然不能像風千重那樣清晰分明。

    瞎子單手捂腹,一張老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良久才鬆開左手,然後輕輕的咳嗽起來,卻又不似風千重那樣急促得撕心裂肺。

    「現在看來,我那劣徒死在你手中倒也不冤。」瞎子用心舔著嘴角的血跡:「我已經很久沒有嘗過自己的血是什麼滋味了。」

    嘶溜一聲,嘴裡鮮血竟是被他全部吸了回去:「你說,我該怎麼感謝你呢?」

    「舉手之勞,老先生不必客氣。」周小瑜極緩極慢的將黃泉抽了出來,自雲夢澤之後,總覺得握著這把劍的時候便會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聯繫,又有些遙不可及。

    「不不不」瞎子急忙擺手:「禮尚往來的規矩自古有之、我可不敢破。」

    「這世上還有老先生不敢破的東西?」周小瑜微嘲略諷,臉上卻是神情嚴肅。

    「呵呵,不敢破的東西多的去了。」瞎子揉捏著腹部:「特別是到了我們這種層次的,就越該守規矩!」

    周小瑜沒有再說話,他只是抬頭看著瞎子的身後、卻不是望向瞎子身後的胖子和風千重,他的目光有若實質般透過了那扇久經風雨的木門,彷彿已經看到了木門的庭院之內,或者說是庭院內他牽掛的那個女人。

    「其實我並不想殺你。」周小瑜摸了摸鼻子:「即便你是來殺我的,大不了我一走了之。」

    「可你走不了。」瞎子呲牙笑道。

    「是的,我走不了。」周小瑜頓了頓,像是在品著瞎子那一句話的餘韻:「可你不該這樣。」

    「不該怎麼樣?」

    周小瑜猛然睜開雙眼,指向瞎子身後:「雪往下落,便不能倒行逆上;水往低流,便不能回溯九天;我要過去,那你便不該擋我的道。」

    悶雷炸響,雪巷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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