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望不到盡頭的前路 三十章 看不見的光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2-10-03
當那一瓣粉色的殘花在窗外凋零出最後一個笑容後,一切都暗了下去,哪怕是小嬋換了根新燭、明晃晃的光影再次降臨在這間到處都殘留著黑暗氣息的閣樓中,可周小瑜仍舊覺得那最後一瞬的清妍就是這方小小空間中的唯一的光亮,只是那抹彌足珍貴的鮮活色彩早已隨風飄零去得遠了。
「怎麼樣?」重新回到軟榻上的小嬋正仔細的撫摸著自己光滑的手背,明亮的燭火映照下沒有一絲瑕疵。可這一切再如何美麗都不會有人來看,小嬋抬著腦袋輕聲問道:「考慮的如何了。」
周小瑜從房梁之後站起身子,逕直走至炭火之前取暖,他微微一笑滿是自嘲:「這看似機緣之下的際遇巧合更像是你精心安排在這個夜晚的一幕好戲,你根本就不曾給我選擇的機會,我還有的選擇麼?」
小嬋不自然的笑了起來,然後看著一身髒兮兮亂糟糟的周小瑜:「機會從來都是從手中溜走的,能不能把握住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
周小瑜看著近乎半殘廢的左手、還有手背上那道皮肉向外高高翻起的刀痕,收起了心底那最後一絲暴戾與衝動,低不可聞的歎了口氣:「這麼說來,你一開始便知曉我和那個叫老薑的傢伙根本就沒有半點關係。」
「是的。」小嬋輕輕的點了點額頭:「我知道。」
「既然如此,這一切不過是一個誤會罷了,不如就此放我離去如何?」周小瑜淡淡說道。
小嬋冷冷一笑:「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若你還想著拖延時間來恢復體內真元,我並不介意城中水牢再多上一副碗筷。」
說到這裡,小嬋故意將聲音壓得很低,以至於周小瑜不得不往前傾著身子凝神細聽:「而已、我還聽說,雲中君似乎不會水。」
「真是笑話。」周小瑜長聲大笑:「大澤水鄉之人,又怎能不會水?」
小嬋冷嗤一聲:「既如此,又為何這麼著急地回答?」
「因為我說的有道理。」
「有沒有道理,總歸要試過才見分曉。」小嬋看著周小瑜、一臉詭異。
周小瑜乾嚥一口唾液,頓覺得嘶啞的喉嚨拉扯的有些疼痛,該死的,她怎麼會知道我怕水。
「所以」小嬋見周小瑜良久不語,重新接過話頭:「若是想品嚐那裡的腥臭陰浸的冷水、你大可繼續顧左右言他。有時候,我的耐心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優秀。你知道的,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而這個答案,就在你的嘴裡。」
毫無徵兆的、十分突然的,周小瑜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並不是體內暗疾舊傷的復發,而是心裡頭堵得慌,他雙手撐在火盆旁邊,一聲比一聲緊促、一聲比一聲痛苦的大聲咳嗽著,沒完沒了的咳嗽著,即便是讓人喘息的空隙都沒有。
周小瑜使勁的摀住嘴鼻,彷彿這樣就能阻止胸膛中那濃烈至斯的咳意,絲絲縷縷的血跡從他的喉管中流出來,隨著猛烈氣流撞在了周小瑜的手心裡,濕濕的滑膩讓他本能的感覺到不舒服,但更讓自己不舒坦的是那個小妞擺在面前有且只有一個選擇的選擇題。
對於一個不想死的人來說,比如自己,周小瑜在第一時間選擇活下去,可他不想這麼活下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雖然那不是最好的,但那一定是最合適的,這是每個人的權利和自由。不過,周小瑜忽然想到了什麼,真正獲得這種自由權利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實在是太少了,猶如九牛之一毛,就像那些毛毛細雨一下。
活著,這他娘的這麼為難麼?
猛然揮拳、周小瑜狠狠的砸在了身下的木地板上,蠻橫的力量將一邊的炭盆捶得高高飛了起來,恍恍蕩蕩的撞擊聲中,灰白色灰燼灑落一地,眼前頓時迷濛一片。
阿大與師姐的仇不曾得報,若是連這事都辦不好,只怕他們九泉之下也難安寧瞑目,自己又有何臉面為人子為人夫?
周小瑜緊握的雙拳中發出卡嚓卡嚓的筋肉繃炸聲,他很是痛苦的抓著腦袋的上的頭髮,根本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幾番張口欲言終究還是嚥了回去。
「咳嗽和砸地板都是歸算在我那有限的耐心之內的。」小嬋雙手一撐,施施然的站起身來,她略微垂著目光,憐憫的看著伏在地上的男人:「周小瑜,不要挑戰我的耐心,也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
「我比你想像的還要冷血。」
周小瑜慢慢抬起頭來,滿頭亂髮之下藏著一雙滿佈血絲的眼眸,他冷漠如鐵的面部開始輕微的亂顫,彷彿隨時都會暴走瘋狂。小嬋全然當做沒看見,一種叫做自信的強大氣場在她的身間蔓延,無形卻有實質的氣勁慢慢向四周擠壓著,粘稠濃密到難以呼吸的空氣中,早已涼透的浴水上那些散落在面上的玫瑰花瓣陡然順著正中心的水眼慢慢旋轉起來。
就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在輕輕的撥弄著。
「你在等待著什麼?」小嬋秀眉微皺,接過案桌上的一盞涼茶,抿過小小的一口再看向周小瑜:「窗外只有風和雨,你還想等誰來?」
捂在鼻尖的手緩緩放了下來,周小瑜半坐在地上,抬眼看著軟榻之上的女人,紛亂嘈雜之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這種感覺就像雲夢澤中面對風千重密不透風連綿不絕的攻勢一般,那是一座橫亙在身前的高山,自己只能仰止。而今天自己再一次嘗到了這種滋味,這種思路被人帶著轉的局勢絕對不好過。這女人與風千重最大也是唯一的區別在於、一者靠的是修為道行、一者則憑的是那種無孔不入的縝密思維。
「除了樓外風雨,你更想說的是庭院中的刀兵吧?」周小瑜看似隨意卻又極其在意的問著。
小嬋冷眼含笑:「在這一點上、你倒是沒我想的那樣笨。」
「終究還是愚昧的。」周小瑜拍著皺巴巴的衣角,慢慢地站了起來:「如此明顯的陷阱,我仍舊跳了下來,而且睜著眼睛還如此義無反顧。」
「只是我終究沒弄清楚一點。」周小瑜探詢的看向喝茶的小嬋。
「說。」小嬋吹著茶面上的葉子,才慢條斯理的喝著。
「既然這張網早就織好,你又何必下那麼大的本錢。」說到這裡周小瑜的鐵面上終於浮現出一絲揶揄的笑意,那模樣怎麼看怎麼欠揍。
「什麼?」小嬋本能的覺著不妙。
「色誘「周小瑜撇著嘴說道:「其實也不怎麼好看。」
小嬋展顏微笑,可謂是風輕雲淡和煦靜雅:「這是自知之人甚少,你來不來我都在這裡的。來之,則命;不來,是運。只是現在看來,你的運氣並不怎麼好。」
周小瑜一愣,預想中的惱羞成怒並沒有出現,這女人的平靜實在是讓人可怕,即便是拿著她的名節開玩笑也不能讓她動怒分毫,如此一來,周小瑜再次深深體會到什麼叫做無奈和乏力了。
小嬋藏在身下的手死死地抓著錦被,平整的軟巾突突的皺成一團。該死的,一定要忍著、忍著。
「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選擇了吧。」小嬋從榻上走下,幾步踱到了周小瑜的面前。
跳動抽搐的眉眼讓他整個視野都搖晃起來,周小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一次他沒有再多想,周小瑜習慣性的摸了摸鼻尖,然後抬手指著窗外無花的桃枝說道:「就像花在風中搖擺不定、人在世間沉浮掙扎、浪頭在江中隨波逐流一般,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勉強不來,這世上的人也是一樣的。」
「自我邁出第一步的時候,我便知道除了一條道走到死,我別無選擇。前方是什麼我看不清楚,只有大片大片的迷霧遮住了我的眼。一切都是黑黢黢的,唯一可感的只有腳下荊棘叢生崎嶇不平的路,我不止得一次的摔倒和爬起。但停留在遠方,至始至終都只有那些一眼望不穿的黑霧,我希望那黑色之後是我期望中的光。」
「那是看不見的光,但我始終堅信,只要自己有足夠的耐心和毅力,就一定可以看見。」周小瑜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看著滿臉不愉的小嬋苦笑一聲:「可惜這些從來都是騙人的東西,能相信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劍。記得有人問過我,手中的劍為什麼而揮動,我只能告訴他,這必須自己去尋找答案。」
「無論是飛羽閣中五年修行,還是雲夢澤裡的渾水摸魚,我從不曾後悔自己在分岔路口所做出的選擇。」說到一半周小瑜換了片刻,一絲無法掩飾的痛楚掠過他的眉眼,虛垂的雙手也在不經意間握得緊緊地:「既是選擇,也是答案。這個從我很小的時候所提出的問題,直到不久之前我才開始拋下一切去找尋這個或許永遠都沒有結果的答案。」
「但我所堅持的不在於結果如何,即便沒結果,我也要走到路的盡頭去看看那裡風光怎麼樣。」周小瑜收回指著窗外的手,然後轉過的身子看著小嬋,盯著她那如畫的眉目、一字一頓的念道:「所以、我的選擇是——」
「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