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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三十四章 虎威(一) 文 / 岑雲

    兩軍交戰,戰場的選擇關乎生死存亡。不同於攻守城防或是遭遇戰、伏擊戰,似老邊與夏育之間面對面的交鋒,雙方能夠共同選定一個戰場,內中似乎有著某種無法言說的默契在起作用。若是換做兩個不熟悉涼州地理的主帥,怕就要經過不斷的試探、迂迴,才能最後找到決戰的戰場。

    這樣的戰場,也必定是雙方都能接受的地方。

    畜官亭是一處驛所,官道從冀城蜿蜒西向,在這裡一分為二,一條向西北的金城,一條向西面的隴西,,乃是漢陽往隴西、金城的咽喉之地。圍繞著驛所,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集鎮;鎮旁一溜小土丘。

    夏育能看中這個地方,大半是因為畜官亭畔那一溜高出平地十數丈的土丘;土丘下荒涼的小集鎮,鎮子北邊緊靠著渭水河,可保官軍右翼無憂。這裡有足夠的地方給夏育佈陣設防。自冀城出兵之前,夏育就已經盤算好了。官軍比之湟中叛軍,人數太少,加上叛軍多騎兵,往來衝突,難以抵禦;因此交戰之際,官軍首要便是先穩住陣腳,方可立於不敗之地。畜官亭的地勢,正合夏育所需。

    因為離得畜官亭更近些,官軍先老邊一步抵達畜官亭,依托山丘和集鎮佈陣;夏育將中軍設在土丘上,以俯視四方。等到老邊率大軍到時,官軍將將布好陣勢,嚴陣以待。

    一道綿延的拒馬陣橫亙於官軍陣前,拒馬後方,遍佈旌旗,嚴整的陣線森然相向,平靜地面對著如潮而來的湟中大軍。土丘之上塵土飛揚,只能隱約看見旗幟與少數人影,不知內中究竟。繡著護羌校尉官名的大纛矗立山頭,卻看不清大纛下是否就是夏育本人。

    老邊打量著官軍的營盤,始終找不出可以利用的破綻,最後搖著頭歎息道:「看來,夏育根本沒打算去救狄道,也未必想和我們決戰——他還是想拖延時間。指望他主動出擊是不可能了」

    李文侯猶疑道:「漢軍最善於使用器械,看這營盤,防備得如此嚴密,咱們能衝得過去麼?要是硬打,兒郎們損失可不小。」

    「不好打也要打。再硬的骨頭,也得吃下去!這是咱們出金城郡之後的第一仗,要是打輸了,還怎麼收服其他的部落?」韓遂細長的雙目中,透出的儘是狠厲的光芒。

    北宮伯玉見老邊兀自沉吟,以為他在猶豫,便厲聲勸道:「文約說得對,這一仗無論如何要打;如果能打掉護羌校尉部的人馬,即便死傷多一些,也值得。打贏這一仗,咱們的聲勢就起來了,到時候各部落都會來投奔,還怕沒有兵?」

    老邊一直在觀察著官軍的營盤,他知道韓遂和北宮伯玉說的都有道理,但是卻始終下不了決心;自己一聲令下,很可能就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喪命,這個決定確實有些難下。他忽然回過神來,自失地一笑,心中暗道:「所謂慈不掌兵,此言果然不虛。一軍主帥,果然不是那麼容易當的。」

    北宮伯玉又催促道:「官軍的營盤四周,地形開闊,偷襲是斷然不成的,只能是強攻,咱們也沒工夫在這裡長久地耗下去;這種仗沒什麼別的辦法,硬碰硬,打進去就是了。」

    兩軍相遇,此刻再退走已然遲了,更何況眼下還是老邊他們極力想收攏諸部人心,挑起諸部一同反叛的時候;一旦退走,則官軍聲勢大張,而湟中部人心盡失。

    「準備開戰吧,伯玉、文侯,你們各率本部主力列陣於左右,張開我軍兩翼;新歸附的部落和新兵留在中陣助勢,中軍以我的親兵為主。」老邊嫻熟地下達軍令,湟中大軍隨之漸漸展開了陣型。

    北宮伯玉在左,正對官軍的右翼。這一路緊靠著渭水河,戰場迴旋的餘地不大;李文侯在右翼,戰場遠處是一片丘陵,林木繁密,若官軍有後手,十之**就在此處;故而老邊特意分撥三千騎兵交予韓遂,命他緊跟在李文侯身後掠陣,以作接應。

    待兩軍都佈陣完妥,時間已經近午。陽光潑灑在原野廣闊的原野上,原本暖洋洋的春日午後,卻瀰漫著肅殺之意。

    老邊的中軍陣中,數十面大鼓一字排開。不知從哪裡吹來一陣大風,伴隨著嗚咽的風聲,戰場上第一聲戰鼓霍然響起。二里許長的戰線上,數千騎兵如潮湧動,策馬衝鋒。

    漫天箭雨從官軍的陣地上升起,恍若一陣狂風,掃過湟中大軍的前鋒。連片的慘叫聲和戰馬嘶鳴聲被戰鼓和吶喊聲掩過。

    因為時間不夠的緣故,夏育的營盤並沒有立起營圍,但是整個營盤設置得非常有技巧。營盤的西面沿著土丘立起環形的陣勢,外圍一重又一重的拒馬成為羌人騎兵最大的障礙。至於北面,與渭水河靠的太近,完全沒有擺開戰場的空間。

    羌人的騎兵頂著漫天的飛矢衝到拒馬前;因為是臨時佈陣,官軍的拒馬並不嚴密,兩段拒馬之間,留下可供兩馬並行的空隙,漢軍的長矛手和弓弩手填塞其間,嚴陣以待。正對著拒馬的騎兵縱馬飛躍,試圖跳過拒馬,但是更多的的人重重摔下馬來,被官軍亂刀分屍。也有的騎兵衝入拒馬陣中,強大的衝鋒勢頭攪亂了漢軍陣型,為後面的人贏得破壞拒馬的時間。

    衝鋒的第一個浪頭迅速變得破碎。人與馬的屍體在拒馬前壘起一層血肉的長牆。後面的騎兵前赴後繼。第一層與第二層拒馬之間,叛軍與官軍已經展開了血腥的廝殺。每時每刻都有人躺倒在血泊中。

    於此同時,第二批衝鋒的隊伍也衝到了拒馬前。一條條飛索套在了拒馬的截木上,砍開樁進地面的木腳後,上千匹戰馬帶著飛索狂奔,將一座座拒馬拉到兩旁。

    箭支在頭頂上劃過,有官軍的,也有叛軍的,官軍與叛軍就在拒馬之間展開血腥的爭奪。上千條生命在這個血肉磨坊中被消耗。

    老邊站在己方陣地的最前沿,遠遠眺望著戰場廝殺的中心。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如潮水般湧來。

    虎娃就站在老邊身後,表情冷峻,只有一雙虎目中射出熾熱的光芒。大戰剛剛開始的時候,震天的鼓聲震得他熱血沸騰,只想跟著騎兵大軍一起衝鋒殺敵。但是在陣前站立了許久之後,他的血液漸漸冷卻,情緒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戰場上的廝殺聲、戰鼓聲突然遠去,變得細不可聞,只剩下一隊隊人馬在眼前奔馳;小老虎突然很驚奇地發現,他的腦海中似乎能夠直覺到每一個戰場的敵我優劣,每一支隊伍的力量變化。他眼前彷彿看到,正在交戰的兩隻軍隊彷彿變成了兩個活生生的人,在互相搏殺。更深一層,他甚至能感覺到,這兩個人動作中的生澀之意,就好像兩個很長時間沒有動手打過架,又互相不熟悉的敵人,一邊在拚殺,同時又都在犯錯誤。在某一些場面上,雙方雖然打得激烈,但是都有些不知所措。

    虎娃突然指了指離溪流較遠一頭的戰場道:「那邊,李文侯的兵馬有點撐不住了。」

    老邊聞言一怔,順著小老虎指的方向看去,塵土飛揚中,李文侯所部騎兵往來衝突,若隱若現;遠處突然間爆發出來一陣高亢的喊聲,而後李文侯的兵馬紛紛退了下來。

    老邊不動聲色,隨口囑咐幾句,令旗搖動,又一支人馬立刻堵上了缺口。戰場上再度陷入了僵持。

    「你怎麼知道李文侯的兵馬撐不住了?」老邊有些疑惑地問道。

    虎娃搖搖頭,說不出來原因。那是一種獨特的感覺。就好像他第一次拿刀與王越交手的時候一樣,雖然力大無窮,速度靈敏,但是總是比王越慢上一拍,被動挨打。剛才看李文侯的騎兵攻擊官軍,也產生了同樣的力不從心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是說不出來的。

    老邊見沒有答案,也不再深究。戰場上局勢緊迫,不是關心這種莫名其妙問題的時候。反正在他看來,身邊這頭小老虎時不時就會弄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出來。

    韓遂趨馬而至,忍受著戰場上嘈雜的聲浪,大聲喊道:「李文侯那邊被官軍反撲了一陣,折了五六百人,沒有打進去,已經退了下來。第二陣堵上去了,不過只能僵持,不敢再深入。那邊地形對我們極為不利,騎兵攻不進去。若是下馬步戰,我們的器械又不如官軍。」

    老邊似乎根本沒聽韓遂說什麼,怒道:「你回來幹什麼,你的騎兵就是給李文侯掠陣的,你現下要盯住李文侯的側翼,不要給官軍鑽了空子。」

    韓遂愕然道:「官軍兵馬這麼少,哪裡還能分出兵來迂迴李文侯的側翼?」

    「開戰之後你看見官軍的騎兵沒有?」老邊厲聲道,「哨探回報時說過,夏育麾下有三千騎兵,你怎麼不想一想,他們眼下到哪兒去了?能夠藏下三千騎兵的地方,就是我軍右翼的丘陵——李文侯的側翼。我讓你掠陣,就是為了給李文侯掩護的!」

    韓遂面色刷地慘白,一言不發,撥馬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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