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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八十七章 姥姥走了 文 / 嘉色年華

    土炕上一個生命垂危的老人,她是我姥,這是我回我姥家第三天的晚上。

    在我姥的身邊圍了很多的人,這些人都是她的親人,他們臉色肅穆,充滿了傷感與憂愁,也有的在靜靜地流著眼淚,姥爺就像是一個泥塑的人一樣,他靠在被子上呆呆地看著我姥。

    在我姥的腿下那兩個小盆裡依舊在滴滴答答地滴著血,那鮮紅地血讓人看來即心疼又陰森,它們很粘稠,不斷地從化膿了的腿上往下流著。

    又過了一會,其中一個盆子裡又流了不少血了,我姨看了一眼盆子然後微微地說:「該給媽倒血了!」

    這一次,我三舅不再作聲了,想是他也怕了那外邊的陰森感覺了!我三舅不說話了,其他人也沒人敢說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同樣感覺到了那股可怖的力量,雖然炕上躺著的是他們的親身母親,但對於外界的恐怖氣息他們沒有勇氣再去嘗試了。這個時候,我姨看著我姥爺說:「爹,要不您給你倒一下吧!」姥爺似乎沒有聽到一般,還是呆呆地看著我姥,我姨接著又說:「爹,您給倒一下血吧!」

    姥爺彷彿是從夢中驚醒一樣,他抬著頭慌亂地說:「啊,什麼?哦!行!」然後他就下了地,穿了鞋,接過我姨手中的小盆子就往外走。

    他走到窗戶前的時候,大家還可以看到他那歪歪斜斜的身影呢,可姥爺繼續走著,沒一會他就被無邊的黑暗給吞沒了。

    此時,外面好像起風了,吹著窗戶上的塑料紙嘩啦嘩啦地響動著,屋裡的人都湊的很近,他們都在守候著我姥,這時候我抬頭看了一眼父親,他就站在地上,時不時地看我姥一眼。

    姥爺端著小盆走到大門外的廁所裡,他把盆裡的血慢慢地倒進了廁所裡,那一刻他依舊呆呆地。忽然就在他的耳邊響起一個動靜,他就聽到「嘩啦——嘩啦——」|地鐵鏈子響動聲,他就像是一隻受驚了的兔子,他猛地抬起頭看著那聲音的來源之處,黑暗中恍恍惚惚地他似乎也看到有兩個黑乎乎的影子在半空中飄蕩著,姥爺的頭皮一下就炸了,他拎著盆子踉踉蹌蹌地往回走著,更準確地說是小跑著往家裡走。

    姥爺進到屋裡後,一臉地慌張,大舅就問:「爹,你怎麼了,是不你也看到……」

    「不知道呀,不知道呀,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了!」說著姥爺喘了口氣,接著他又說:「你媽呀,要走了……」姥爺地眼睛緩緩地又落在了我姥的身上。

    姥爺倒掉地這盆血已經是我姥流出來的第四盆血了,人身體裡的血液是有限的,當血液全部流盡時那麼這個人就要永遠地離開人世了,我想我姥就要走了。我的心裡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揪一樣,眼淚又慢慢地流了出來。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姥那緊閉著的雙眼緩緩地睜開了,她的頭好像已經不能再轉動了,只有她的眼睛在以極慢地速度一點點一點點地轉著,她的眼睛裡已經不再有光了,變得灰暗模糊,她呼吸地時候似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氣在呼吸,每一次呼吸她的膀子都要跟著動一下,她喘得很厲害,她的臉變得很白,沒有了血色,在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臉就像是一張風乾了的皮一樣,毫無生命的跡象。

    終於,我姥開口說話了,似乎是憋了好長時間地力氣,她終於可以說幾句話了,她悠悠地說:「媽要走了,你們呀……別傷心,以後呢……你們都要好好地過日子……不許打架……還有啊……你們兄弟幾個要……互相照應……以後……以後要多照顧你們的爹……」這幾句話,我姥說了好久,這要比我今天寫這些字慢了一百倍,而且她說的很吃力,很吃力,大家都極其認真地聽著,一邊點頭,一邊流眼淚,姥爺坐在炕裡頭,他一隻手抓著袖子,一隻手跟著往自己的眼睛上蹭,此刻他也哭了。

    天色已經很晚了,有的人陸陸續續地來了,他們就像幽靈一樣,這其中有我舅媽,我哥,我弟,我姐,當然都是我舅家的孩子們還有我舅他們的老婆,前前後後大大小小地來了大概有十來個人,她們每天也都來,只是來一會兒就走了,因為家裡人多,連站都站不下這麼多的人。屋子裡進來好多人,整個地上就站得滿滿的都是人了。

    我姥的幾個孫子進來就往我姥的身上爬了過去,他們也都憂傷地看著我姥,眼淚輕輕地往下流著。我姥用力地抬起她的一隻乾枯的手,輕輕地在她幾個孫子的頭上撫摸著,她每出一口氣都重重地喘一下。

    現在她腿上地血流得很慢了,大家都知道那是快要流盡了,我姥又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大家看見她還在吃力地喘著,就知道我姥她還沒有斷氣。

    我母親這時候說:「三哥,給我取取梳子,我要給媽再梳梳頭。」我舅很快就找到了梳子,然後就遞給了我母親。然後她就坐在我姥的頭跟前兒,一隻手抓起了我姥的頭髮,另一隻手在一下一下地為我姥梳著頭髮。我說過了,我姥的頭髮已經沒有一絲的營養了,就像是一把枯草一樣,母親每梳一下,總有那麼幾根花白的頭髮跟著梳子就脫落了下來,母親一邊梳,一邊默默地流眼淚,眼前這個撫養自己長大成人的人,現在卻不能再動了,只能靜靜地等待著生命地終結,而自己卻只能給這個生下自己的人梳一梳頭髮了,母親的淚順著臉頰往下流著。

    模模糊糊地,我姥似乎又說了幾句話:「你們走了……都要走了……走吧……都走吧……走……走了……」這幾句含糊不清地話好像又是在和誰對話一樣,大家都死死地盯著我姥看著,恐懼一瞬間又在屋裡籠罩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我姥的嘴微微地張開了,她出氣長進氣短,她緩緩地喘了幾口氣之後,嘴巴就慢慢地合上了。母親摸著我姥的臉輕輕地問:「媽?媽?媽,你醒醒,你醒醒,媽!」終於我姥再也沒有動一下。

    她走了,永遠地走了!所有的人都哭出了聲音,一瞬間巨大地悲哀壓在了這間屋子裡,哭聲越來越大,有的抓著我姥的手,有的趴在我姥的胸前,有的抓著我姥的腿,大家都在哭著,而我姥只是靜靜地躺著,她不再難受了,不再疼痛了,不再流淚了,不再呼吸了,她死了。姥爺靜靜地坐在那裡,不停地用袖子擦拭眼眶裡的淚水,他的眼睛變得紅紅的,這個跟了她一輩子的女人先他而去了,再也回不來了,永遠永遠地回不來了……

    我們人就是這樣,在哭聲中迎來了新的生命,又在哭聲中送走了逝去的生命……

    後來,大家一邊哭,一邊給我姥穿著壽衣,那是早已經做好了的壽衣,也是我姥身前唯一一身新衣服,她的腿上有好多地方都化了膿,他們穿的很仔細。終於壽衣穿好了,這身衣服我姥穿起來一點都不難看,反而很瀟灑。

    再後來,人們就在院子裡拉出了電燈,搭起了靈棚,早就準備好了的棺材已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現在人們就把我姥抬了起來,放進了那口棺材裡,她的頭下枕著一個新做的枕頭,在枕頭裡縫了十枚銅錢,後來人們又把我姥的銀戒指和她辛辛苦苦攢的六十八元錢和她的紙牌都放進了棺材裡,就在我舅他們要蓋棺材的時候,我姨和我母親趴在棺材邊上使勁地哭,她們還想看著自己的母親,她們伸出手摸著自己母親的頭髮,自己母親的手,自己母親的臉,最後我幾個舅舅硬是把我姨和我母親給拉開了,棺材蓋緊緊地蓋上了!

    隨後,在我姥的棺材前就擺上了靈牌,貢品,還有我姥的一張黑白遺像,還有早就買好了的花圈,還有童男女!我一向害怕看死去人的遺像和童男女,但這一次,我盯著我姥的遺像看了好長時間,她的遺像不是那種死板的表情,她似乎在微微地笑,很和藹,一點都不讓人感到恐懼,但我仍然不敢去看那童男女。喪火盆就放在棺材前,子女們不停的燒著紙,一邊燒紙一邊哭,火光照在他們像淚人一般地臉色,一閃一閃的。沒有人注意到大門外地牆上還有沒有那兩個飄忽著的黑影了,我想它們或許已經不在了,只是附近的狗在不停地吠著,好像是看到了賊一樣,人的哭聲,狗的狂吠攪合在了一起,已經深夜的村子裡,或許大家都知道常金死了,那是我姥的名字,她叫常金,享年六十三歲。

    這個一輩子在村子長大的她,沒有去過城市裡,沒有坐過火車,沒有吃過火鍋,也有吃過西餐,也有見過高樓大廈,也沒有坐過電梯,她一身平平淡淡,庸庸碌碌,匆匆忙忙,現在她就靜靜地躺在這冰冷的棺材裡了。如果她沒有死,或許以後……不過,再也沒有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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