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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三十章 博弈(二) 文 / 岑雲

    說起老邊的時候,夏育的口氣顯得十分隨意,透著一種熟稔與親近。這種口氣也被蓋勳注意到了。蓋勳一邊延請夏育入府,一邊不動聲色地問道:「夏護羌與邊章亦是故交嗎?」

    「老夫與他,相識三十年了。」夏育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感慨,彷彿在懷念著年輕時的時光;「元固,你也應該認識老邊吧——可曾聽說過他的出身來歷?」

    蓋勳沉聲道:「在下曾多方打聽過,知道邊章乃是當年段太尉麾下的參軍。段太尉領護羌校尉職平定涼州羌亂時,邊章亦曾於陣前效力,所以,他與護羌營出身的許多武官、部落首領都是故交。」

    「僅此而已嗎?你是否又知道,老邊當年在護羌營中的名氣?」說起當年故事,夏育的臉上帶有一絲莫測的微笑。

    這一問當真出乎蓋勳的預料。

    當年在邊家莊第一次與老邊相識,蓋勳就對他充滿了好奇:一個辦一場壽宴,就能將大半個涼州的羌狄首領聚齊一堂,還將護羌營武官叫去一半;這樣的人物,又豈是等閒?可是無論蓋勳如何觀察,都只覺得,老邊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老人罷了;無非就是多了一些資歷、人脈,有著年齡閱歷所帶來的經驗和睿智——並沒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

    見蓋勳面露探詢之色,夏育笑道:「當年段太尉在涼州時,麾下有漢、胡諸部兵馬,又多得才俊之士相助;不過名聲最廣的,卻是三個人,被人稱作一文二武,雄於諸僚……老夫不才,忝在二武之一;另一位,就是後來接替段太尉,繼任護羌校尉的田晏。」說起往事,夏育更多了幾分神彩;「不過,若論才華,我和田晏加起來,『二武』不及『一文』吶!」

    蓋勳肅容道:「夏護羌所言那『一文』,莫非就是邊章?」

    夏育笑歎道:「正是……那個時候,老邊還不到三十歲;他雖是文士,但胸懷韜略,論兵戰之計,當時段太尉麾下文武,無出其右者。更兼他熟知涼州地理風俗,段太尉對他也極是倚重;每有定計,必要咨詢於他。」

    「竟有這樣的事!」蓋勳訝然道,「如此說來,當真是我小覷了他。」

    蓋勳正在自省,夏育又給潑了一瓢冷水:「不僅僅是老邊,還有湟中義從。元固可知道,湟中義從當年就是段太尉麾下實力最強的一支兵馬。」

    「湟中義從,竟然也是出身段太尉麾下的護羌營嗎?」蓋勳再一次受到震動,但隨即有了新的疑惑;「不對啊,北宮伯玉與李文侯的年紀,不過四十上下,當年段太尉在涼州時,他們不過一稚子爾,如何能在護羌營效力?」

    夏育笑道:「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父親。當年湟中義從在涼州大亂之際,依然忠於朝廷,尤其是段太尉到任涼州,湟中部每戰皆從,摧鋒破陣,所向披靡,可謂聲威赫赫。當年的涼州叛羌,不懼漢軍本部,反而將湟中義從部視為勁敵。由此可知,湟中部落何其精悍善戰。」

    蓋勳若有所思;原本在蓋勳眼裡,涼州各部落雖然大多彪悍敢戰,但畢竟只是蠻夷,交戰時徒仗一時血勇,不及漢軍軍陣嚴整、器械精良;正面交鋒時,只要兵力相差不太懸殊,漢軍必勝無疑。但是聽了夏育說起當年湟中部落之舊事,蓋勳才發現,事情並不像自己想得那麼簡單。

    夏育又說道:「三十多年了,當年那支湟中營的將士,雖然都已經老了,但是北宮伯玉和李文侯也是多年為國家戍守邊塞,麾下人馬不失為精銳。哪怕現在的湟中義從實力只及當年的一半,就足以稱為勁敵。更兼他們與漢軍並肩作戰數十年,深知漢軍之虛實,對付其他羌胡部落的法子,放在湟中部面前,恐怕是沒有什麼用的。」

    「一個邊章,加上一支湟中營大軍,的確棘手啊。」蓋勳喟然長歎;「奈何漢陽百姓,不免要遭兵火之劫。」

    蓋勳的一聲歎息,說明他已經接受了夏育的勸告,不再抱有速勝叛軍的念頭。

    「元固也不必太過擔憂,我軍雖然難言必勝,但是依托冀城堅守,足可以令叛軍頓足不得東進。到時候,著急的應該是老邊才對。只需我們沉住氣,破敵制勝亦非難事。」夏育先是勸說蓋勳謹慎,此時又出言寬慰蓋勳。

    蓋勳精神一振,忙追問道:「夏護羌此言何意,敢請為在下解惑。」

    夏育笑道:「元固出身涼州,又在涼州為官多年,還不知道羌胡部落的習性嗎?而且,如今的涼州諸部,都經歷過當年段太尉屠戮叛羌的凶戾,又有幾人敢在勝負難料時就起兵反叛的?眼下湟中叛軍氣勢正盛,各部落尚在騎牆觀望,可若是老邊他們不能在漢陽取勝,甚至吃上點虧,又將如何呢?」

    蓋勳恍然大悟:「不錯不錯,羌胡部落雖然大多桀驁不馴,但是自段太尉之後,便深懼官軍之兵威;而且各部之間,也多有恩怨糾葛,難以同心協力;若是邊章節節獲勝,他們或許會聞風景從,可若是邊章稍有失利,那些部落十之**要落井下石的。」

    夏育和蓋勳說的,正是涼州羌胡部落的生存常態;各部落的顧慮,不僅僅在於官軍兵威,更在於千百年來,羌胡一貫的弱肉強食之習性。各部落不僅顧忌官軍,更顧忌周邊的不同部落。因為不論哪個部落,一旦傷了元氣,很快就會被其他部落瓜分吞併,這也是諸部坐視觀望,不敢輕易出頭的重要原因。

    「當年段太尉殺人殺出來的威風,如今餘威猶在啊!」

    夏育先是微微歎息了一聲,繼而說道:「眼下著急的,其實是老邊。只要我們大軍在一日,叛軍就會被牽制一日,目前未反的羌胡部落也會多遲疑一日。時日一久,必定生變;到時候,就是破敵制勝之時。而眼下,一動不如一靜。」

    「眼下要緊的,還要將朝廷在京畿駐軍十餘萬的消息廣為傳揚,要讓諸部首領知道,平叛大軍隨時可以西進,以此震懾諸部不軌之心。」蓋勳細細思酌,為夏育之策做出補充;「除此之外,已經發生叛亂的隴西、武威等郡,也要堅壁清野,固守待援,不可輕易出戰。」

    夏育心情大好,突然又笑道:「如此說來,老夫還要多謝那左刺史。他斷盜軍資,府庫錢糧不足,正是老夫固守不出的絕佳借口。否則,老夫還真不知如何向急於求成的朝廷交代。」

    蓋勳恍然大悟,笑指夏育道:「夏護羌怕是早就有這個打算,才會大鬧刺史部衙署吧?」

    二人同聲大笑,各懷深意,可謂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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