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臨安初雨 十三章 怨女癡男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3-02-16
那不曾轉過身來的瘦長背影如同僵死的枯蟬,有多色的絢爛燈光灑落在他一動不動的身體上,長街當空的一片枯寂幽靜中、男人突然間聳動了半邊身子,登時便惹得這片似要靜止凝固的空間鮮活生動起來,他依舊不曾轉身卻是忽然說話:「看了這麼久的戲,該出來了。」
他的聲音很有特點,極其的低沉嘶啞,像是嘴中含著一塊糖糕般模糊不清、嘟噥低語。
含糊不清的話音遠遠的傳了出去,在這條不知名字或許根本就沒有名字的小巷間繚繞。
「我還以為你不會出來了,至少在半刻鐘之前我是這樣認為的,因為你的無情與絕情。」
出去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周小瑜以及站著的神秘男子之外,本不該出現第三人的巷弄中卻是出乎意料的響起了另外一個聲音,而且是清冷至極宛如寒宮冰玉的清幽女聲、不含半絲煙火之氣的女聲。隨著似有若無的有償呼吸節湊,一襲醒目白衣的柳如是緩步走了出來。
「道我無情絕性?」男子冷笑一聲,望著身側的美艷婦人:「你又何嘗不是,更勝一籌。」
灰衣男子終於轉過身來,卻是和周小瑜一般無二的相貌,便是高矮肥瘦也不差分毫。
「想來之前你便一直藏於暗處,卻是硬著心腸完完整整直到最後一刻也不曾出手,若是論起所謂的絕情絕性自小你便遠勝於我的。」男子說著用手拍打著灰色的長衫,將粘黏著細細粉塵用力拍打乾淨:「不過今次你我二人數十年後的相逢,卻說些這樣無趣掃興的話語。」
「這一切不都是因為你的緣故麼?」此時此刻於周小瑜眼中一向溫婉恬靜好似最為標準的江南水鄉女子柳如是卻是突然間的爆發,銳利刺耳的尖細呼聲順著腳下筆直的街道飄向遠方,太過於激動的柳如是猛然踏前一步伸手指向灰衣男子:「這所有一切都是你犯下的錯。」
「當初是你移情別戀、是你始亂終棄、是你朝秦暮楚,也是你花天酒地無所不為。」
一字一句連珠炮的快語如同無形的巨錘,凌空砸落在灰衣男子雖然不高卻挺立如山巒的身軀上,而難以抗拒的向後退出數步,而柳如是則向前再進三步終於停在了街中心路面上。
「十數年不曾見面便是要與我說這些麼?」灰衣男子長聲哀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如果這些發生在你我之間所有一切能夠如你這般風輕雲淡的消散便是再好不過了。」
「如果真的能夠過去,真的能夠釋懷便是再好不過了。」柳如是雙眼迷離似有濛濛一層水霧附於其上而流轉不息,清冷高貴的清麗面容上早已是酡紅一片,像是喝醉了酒的人一般。
「如果能夠真真正正的徹底忘記自己指腹為婚的夫婿,那我柳如是便不是柳如是了。」
男子沉默半晌,背負雙手抬頭雙目炯炯有神、踟躕游移不定:「又何必如此為難自己?」
「難不成是我柳如是作踐自己麼?」這一刻的女人笑得無比淒絕,如同泣血的紅杜鵑。
「我忘不了你,從我第一天遇見你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只能是你的女人。」
「或許這便是我上輩子造的孽,合該這輩子來償還,要我忍受這無窮無盡的苦痛災難。」
男子愈發神情不安來回走動著,耳畔迴響著女人綿綿淒涼的話語,讓他雙眉緊蹙不放。
「這一世確是我負了你,縱然能有千世萬年的輪迴也彌補不了曾經我給過你的傷害。」
「你本不該如此的,你應當活得好好的,一如當年初遇時笑得那般天真無邪的純淨。」
「可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我不再是當年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你也不再是初遇時意氣風發、志比天高的熱血少年,世事本就無常且變數極多,造化因緣際遇運道時常因人而異不盡相同,而今我已然成了飛羽閣中的湘夫人,而你、也成了被世人唾罵鄙夷的叛徒。」
「只是無論你變作什麼模樣,我不過是想再看你一眼罷了,哪怕是離得遠遠的看一眼。」
柳如是這般癡癡的說著,卻是伸出玉指試圖撫摸男人兩鬢斑白的鬢角,多少是憐惜的。
灰衣男子不著痕跡的錯開一步,眼中驀然閃過一絲常人難以發覺的心痛,如同柳如是迷濛雙眸間的盈盈濕意,灰衣男人只覺得自己胸腔中的心臟似乎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死死的揪住不放,痛徹骨髓的絞痛感讓他感覺自己快要窒息而亡,嘴唇輕輕蠕動著卻不知說什麼。
思之良久、男子終究不敢面對一般的避開柳如是水花晶瑩的眼眸:「你本不該如此的。」
「如今我已成了第五世界的叛徒,一個徹頭徹尾的叛國通敵之人又有什麼可留戀的?」
「想不到此時此刻你依舊如此嫌棄我,難道過了這麼些年你還是不肯原諒我麼?」
柳如是突然帶著哭音的說道,這一刻在灰衣男子面前拋下一切的偽裝與堅強後她如同孩子一般的哭了,止不住的淚水染濕了女人挺翹的睫毛,花了她精心塗抹的淡妝、滑落面頰。
「呵,有些事情便是一輩子也要記在心上的。」男子仰頭不願多看,女人如斷線珍珠般顆顆滑落碎裂一地的眼淚讓他滿腔苦澀與哀愁,若是一切都能回到當初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該有多好。不用理會紅塵阡陌的煩惱喧囂,更遠離了塵世艱險的險惡人心,就這般能快快樂樂的相識相知相守相伴,執子之手直到海枯石爛天荒地老,不失為人生一大暢快事。
很是自然般的,灰衣男子突然間拂袖抬手,試圖為女人揩乾面容上的濕意,卻是恍然間醒悟過來在半空中僵直的手臂不再動作。柳如是微微一怔卻是突然想起那些年都是眼前這已顯老態的男子替自己抹去淚痕的,女人如同失神一般的沉默了,而後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望著男人已然佈滿歲月深痕的滄桑面容,心道或許他這些年過得並不如意吧,意識到自己失態的柳如是默然的擦乾淚痕,抬眼望著已然完全變的模樣的灰衣男子,經過爆發之後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我從來不後悔做那件事,哪怕是直到現在我同樣覺得自己是正確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標準,更何況在第五世界的大多數人看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男子很是感慨的歎著氣,停頓片刻才接著說下去:「第一時空的軍人與第五世界的修者,兩者之間本身就只允許其中一位站起來,很多時候我都在想這世上究竟有沒有絕對的是非對錯,可惜仍憑我想破腦子也實在弄不明白為什麼第一時空與第五世界之間只能存在戰爭。」
「我討厭戰爭,可我喜歡戰鬥。」男人仰頭望著已然無月的遼闊遙遠廣袤無邊的夜空,便是連眨眼的星星的也沒有幾顆,突然間他很是喜歡這樣安靜祥和的夜色,一切都顯得那樣的美好靜美安寧:「很長時間中我的看法一直與你相同,總覺著這兩個不同世界之間只有無休止的戰爭才能永遠的解決問題,直到遇見了阿穆我才明白原來也能存在著和平。」
「阿穆是個好姑娘,因為她同我一樣厭惡戰爭,她討厭被束縛被人掌控的感覺,一如當下被戰爭玩弄的小丑。」灰衣男子說罷轉身望著身後的女人:「如是,難道你到現在還覺得這場戰爭是很有意義、很有價值的麼?當下已然與第一時空交手的數十年也不分勝負,兩敗俱傷是遲早的事情,如此損人不利己又何必去做呢?」
「你要清楚這場戰爭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第一時空給的那些軍人才是侵略者,可笑現在的你卻幫著對方說話,你比我更加清楚這些人的手上沾滿了多少第五世界修者的血液,你比我更加明白這些劊子手是否熱愛和平,從頭到尾第五世界只是受害者而已。」
柳如是望著灰衣男子、顫抖著說道:「你為了那個萍水相逢的女人,便拋棄了你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便捨棄了養育你十數年之久的鄉土家園,而今更是青紅皂白不分、是非對錯混淆不辨,你早已不是我所認識的週三了,你已經成了一頭徹徹底底的瘋狼,徹徹底底的。」
週三沒有再說些什麼,若非為了周小瑜這個久未謀面的侄子,也不會冒險現身於人前。
柳如是不做多想,卻是咄咄逼人步步緊逼:「那女人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藥,你醒來呀。」
「我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麼,我也很清楚自己究竟是為的什麼,我只是不想這場戰爭再繼續下去,我只想一個人安安穩穩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這只是最簡單的要求,為什麼連這等微末小事也完成不了?難道我想要的這些也錯了麼?那我究竟做些什麼才是對的?」
「既然這場戰爭已經開始,就自然要一方徹底倒下,你是隱閣上任宗主,更是當今世上有數的高手,為修界打贏這場戰爭本就是你不可推卸的責任,也是你父親未完成的遺志。」
「不要和我說這些。」週三突然間大聲吼叫道:「是你殺了阿穆的,是你殺了阿穆的。」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週三忽然間發瘋似的衝了上來,全無章法的與柳如是斗作一團、一時間場面風聲霍霍勁氣縱橫激盪不休,肆虐無邊汪洋恣意的潑灑開來。
這一刻,他竟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