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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四章 虎崽(四) 文 / 岑雲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孩子很信任老邊,於是真的答應了老邊的邀請,一路跟了回來。讓其他同行者無法接受的是,當老邊幫助小孩兒給老虎包紮好傷口之後,連老虎都把他當成了自己人,一瘸一拐地跟著回來,現在一點不見外地趴在他身後兩丈遠的地方,美滋滋地吃肉。或許是因為畜生天性懼火,才沒有靠近篝火堆。北宮伯玉、李文侯、董卓、韓文約四個大漢擠在一起,與老虎隔著火堆遙遙相望。面對一隻凶性十足的老虎,任誰都坐不踏實,四個人心裡將老邊罵得狗血淋頭。只有老邊渾然不覺,一邊逗著小孩兒吃肉,一邊不忘餵著老虎。

    一老一小「聊」得興高采烈,對面的李文侯如坐針氈;自從回到營地,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隻老老實實趴著吃肉,似乎完全沒有了威脅的老虎。摸了摸後頸的冷汗,他感覺後背都已經濕透了。「我還是回去睡了,吃飽了。」董卓一乜眼:「你真吃過了麼?」

    李文侯氣急敗壞,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沒吃又怎樣,當著老虎的面,你敢和它搶食嗎?」董卓嘿然不語,被士兵們困住的老虎是一回事,近在咫尺的老虎又是另一回事,連北宮伯玉都時不時伸手摸一下刀,給自己找一點安全感。

    「奇了,這虎崽子怎麼就聽老邊的。」北宮伯玉百思不得其解。因為離得近了,篝火的映照下,那孩子的眉目唇鼻都看得很清楚,此刻他雙手捧著一塊羊肉嚼著,吃得滿臉是油,眉眼間儘是開懷的笑容,小孩子的天真顯露無疑,「就是髒了點,別的跟家裡小娃娃也沒什麼不一樣。」

    北宮伯玉越看越喜歡,忍不住上前切下一塊肉來,試著遞了過去。不料那孩子小臉一繃,身子直往後縮,忽地一下跳起來,變坐為蹲,彷彿隨時準備跳躍一般,滿臉狐疑地打量著靠上前來的北宮伯玉。北宮伯玉笑容一僵,拿著肉的手懸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尷尬萬分。身後傳來李文侯幸災樂禍的低聲嬉笑。

    老邊笑著接過肉去,遞給了小孩兒,摸著他的頭,終於讓他放下了戒備,又坐了下來,也算是給北宮伯玉解了圍。北宮伯玉在一片嬉笑聲中坐回原地,很是不滿道:「這小崽子,怎麼只聽老邊的。」篝火邊頓時爆發出轟然大笑。趴著的大老虎被笑聲驚動,搖晃著腦袋看看篝火對面,又看看坐著的小孩兒,似乎覺得沒什麼事兒,將頭又埋回了草裡。

    伴隨著笑聲,營地裡的又恢復了熱烈的氣氛,喝酒吃肉,百無禁忌。

    老邊一個一個給小孩兒介紹著對面的幾個人:那個北宮伯玉,個子很大,光長個子不長心眼;還有那個瘦的像猴的,叫李文侯,人如其名,很像吧?那個大胖子叫董卓,別看他一臉笑模樣,可凶著,整天打仗,最喜歡殺人;還有那個成天瞇縫著眼睛,好像沒睡醒的,叫韓遂……老邊的介紹引來眾人一陣笑罵。

    老邊又折了一段樹枝在地上比劃著,寫了自己的姓,教小孩子念:「邊,這個就是邊,我——姓邊,老邊!」他知道小孩聽不懂,指手畫腳地比劃著;「我——姓邊,邊……你,姓什麼?姓——什麼?」

    其實老邊不指望小孩兒回答,這樣比劃著說著,只是想先拉近一點兩個人的關係,有更多的信任才好接著交流。不料小孩兒這次真的張口了。

    「岑——」

    「什麼?」老邊以為自己聽岔了——這孩子真的回答了?

    「岑——」這次的聲音比先前更大聲了。

    老邊欣喜若狂,大叫道:「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啦?陳?岑?還是成?哪一個?」他見小孩兒聽不明白,於是在地上將所有讀音相近的姓氏都寫了下來,指著問:「哪一個字?」

    小孩茫然地在地上看了看,最後很堅定地指在了「岑」字上。

    老邊高興壞了,手舞足蹈,將小孩兒抱到了懷裡,又問:「你叫什麼?叫什麼名字。」但是這一次,小孩兒完全不明白了,茫然地搖著頭。

    「拿我叫你虎娃,好不好,虎娃兒!」老邊考慮了半晌,終於從兩丈之外已經睡著的老虎身上想到了主意。

    小孩兒雖然聽不太懂,但是沒有反對。

    天漸漸亮了。露水凝結在草尖上,壓得草葉沉沉地彎下了腰。

    營地裡的人是被一陣震天的呼嘯聲驚醒過來的。老邊睜開了眼睛,眼前篝火漸息,只剩下最底下的一簇小火苗還在隨著晨風輕輕搖曳。小孩兒與老虎都已經不見了蹤影。老邊心裡一驚,猛地坐了起來。北宮伯玉、李文侯幾人被虎嘯驚醒,也很快聚攏了過來。

    「那孩子呢?」北宮伯玉驚訝地問道。

    …………

    虎娃兒趴在長草深處,一動不動,黝黑的獸皮和長長的頭髮覆蓋著他全身,彷彿化作了亙古不變的頑石;心跳與呼吸都壓到了最低,一對明亮的眼眸緊緊盯著不遠處的溪水邊,一群野鹿正在飲水。

    「嗷」地一聲虎嘯,群鹿受驚,四處奔逃,東一簇西一簇,躲避著突然出現的老虎。

    可惜,老虎腿腳有傷,眼見得猛衝幾步就越跑越慢,時間久了,野鹿竟然都不怕了,那老虎追幾步,鹿群就跑幾步,老虎停下喘氣,野鹿也停下了盯著它看,這景象彷彿不是老虎捕食,而是群鹿戲虎,真應了一句老話叫:虎落平陽被犬欺。

    虎娃兒依然紋絲不動,好像沒有看到自己老虎朋友的窘境。人與虎,相隔十丈。

    一隻母鹿踱著小碎步走到了老虎與虎娃之間。老虎邁著一瘸一拐的步子,向母鹿這邊走近了一點。母鹿很自然地退遠了一些。此刻,人與虎,相隔八丈。

    猛虎越走越近,母鹿也越退離得虎娃越近。人與虎之間似乎有著某種難言的默契,就等著老虎拉近到某一個距離上;就在那一瞬間,老虎猛地一躍,撲向早已警惕的母鹿。母鹿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向後飛退。

    可能是突然感覺到逃跑的方向上也有著莫名的危險,母鹿四足霍地一頓,就要轉向;虎娃猝然躍起,就與猛虎撲食的動作一模一樣;雙手抓向母鹿,緊緊摟住,就與往常千百次做過的一樣,張嘴咬在了母鹿的脖子上。

    鮮血從唇間飛濺出來,有的流進喉嚨裡,一股血腥味直衝腦際。母鹿最後掙扎著猛跳了幾步,但是虎娃死死咬著沒有鬆口,他能感覺到,母鹿的氣管裡正在「嘶嘶」地往外冒氣,噴出的空氣伴著鮮血,激盪著他的口腔。

    母鹿很快撲倒在地,四肢抽搐著,再也動彈不得。

    虎娃用力勒了勒母鹿的脖子,沒有反應;於是他慢慢站了起來,老虎也在這時候湊到了他身邊。虎娃摸摸老虎的頭,咧開沾滿了血污的嘴,開心地大笑起來。隨後,他就看見了被虎嘯聲引到營門口的老邊。

    老邊、北宮伯玉、李文侯、韓遂、董卓,這幾個見多識廣之輩,此刻被一個生生咬死野鹿的十歲孩子驚得目瞪口呆。

    虎娃拖著母鹿回到了營地邊,將鹿屍丟在老邊腳下,看著老邊直樂,渾然不覺滿嘴滿牙的鮮血。

    李文侯看著眼前還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孩兒,面不改色地聲聲咬死一隻鹿,此刻又站在面前咧著一張血盆大口,頓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冒了起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韓文約遇險的那一幕,心裡嘀咕著:「要是那一嘴真咬下去了,不知道怎麼樣。」這樣想著,就忍不住偷眼去看韓文約,就見一向冷靜淡漠的韓文約一臉鐵青,一隻手不停地摩挲著自己的脖子。

    董卓卻沒想李文侯那麼多,反倒是哈哈大笑:「這娃娃真不錯,分進合擊,趨敵入伏,竟然還懂得用兵法捕獵。」

    老邊緩過了片刻的震驚,彎下腰來平視著虎娃,微笑道:「你打獵的本領真好啊,是不是又餓了?」兩個人經過大半夜的交流,已經掌握了一些訣竅,此刻連比劃帶說,虎娃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指了指遠處營地中央的篝火,和篝火上的野羊骨骸,又指了指腳下的母鹿,說道:「我……吃……你……吃。」

    意思很淺顯,北宮伯玉也明白了,笑道:「這小子還懂得禮尚往來。」

    老邊看著虎娃,雖然捕獵時凶狠凌厲,但是眉目間分明還是一團稚氣,真是越看越喜歡,忍不住說道:「孩子,你跟我回去好麼?我教你讀書,練武藝,不能一輩子在山裡做野人吶。」這番話的意思就有些複雜,不是虎娃能輕易理解的;老邊揮舞著雙手比劃了半天,累的滿頭是汗,終於讓虎娃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老邊期盼的目光中,虎娃卻沉默了很久,目光不捨地看著匍匐在腳邊的老虎。常言說,小孩兒的心肝眼珠都是透明的,很容易就能看出誰好誰不好;虎娃知道眼前這個人是真心愛護他,跟著回去也沒什麼,還能有好吃的——昨晚上的烤羊肉是他記得的最好吃的東西。可是,身邊的這個大傢伙怎麼辦?自己和它在山裡一直都做伴,分離不得的。

    看著虎娃猶豫的目光,老邊明白了,很是豪氣地大手一揮:「沒關係,這大老虎也跟我回去。」

    北宮伯玉訝然道:「老邊,這畜生胃口可不小,一頓一隻羊都未必夠,你養得活麼?」

    老邊不以為然道:「怕什麼,我家莊園,前有河原,背靠山林,這老虎還不能自己打獵麼。」

    見到老邊主意已定,虎娃開懷不已,北宮伯玉也不再勸說。李文侯卻緊皺眉頭,喃喃自語道:「不妥,好像不妥。」

    見到一向沒主見的李文侯突然有了主意,董卓大奇:「有什麼不妥的?」

    李文侯面帶狡黠,不懷好意地笑道:「這老虎倒沒什麼不妥,是這小孩兒大大的不妥。」

    老邊一見李文侯面色就知道這小子冒出壞水來了,沒好氣地問道:「什麼不妥,養不活老虎,我還養不活一個孩子麼?」

    李文侯撮著下巴下的小鬍子,壞笑道:「這孩子帶了回去,嫂夫人問起,這孩子是你在外邊跟誰生下來的,你卻怎麼說?」眾人登時失笑,李文侯洋洋得意道:「看這孩子不過十歲出頭,我記得老邊你十年前在外為官,在新安當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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