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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望不到盡頭的前路 五十七章 新與舊的光影裡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2-10-24

    山風呼嘯的無名山頭上,一座冒著火光的小道觀裡,有兩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相對而立。燦燦的火光照在他們的臉上,將他們蒼老的面孔照得忽明忽暗,看不清什麼表情、彷彿時光就在這一刻凝固。

    管十一看著默然無語的清妙老道,只覺胸腔中有一股熊熊怒火指望腦門上衝,他猛地一腳踢翻身前的大鐵鍋,飽滿的米飯嘩嘩的灑落一地:「吃吃吃,就知道吃。出去了吃的比這能好的多,好多的你知道嘛?」

    清妙老道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無喜無悲一臉淡然,然後他伸出猶如鷹爪的手指一對一對的將那些散落在地上白米飯給撥弄了回來,粘了灰塵而的米飯更顯其白淨。老道呆呆的看過片刻,然後愈加賣力的吃了下去。

    管十一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唰的一聲他一把轉抓了清妙老道的雙手,看著那些已經髒兮兮的米飯,管十一伸手想將那些米飯摳出來扔掉。

    可清妙老道雙手猛然使力,一股勁道猛然從他的消瘦干小的身體中迸發出來,恍惚中恍的一聲將貼在他身上的衣料吹了起來,那些沉寂在磚面上的灰塵也被吹得四散飄開。

    彷彿有一聲金鐵交擊的清音從兩人觸碰的手中炸開,管十一的身體像是被一股看不見毛不著的無形氣勁輕輕地推了開來,這力道雖輕可落在管十一的身上卻似有千斤的重量,崩的一聲悶響管十一迅疾的向後退去。

    清妙老道看著手上已經被抓成糊狀的飯團,突然間鼻頭一酸、卻是兩滴渾濁的老淚淌了下來。老道將這些夾雜著灰塵的米飯塞進了自己的嘴裡,很用力很用力的咀嚼著。有鮮血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

    「只有挨過餓的人才知道飢餓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我從小家裡情況就不好,經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每次揭不開鍋的時候都會從隔壁人家的灶房裡傳出飯菜的香味。」清妙平靜地將眼中的淚水拭去,慢慢的說著關於自己的故事。

    「每次我都會問,為什麼這個世界有的人不把糧食當糧食,而有的人卻要為了一頓飯拼盡所有甚至是性命。母親告訴我這叫做不公平,於是我從小就對自己說要找出一個公平。」清妙道人將口中的飯團嚥下,有端起一碗冷茶灌了下去。

    「於是我近乎一生的時間都在追尋著我心目中的公平,在我來說所謂的公平其實很簡單,就是每個人都能吃飽飯不會餓肚子,都能睡個好覺而不會挨凍。」老道看著幽幽的火苗,輕輕地說著。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奇怪的人和我談起了公平。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和我談起這件事,但他告訴了我一件事。那就是這個時間上還有很多像我一樣的人為了我信仰中的公平而努力。」清妙歎了一口氣,將火撥得旺了些。

    「結果很簡單,從那以後我像你一樣、加入了他們,只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不會挨凍受餓。」升騰變幻的火苗在老道士渾濁的眼眸中逐漸搖曳成一朵奇異的花:「我一直相信這個世界從來不會缺少熱血。」

    「我一直相信這個世界還有那麼一群人那骨子裡的鮮血是沸騰著的。」清妙道人又抓起一把米飯往自己嘴裡塞去,含糊不清的說道:「可再如何沸騰的熱血終究會有冷卻凝固的一天,終究會有消散的一天。」

    「而為了這個夢想,我們已經失去了太多。那些志同道合的鮮活生命就這麼一一失色,到現在不過是白骨一堆。」清妙道人忽然抬起頭來,死死地盯著管十一問道:「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我就問你一句,為了那個所謂的夢想這些犧牲究竟值得麼?」

    管十一看著身前的火光,難得安靜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在管十一來看似乎有幾個世紀那麼長,他調轉目光回身看著地上的清妙道人:「有追求,就會有犧牲,這是至理。」

    「既然明知道這是至理,那為何不去避免?」清妙道人突然憤怒起來,望著管十一被火光打散的面容大聲咆哮了起來。

    管十一痛苦的閉上了雙眼,不想去看清妙道人憤怒的表情,他醞釀著自己的情緒,好一陣才開口說道:「要先改變這個人吃人的黑暗骯髒的現狀,就把必須要付出一些東西。如果害怕死亡,如何實現夢想?」

    「我從不害怕死亡,我只是不想死的沒有任何價值。」清妙老道輕輕地搖著頭,既不贊同管十一的說法:「難道這是為了只存在於思維想中的未知夢想,就要付出這麼高昂而且沒有意義的代價麼?」

    「在你看來那些相聲的鮮活生命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麼?」管十一輕輕地問道。

    「難道不是麼?春天播種秋天就會有收穫,地裡施肥蔬菜就會長得更好,可那些無謂的死亡呢?難道他們所謂的價值便只是一個死亡數字麼?」清妙老道激烈的說道:「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們這麼做得到了什麼?」

    管十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彷彿這間小小的木屋中在一瞬間變得壓抑起來,他看著門外依舊落勢輕緩卻無孔不入的春雨,看著清妙老道的眼光就像是看著一艘正在漏水的失修木船,一艘正在沉沒的小木船。

    「或許我們的已經付出了太多,而得到的卻寥寥無幾。」管十一輕聲說道:「但我只能告訴你,那是因為我們還沒有等到收穫的季節。現在我們每向前邁出的一步,便是朝著心底的終點又接近了一步。」

    「只是在快要接近之前,而你卻開始動搖了。」管十一冷冷的笑出聲來,所有的嘲諷和不屑都在這一聲嗤笑當中表露無遺:「半途而廢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對於這條長路的終點目標發表任何看法。」

    「因為你沒有親自感受過。」管十一將臉上的雨水擦乾淨說道:「就像爬山一樣,山腳下的人沒有資格說山頂的風光,因為你從來沒有上去過。」

    「正是因為我上不去,而且我也知道這條路實在難走,不止是我也會有很多的人上不去。所以我才會動搖放棄。」清妙老道低頭用筷子撥弄著碗裡的米飯,上面還有一些自製的土醬菜,看著可口誘人。

    「這叫作知難而退。」清妙老道說完了這句話,狠狠地往嘴裡扒了一口飯,惡狠狠的咬著,像是和誰較勁一樣的不痛快。

    「那為何不迎難而上?」管十一沉著聲音問道:「我們付出了這麼多你卻中途放棄,你不覺得很可惜麼、很不合算麼?」

    「我們已經付出了這麼卻什麼也沒有得到,難道你還想再陷進去麼?」清妙老道搖晃著小腦袋說道:「老十一,你已經走火入魔了。」

    管十一猛地一揮袖袍,長聲大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在這間木屋中卻顯得那樣的孤單和淒涼,彷彿這個世界已經將他遺忘:「你道我走火入魔,又何嘗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身陷囹圄而不能自拔。」

    「你就這麼老死在這間破敗的茅草屋下麼?」管十一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目光看著清妙老道的雙眸,低低說道:「你告訴我,你甘心麼?」

    不知道是他第幾次問這個問題了,清妙道人看著他真摯的目光並沒有急著回到、或者反駁。他輕輕的閉上了眼睛,將手中的飯碗放在地上,開始仔細的思索起來。

    他想了很久,久到碗裡的飯已經涼了,久到火堆中的火勢已經變得暗紅,久到屋外的春雨也變得小了起來,久到他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畢啵的一聲中火星四濺,清妙老道緩緩的睜開了雙眼,眼神明亮。

    「我、甘心的。」清妙老道遲疑著說了出來,屋外突然狂風大作,雨傾如注。

    「可我不甘心。哪怕你們都認命了我都不會甘心。」管十一瘋了一樣的大聲咆哮著,口沫橫飛後是一張無牙的嘴巴:「我咬斷了纏在身上的索鏈重出人世,得到的卻是你們歎息的沉默。」

    「我不甘心,不甘心我受了這麼多苦以後得到卻是你們放棄的消息。」管十一猛地將身上的衣衫扯了開來,露出他整個上身:「你看著我這裡,看著我肩上的兩個血洞。」

    清妙老道順著管十一手指著的方向看了過去,猛然間渾身一顫,手中的海碗瞬間砸在了地上,所幸不曾毀壞。那是怎麼樣的一雙肩膀呀。清妙道人顫抖著站了起來。

    管十一兩處肩胛鎖骨之下的皮肉上是兩處黑乎乎的深洞,那是被人穿了琵琶骨而留下的傷痕,甚至能從洞中看見那些暗紅的肉疤和瘤狀體,甚至可以一眼望穿,看見他身後的木牆。

    「這是他們用燒紅的鐵索生生給我穿上的,所以我不甘心。」管十一痛苦的回憶著:「你永遠也不會明白那種痛徹心扉的撕心裂肺,只有我身上的傷靶才讓我明白我受過的苦。」

    「你說,我受了這麼多的非人的折磨,還會輕易的放棄麼?」

    清妙道人沒有回應他的問話,應為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或許這一刻的時光中,只有緘默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不想我付出了這麼多到頭來卻是一場夢而已。」管十一將身上的衣衫披上,低頭問著清妙道人:「這已經不止是僅僅關乎一個夢想的道路了。」

    清妙老道單手擺了個道禮,輕聲念道:「是非成敗轉頭空,幾度夕陽紅?」

    「大丈夫空活一世又有什麼意思?」管十一高聲笑了起來,一掃心中積鬱已久的怨氣:「要活就活得精彩一些,哪怕是萬劫不復。」

    「可我們都已經老了,已經很老了。」清妙道人將廳堂中的火撥的重新燒了起來:「我已經快要走不動了路,而你的牙齒也全部掉光了。這已經不是我們的年代了。」

    管十一怒吼一聲,其聲激越悠揚,忽忽從半山腰的破道觀中傳了出來,屋外的風雨在一瞬間被吹得斜了:「只要我還活著,這個世界就是我的舞台。」

    清妙道人擺了擺手,背對著管十一說道:「我累了,你還是洗洗睡吧。」

    管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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