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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二十章 托孤 文 / 岑雲

    「部落裡近來可好?我也很長時間不曾見到訶子、吾麻了。」老邊隨意地問道。

    說起兒女,迷鉗臉上露出幸福的神色,歡笑道:「都好都好,吾訶子轉過年就十八了,長大了,他在部落的年輕人裡邊,威信很高,很快就能擔當大事了。至於吾麻,唉,就是這個女兒最讓我頭疼啊。」

    老邊來了興致,追問道:「那小丫頭有四五年沒見了,該長大了,近來也聽別人說起過,良吾部落的掌上明珠吾麻是個大美人,想來是求親者太多,才讓你頭疼的?」

    「那個小丫頭,從小被她母親和哥哥寵壞了,如今長大,越發管不得了;老邊你說聽別人說起那小丫頭,那一定是聽別人說她的諢號吧?叫什麼?——母老虎!」迷鉗苦笑道;「誰敢向她提親啊,誰敢娶一頭母老虎回去?我如今最煩心的就是這個小丫頭了。」

    聽著老朋友的抱怨,老邊很不厚道地嘿嘿怪笑。

    良吾部落的吾麻大小姐,在金城郡的大小部落中那可是鼎鼎有名。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能夠出名不外乎幾個原因。首先,吾麻是個美女,雖然談不上傾國傾城,但是飽受漢家儒學熏陶的她,比起尋常部落女子更多幾分出眾的氣質,所謂富有詩書氣自華,說的就是吾麻與別家部落女兒的區別。

    再者,這個讀過書的部落大小姐同時還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女中豪傑,走馬騎射,半點不輸給男子,或許會讀書這一條在信奉武力的羌胡部落中未必受人待見,但是騎射高明就很不得了。

    但是對所有認識吾麻大小姐的人來說,所謂能文能武,女中豪傑等等評語,都不如另一個諢號的名氣來的大。

    母老虎!

    十四歲那年的春天,吾麻用一頓馬鞭抽跑十幾家求婚的使者,又在哥哥吾訶子的支持下,與親自來求婚的十幾個部落少主比試騎射,將所有求婚者逐一擊敗,大大羞辱了一番。從那以後,這位比試獲勝後趾高氣昂把所有求婚者罵得頭都抬不起來的少女,就有了一個氣勢十足的諢號。

    廳堂中爐火正盛,老邊和迷鉗兩人不停地訴說著各自近年來的趣事,又不停地喝酒,談話的氣氛愈發熱烈,但是只有知情者才能聽出他們言辭中蘊涵的徹骨寒意。

    「泠征做得太不像話了。當年段太尉剛剛遇害時,閹黨氣焰收斂了不少,泠征也老實了兩年,沒想到,事情過後,他竟然變本加厲。」老邊已經是退職的閒人,不須顧忌官場上的忌諱,他在涼州人脈又廣,其實不懼泠征,因此說起這位護羌校尉來,言辭中殊無敬意。

    「從光和三年第一次出塞攻打參狼羌;光和四年出大小榆谷,橫渡絕地二千里,征伐賜支河首;今年再征白龍江;無歲不征,無年不戰。部落裡的年輕人死了一茬又一茬。不瞞你說,良吾部落真有些撐不下去了。」或許是因為烈酒的作用,又或許是在老邊家裡本就不須掩藏提防什麼,迷鉗很放鬆地訴說著自己的不滿和苦悶。

    老邊心下惻然,以他的性格,見不得朋友受難;「我在護羌營裡認識人多,讓他們幫良吾部落說說話。」

    迷鉗連連擺手,堅決地拒絕了老邊:「不不不,真的不用了。泠征刻薄寡恩,在他手下做事本就不易,不要麻煩他們了。況且,你雖然與他們相交二十多年,但是人情這個東西,用一點就少一點;他們能在泠征面前護著你,已經很不容易了。」

    「總要試一試,再這麼下去,你良吾部落會被拖垮的。」

    迷鉗不知想起什麼,一聲冷笑,問道:「老邊,你還記得當煎部落麼?」

    「記得,他們是燒當羌的一個分支,當年被段太尉擊敗,部族幾乎被殺盡絕。剩下一些老弱投降之後,被安置在隴西與金城邊界處。去年的時候,因為謀反被滅族了。」說起涼州羌胡部落,老邊如數家珍;「當時發兵攻滅當煎部的,不就是你麼?」

    迷鉗聽到謀反二字,突然失聲大笑,他伸直了手掌,扳著手指頭數著數:「隴西郡狄道城,有護羌校尉部,隴西郡南界的臨洮,還有南部都尉;金城郡西界,有西部都尉;漢陽郡有涼州刺史部;各部邊軍加起來,不下四萬人。當煎部落有多少人?兩千兩百人。」

    「我良吾部落出兵一千五百,當煎部落就被全族誅滅了;我當時把所有砍下的人頭數了又數,兩千兩百人,還包括了老人、女人和孩子。一個兩千兩百人的小部落,深處數萬大軍的腹心之地,居然敢謀反,這話老邊你信嗎?」

    老邊陰沉著臉,沒有說話。當煎部落謀反之事的真偽,涼州人盡皆知,不需要迷鉗來問。這個部落出身不好,根基太淺,實力又太弱,最適合拿來立威。

    老邊聽明白了迷鉗的意思,去年可以是當煎部落謀反,焉知來年不會是良吾部落戴上謀反的帽子?漢庭在涼州駐有重兵,各部大人雖然對泠征多有義憤,但是卻不敢輕舉妄動;當煎部落滅族時無人敢動,如果有朝一日良吾部落出事,會有人來相助麼?迷鉗不敢冒這個險,良吾部落不可以得罪護羌校尉部。

    「那你準備怎麼辦?」老邊有些悲傷地問道;迷鉗在涼州是公認的豪傑,他與人為善,也得到許多人的敬重,可是面對護羌校尉,面對漢庭這個龐然大物的壓迫,卻落得進退兩難,委曲求全的地步,著實令人心酸。

    說起自家事,迷鉗反倒淡然了:「良吾部落看似強大,其實根基不穩。我們本是燒當羌分支中的小種,只因當年投靠段太尉較早,征戰時吞併了一些部落,才得以壯大。我們和湟中義從那樣扎根四五十年的大部落不一樣,他們能做的事情,我們做不得……」

    「越是這種時候,越需要有大勇氣,良吾部落不得不忍耐——我不能叫祖先傳下的基業毀在我的手裡,那樣我就百死莫贖了。」迷鉗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混著某種決心,一起吞進了腹中。

    「我現在只發愁啊,吾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出嫁,最小的兒子吾習還沒有長大。」喝下了滋味莫名的一杯酒,迷鉗突然就放開了心情,轉而又說起家中瑣事,「老邊,你家裡怎樣?剛才我進莊之前,見到於菟那小子了,不得了,一個武藝超群的英武少年啊,我看得出來,涼州同輩兒郎裡邊,於菟是這個……」迷鉗說著翹起大拇指用力揚了揚。

    老邊沒好氣地一擺手道:「你就別提那個老虎崽子了,說起來我是一肚子氣。那混小子,只愛學武,不愛讀書,每次看他練武時生龍活虎,轉過臉進了書房立時就無精打采,學業進境極慢;叫我在王子邑、閻進思那裡丟盡了臉。」

    迷鉗的目光突然有些閃動,哈哈一笑道:「老邊,你也不要著急嘛;咱們涼州人大多好武,於菟縱然不愛讀書,能學出一身好武藝,亦是可喜啊。總好過我家那個小母老虎。」說到這裡,迷鉗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失笑道:「說來,你家於菟和我家吾麻倒也有緣,當年第一次見面,還不認識呢,就鬧得滿堂皆驚;一個老虎崽,一個母老虎,還真能鬧騰。」

    迷鉗看似隨意,但是言辭中的試探之意幾乎毫不掩飾,老邊如何聽不出來。

    「吾麻那丫頭,雖然任性了些,但是率真爽利,我還是很喜歡的。」老邊不動聲色地說道。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迷鉗是回軍途中,折道來訪,卻不能耽擱太久,午後大雪稍停,便即告辭離去。老邊特意叫了虎娃一同相送。

    看著迷鉗一行漸行漸遠,一直沉默的虎娃突然問道:「老邊,迷鉗是不是有什麼難事?」

    「你怎麼知道?」老邊有些驚異,他與迷鉗交談半日,或許不難看出迷鉗的重重心事,但是小老虎只在送別時短暫一唔,卻如何能看穿迷鉗的心思?

    虎娃茫然地搖搖頭,悶聲道:「不知道,就是這麼覺得。我看他說話的樣子,看他笑,都是假的,裝出來的。」

    老邊悵然一歎,遙望著迷鉗遠去的背影,惻然道:「迷鉗……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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