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望不到盡頭的前路 第七章 老薑的抉擇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2-09-10
「我不知道自己是該驚詫於你的勇氣,還是該蔑視於你的愚蠢。」灰袍男子摀住嘴角輕咳數聲,他很久沒有和別人說這麼久的話了。或許是今天的天氣不錯吧,他用著遮眼向遠空望去,一隻說不出名字的水鳥倏地掠過,翠綠色的,很好看。
老薑嘴唇緊抿,再也不去看面前的瘦高個子。他只是微微別過頭看著另外兩個年輕男女:「想不到你抓個人還要拖家帶口的,遠遊麼?」
瘦高個剛要放下的手又捂了上去,將散未盡的咳嗽聲又響了起來,比之方才更加的大且急了。他有些好笑的指著老薑,隨即又搖了搖頭:「我一直以為似你們這等呆板的兵油子就該像刀槍一樣冷酷無情,你倒是讓我大開眼界啊!」
老薑五指交叉輕輕地揉了起來,掌心也開始慢慢發熱,不復以往的冰涼遲鈍:「如果你在刀劍血雨的陰暗中活了近二十年,那你也就不難理解我為什麼會這麼油滑了。某不是沒見過更死板冷冽的,只是他們不是瘋了就是自殺了,抑或解脫於沙場之間。」
「這就正是我佩服你的地方。」瘦高個微微頷首:「我記得你們那一批的數十人,這麼些年的刀山箭雨,也就活下來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你。而另一個為了掩護你已經死在了來路上。」
「我一直想不明白以你的軍功早就可以升上去了,可你卻始終壓了下來,何故?」瘦高個微微躬起身子,向著老薑問去。
手指的骨節已經慢慢柔軟起來,每臨戰事之際他除去擦拭刀槍外便只剩下這麼一件事了。特別是異常寒苦塞外漠北,那裡終年大雪遮天,白朦朦的一眼望不到盡頭,蒼茫的草原上廝殺震天,根本就分不清何處是地、何處是天。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自己的身體活絡起來,那麼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或許只有在鮮血噴濺還夾雜著熱氣的那一瞬間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是溫暖的。
只有隨時保持者自己身體對於外界的敏感度,才能活得更長,這是邊軍中每一名軍人都知道的常理。
老薑緩慢而堅定地搖晃著脖子,有炒豆般的爆響聲辟辟啪啪響了起來:「上頭的椅子太軟了,我這個在下面坐慣了硬板床的窮哈哈實在是蹲不住。」
瘦高個似乎早已經知道了老薑的答案,他只是苦笑一聲,目送著天空中的那隻小鳥越飛越遠:「我曾經也是和你一樣的。」
「也是一個懷揣夢想的熱血少年。」瘦高個嗟歎一句,聲音越來越細,直至游絲。
老薑甩了甩肩膀,腳下用勁在草地裡踩出一個小坑:「你早已經變了,就在你殺死張哥的那一瞬間,一切都變了。」
張哥是和他同一批的老兵,是身經百戰而僥倖活下來的三人之一,也是為了掩護自己而死在路上的那一位。
「我和你一樣,也是一名軍人。」瘦高個突然激動起來,聲調陡然拔高而變得尖厲刺耳:「我身有所托一切只能聽命行事,這如何能怪我?要怪也只能怪老張不識時務,走錯了道。」
「李抱玉!」老薑暴喝如雷,林木間轟然炸響,腳下草葉盡數向四周倒去,嘩嘩一片而經久不絕:「某一直當你是條漢子。卻不想你不過是個敢做不敢當的走狗鷹犬之徒,比之草集市攤間販夫走卒還要不如。」
老薑並指如劍,在虛空中連連疾點數下,對著那名叫李抱玉的瘦高個大聲喝問:「莫說是你殺的,即便不是你殺的,你敢說張哥的死就跟你沒有一點關係麼?你敢在我面前拍著你的胸口大聲對我說——張哥的死、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嘛?」
「你說!」
老薑手指每點上一下,李抱玉便退上一步,接連好幾部之後他的臉瞬間漲紅如血,隱隱還能瞧見紫黑之氣,他微張的嘴數次開闔霍霍有聲卻不曾開口說話。突然間他捂著自己的心臟,面皮上的青筋狠狠的抽動起來,雙眼直愣愣的看著跟前老薑,卻是『哇』的一聲,吐出老大一灘夾雜著黑色淤塊的烏血,盡數灑在腳下黃土夯實的官道上,顯得格外醒目。
身旁的兩名年輕人一聲驚呼,腳步一錯想要趕過來扶住李抱玉,卻只見他搖了搖頭然後用手擦乾滿臉的血跡。李抱玉攤開手掌,看著那顏色詭異到噁心的血塊,卻是咧著嘴輕聲笑了起來,他慢慢抬頭看著老薑:「謝謝你,從今往後我再也不用為他內疚了。」
「過往的一切都在這一口血中化作雲煙散去。」李抱玉手掌一翻,血跡點點滴落,在滿是塵土的路面上砸出一個個緊密的小坑:「你想用老張的死來挑起我的心魔。真的很抱歉,這一次、你弄巧成拙了。」
李抱玉招了招手,示意他們準備動手,卻是一拍腦袋,笑瞇瞇的望著老薑:「對了,忘記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老薑眉頭一抖,還是問了出來。
李抱玉哈哈一笑,指著身邊的一男一女輕聲說道:「他們,就是這一批的『種子』。怎麼樣,還算不錯吧?我親自選的。」
本是凝神細聽的老薑突然間一個踉蹌,就是被一股無形的巨力砸中連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站定,他難以置信的看著李抱玉,臉上半是驚訝半是憤怒:「那個行動又開始啦?」
然後他大聲叫了起來:「誰?是誰批准的?那東西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塵封了,怎麼」
「是你」老薑再一次看向李抱玉。
李抱玉毫不在意的聳了聳肩膀:「埋了這麼多年,那上面的封條都腐朽為灰塵了,也該到重見天日的時機了。你可別忘了,那可是我們的心血啊。」
老薑呆呆的看著圍住自己的一男一女,冷冷的看了李抱玉半晌:「魔鬼!你這個魔鬼」
「好啦」李抱玉一甩袖袍:「收起你的那套假仁假義的慈悲嘴臉吧,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這個世界麼?當初你不僅參與其中、還是這一系列活動的發起人。為何當初沒有良心發現啊?」
「我最恨的就是你那束自認清高、看不起一切的目光。」李抱玉哈哈一笑:「你也比我好不到哪裡去。」
「你沒資格代表這個世界。」老薑用手撫摸著胸膛,努力讓自己的心氣順下來,他的聲音也變的微弱起來:「我從來沒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可是我想做一個好人,這就是我想走的路。」
「拋掉你腦子裡那些莫名其妙的胡思亂想吧。」李抱玉狀若瘋狂的叫道:「你腳下的這條路太過崎嶇,你所做的一切太過虛幻,你所追求的夢想太過遙遠。醒醒吧,老薑。跟我回去,或許『他』還會放了你。」
老薑把嘴中的腥甜盡數吞下,用極低極細的聲音笑了起來:「虧你還知道我是老薑,那麼老薑想要做的事你什麼時候見過他半途而廢收手不幹?即便那是錯的。」
「來吧!」老薑繫在身上的包裹倏地飛上半空,頃刻間那方洗得發白的舊布被撕得粉碎,露出當中數截金光閃閃的鐵器正飛速落向他手中,老薑雙手連番動作,只聽得卡卡數聲脆響,一截八尺來高的鋼槍瞬間成型,在光照的反射下熠熠生輝。
「讓我看看你的陰陽手是不是隨著你的安逸生活消散在你屁股下的那張狐皮軟墊中。」
老薑握槍,入手出滿是螺紋旋圈,可以防止打滑脫落。他用槍根在地上一跺,整個人快如閃電般衝了上來,腳下那不高的青草盡數被迫得向兩旁倒去,原來是起風了。風不算大,卻足以撩撥起人的髮絲,也可以吹起道路上的灰塵。
漫天的黃沙中,李抱玉長聲笑道:「姜兄作陪,李某自當全力以赴,定不叫姜兄敗興。」
同一時刻,白衣劍客和紅衣少女一齊出手,宛若兩道激流斜斜頂了上來,想要攔住老薑的綽綽槍花。紅衣少女腳下輕靈,手上動作更是不慢,指尖輕叩而空氣刷刷作響。只是片刻便有十數根箭矢射了過去,就像一片小的箭雨。雖不能遮天蔽日,卻足夠罩住這方小小的空間。
本就因陽光反射而亮得嚇人的槍身之間陡然一道濃密黃光傳來出來,從老薑握槍的雙手中一直傳到槍尖,風起雷動間身前宛若幻化成一道綿密的細網,叮叮的箭簇被盡數挑飛出去,當中有不少餘威未散而深深的插進了土地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白衣劍客已經高高躍起,雙手倒握劍隨掌轉直接從半空中急刺下來,老薑微微瞇眼卻是提槍後撤,等到白袍男子即將落地的一刻手中槍勢不絕,唰的在空中掄出一個半圓,啪的一聲砸在男人身上。白衣男子見狀連忙擰腰翻身,手中長劍始終擺在身前想要擋住窮追不捨的精鐵鋼槍。
「啪」的一聲,劍客一沾即退,不欲硬拚,卻終究是低估了老薑的速度,再一次被他拍飛了出去,髒亂的白袍上陡然現出紅色,瞬間染紅成一大片,就像山頭上盛開的映山紅。
便在這時,老薑看著地面上微微顫抖的小石子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猛地抬頭看去,只見一張灰白二色的雲氣巨掌從天而降,瞬間將自己連同身下的土地都給封鎖起來。
老薑一聲苦笑,緊緊握住手中的八尺長槍。
真的,逃不掉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