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00章 數星星（下） 文 / 耶律龍格
你也喜歡數星星？秋明水的這一句低問，幾乎讓雲錦淚流滿面。
沒錯！她是喜歡數星星，可她數星星的原因卻是因為他！
前世她與秋明水倆人第一次真正的獨處不是花前月下，而是陰差陽錯的被一起鎖在圖書館裡。找不到出去的辦法，倆人便跑到圖書館的露台上希望巡邏的保安能看到他們。
可夜深人靜，除了漫天星斗還有誰在關注他們！
她一臉焦急，可他卻安然若素，索性躺在露台的長椅上數星星！
她不喜歡星星，因為父親曾經說過，滿天星斗都是有情人的眼淚！
可他卻說，漫天星斗都是有情人許下的諾言！是追尋前世今生的凝望！
那一刻她便愛上了星星……
深吸幾口氣，將眼中的淚意逼回去，雲錦輕輕地轉過身，垂眸施禮道：「見過秋公子！」
「你也喜歡數星星？」緩步從南廂的廊柱陰影中走出來，秋明水仰頭望著漫天繁星，又低聲問了一句。
感覺秋明水一向波瀾不驚的語氣中似夾雜了些寂寞與無奈，雲錦攏在披風裡的手冰冷顫抖，飛快地抬眸瞧了他一眼。
月白色素面玉綢袍子被星光映襯，有些幽幽清冷的藍光，外面披著一件家常氅衣，腰封上未有任何飾品。墨綢般的青絲並未梳成髮髻，只用一條絲帶隨意地攏腦後，發角散散地披在肩頭……
這一世只見過秋明水數面，他總是衣著淡雅得體，不富貴張揚也無懈可擊。這個時辰他穿著隨意，來到露台上看星星。應該也是輾轉無眠吧！
秋明水正仰著頭瞧著星斗出神，側面的線條柔和細緻，眼眸隱在眉弓和鼻樑的陰影中，益發讓人覺得深邃。
她追尋兩世的男人，就這樣近在咫尺地站在她面前！雲錦幾乎抑制不住撲進他懷裡的衝動，想把前世今生種種過往都跟他傾訴出來！
以為她瘋了也好。以為她是鬼怪也罷！她真的再也受不了這種相逢不相識的痛！
垂下頭。雲錦往露台邊上走了兩步，靠著欄杆，才勉強站穩身子，低聲道：「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裡有個人曾跟我說，漫天星斗都是有情人的諾言，也是追尋前世今生的凝望！」
雲錦的話音低沉沙啞。並不悅耳，語氣又分外凝重像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秋明水聽了卻一怔，胸口似乎被什麼東西擊中。悶痛難忍，手便不由自主地撫上額角。
這話熟悉無比，可為何找不到出處？
轉眸瞧了雲錦一眼，她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可消瘦的側影中竟有種浸在骨子裡的悲涼。裙角輕抖，像被夜風吹動。又像是她身子在打顫。
總感覺雲錦的那抹悲涼像巨石般壓在自已心口上，秋明水竟喘不過氣來。半晌才唇角僵硬地低聲道：「竟有這種說法？那你夢中的應該是個寂寞癡情的人！」
前世的秋明水寂寞癡情嗎？雲錦捫心自問。一時竟不敢給出肯定的答案。怔怔地瞧著秋明水，不知該如何接下這句話。
半晌才悶悶地輕聲問道：「你也喜歡看星星嗎？」
雲錦沒有稱呼他秋公子，本有些交淺言深不懂禮數的嫌疑，可秋明水心口那塊巨石卻無端輕了許多！
「我喜歡看星星！遇到煩惱或是喜悅的事情，我都會找個空曠的地方，瞧會星星！」輕笑一聲，將目光轉向遼遠的星空，秋明水似在回答雲錦的話，又似乎在自言自語，「星星總讓我感覺很親切！月有陰晴圓缺，日有金烏吞吐，唯獨漫天發繁星，不論風雲際會，滄海桑田，它們都那樣平靜無波！不喜不悲，萬古常存！」
秋明水負手立在那裡，面容平靜，並未有半分頹唐的樣子，可雲錦莫名的就心疼不已，總覺得他如青松般挺直的背影中含著無邊的寂寞！
那一刻，雲錦幾乎想撲過去抱著他，跟他說，「不只是星星！還有我！前世今生，還有我陪著你……」
狠狠地抓住欄杆，柱頭上的雕花嵌進肉裡，憑著那鑽心的疼痛，雲錦才保持住最後一絲理智。
轉頭瞧見雲錦垂眸不語，按在柱頭上的手指骨節泛著駭人的青白。秋明水將眼眸移開，面容平靜地仰望無邊夜空，心中卻詫異不已。
他自認不是風流孟浪之人，否則也不會一次次躲開那些因癡情而無所不用其極的女子。
方纔他剛轉過南廂的山牆，就看見雲錦孤身一人站在露台上仰望著星空，喃喃自語。
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雲錦與燕昭關係非淺，按秋明水以往的行事風格，他馬上會轉身回房，不留下任何可被人利用的借口。
可看著那抹纖巧柔弱的身影溶在無邊夜色中，無依無助的竟讓他覺得心疼。不但鬼使神差地走了過來，還主動跟雲錦攀談！這會又莫名其妙地將這些隱在心底，從無人知的心裡話跟她傾訴！
四野低垂，煙塵俱淨，漫開星斗似乎離人更近了些。夜風拂動，秋明水突然覺得很累，只想暫時放下秋家！放下一切！
想著剛才雲錦數星星時那孩子氣的表情，秋明水嘴角略向上彎了彎，輕聲問道：「你數星星為什麼不從一開始數？」
話雖是問雲錦，可秋明水卻不敢瞧她。生怕她覺得他孟浪，那種無措的感覺竟是他自懂事以為從未有過的！
順著秋明水的眼光望去，曠野的泥濘在星光下模糊不清，就如同她的心神一般，雲錦輕聲道：「一是個孤零零的數字！我不喜歡！」
用來計數的數字也可以有感情？當真是小女兒心態！聽了雲錦的說法，秋明水嘴角略略上彎，可突然間心頭的巨石又重了幾分，要經過多少刻骨銘心的悲涼傷痛，這個柔弱的女子才會連數字都感覺孤單！
發覺自已竟往雲錦身邊走。秋明水猛地頓住腳步，口中卻忍不住追問道：「那為什麼要從五百開始數？」
為什麼要從五百開始數？
他真的忘記了！一切都忘記了！
眼中的淚意幾乎控制不住，雲錦垂下頭，心思瞬間飄的極遠……
前世她與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晚飯後，手挽著手沿著操場散步，走累了便躺在足球場的草坪上仰著頭數星星。看誰先數到一千個。每次他都數的又快又多。她便懊惱，他便軟言溫語地哄她！
「以後你再數星星時，就從五百開始數！這樣你就會比我數的多，數的快！」他滿眼的寵溺。眼眸亦明亮的如星辰。
「我不！那樣我很快就會數滿一千個。數滿一千個，我們就要回去了……」她不依地撒嬌。
「那怎麼辦呢？」似乎也被這個問題難住，他輕歎一聲。給她出主意，「你可以數到九百九十九，然後再數回來……」說著用手指刮她的鼻子。倆人的笑聲便糾纏在一起……
她以為能一直這樣幸福下去，可一切不過是個美好卻易碎的夢！那個撒嬌的女孩子如今已是滿心傷痕！而那個滿眼寵溺的男子卻無知無覺！
飛快地睃了一眼秋明水，雲錦強抑住淚水，「五百是個很圓滿的數字……」
「這世間怎麼會有圓滿？若五百是個圓滿的數字，再往下數過去，那豈不是成了不圓滿？」不明白為何要跟雲錦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秋明水略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道：「更深露重，蘇小姐早些回去安歇吧！」
「秋公子也早些安寢！」雖然明白前世的記憶。今生的秋明水並不會記得，可雲錦總是心存一絲僥倖。這會見他完全無知無覺，雲錦亦心亂如麻，兩條腿軟軟的撐不住身子。
隨口敷衍的一句客套話，亦讓她疼的錐心徹骨。她以為她會脫口而出叫他明水，卻沒想到她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稱呼他為秋公子！
不知雲錦為何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狠命地扶著柱頭。看到隱隱看到有殷紅的血跡順著柱頭流下來，秋明水突然搶上前一步，可手觸到雲錦胳膊前那一瞬，他卻驟然頓在那裡，一向平和的面容僵硬的像木偶般。
平洲街頭雲錦對著他的背影痛哭失聲，畫舫上見到他時更是神情愣怔。秋明水不是未經世事的男子，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可即使明白，又能如何？他尚且身不由已，又能對她如何？
慢慢縮回手，秋明水轉身默默往回走，低沉的腳步聲震得他自已心頭發顫，頓住腳，他聲音低沉地道：「明月被我嬌縱壞了！她有無禮處，還請蘇小姐多擔待些！」秋明水溫潤的聲音在雲錦背後響起，頓了頓又道：「她自幼喪父失母，又被家人欺凌，所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日後會多花時間慢慢教導她！」
秋明月是秋家嫡長小姐，她會被誰欺凌？秋家哪個家人，會不忌憚秋明水這個家主？
秋明水的話讓雲錦大為詫異，可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明白了！難怪秋明水如此護著秋明月，那個人他惹不起，也不想惹，所以他才用這種無限度的溺愛來補償秋明月吧！
十里紅妝，傾盡繁華的婚禮會讓外人傾慕，可在當事人心裡卻是一種無法承擔的痛苦吧！紅塵俗世中，不是所有的才子佳人都會幸福！
前世她父親若不是執著於才子佳人的夢，也不會對母親一往情深，明知母親不愛他，還癡情不已，在母親決絕的棄世後，父親便日益憔悴、英年早逝！
她承擔了父母才子佳人夢的痛苦，秋明月何嘗不是承擔了她哥哥才子佳人夢的痛苦！誰說囂張跋扈的人一定是幸福快樂的？真正幸福的人，心裡都是柔軟的，眼睛裡見的都是光明與美好，哪會時刻與別人做對？
突然間雲錦覺得秋明月也很可憐！甚至比自已更可憐！
雲錦突然轉過身，盯著秋明水的背影道：「那日在畫舫上，並不是秋小姐推我入水！我是故意跌下去的！」
秋明水略垂眸，臉色已經恢復如初。轉臉迎上雲錦的眼光，盯著她瞧了瞧，溫和地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雖然燕昭告訴過雲錦，秋明水一定會知道她落水的真相，可這會聽他親口說出來，雲錦還是吃了一驚，詫異地道：「你知道還要罰秋明月？」
負手轉過身，秋明水低聲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語聲平靜，可仍有一絲掩飾不住的疑惑與失落。
她情願秋明水罵她！奚落她！她也不願意看到秋明水這般無動於衷的表情！這根本就是心死的表情！她不願意讓這件事，在他心裡留下傷疤！哪怕伏在他腳前哀求也好，她一定要求得他的原諒！
雲錦緊走幾步，站到秋明水的面前，情急之下拉住他袖子道：「我只是想給她一些教訓，讓她也嘗嘗被別人欺負的滋味！可我真的沒有想害她！你別禁她足了，放了她吧！」
苦肉計被人發覺後又坦然承認，是以退為進？
若眼前這女子是有心人故意安排接近他的，如此行事，倒也是好手段！心思也算得上百變玲瓏！
靜靜地看著雲錦，秋明水面容淡然，可嘴角卻有些僵硬！微閉了眼，他心頭突然湧上個可笑的念頭，『罷了！被她騙又如何？這一生一世就讓她騙下去好了！』
可看到雲錦澄澈的眼眸中倒映著星光，就那麼直直地迎著他，絲毫沒有不安或躲閃，秋明水心頭的疑惑突地一掃而空。
連他自已也覺得詫異，他竟毫無理由地相信了眼前這個女子！
不著痕跡地將袖子從她手裡拽出來，秋明水溫和地笑了笑，聲音又輕柔了幾分，「我是說，你為什麼要告訴我，是你自已跌落湖中的！」
雲錦垂下頭，揉了揉衣帶，半晌才低聲道：「因為……因為我覺得秋小姐也很可憐！」話一說完，她的頭又垂了幾分，心中卻忍不住暗罵自已腦子進水。
秋家富甲天下，秋明月容顏艷麗，若別人聽自已說秋明月可憐，一定會認為她有毛病。
「天下何人不可憐？」凝眸瞧了雲錦半晌，秋明水微微笑了笑，轉身離去。
不知道秋明水溫和平靜的面容下到底在想什麼？有沒有原諒自已？會不會放了秋明月？
望著秋明水的背影消失在南廂走廊裡，雲錦心亂如麻，隱隱地又生出一絲失落！
今生的秋明水和前世的秋明水不但模樣相同，連性情也一樣，都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可除了衣衫服飾，背景地位外，她總覺得倆人有些不同，可到底哪裡不同，她又說不清楚！
夜益發深了，星光清冷，聽著值夜家丁敲的梆柝聲，已經過了四更！
四野更加空曠，雲錦下意識地裹緊披風，可右手剛觸碰到衣角，掌心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翻開手掌，看著血肉模糊的掌心，她暗吸了口冷氣。
何至如此？何至如此？閉了眼，雲錦忍了許久的淚終於簌簌而下……
托著半蜷的右手，雲錦慢慢地往回走，卻被屋頂上冷冷的低喝聲嚇了一跳。
「半夜數星星，你們真是好情致！」(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