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四十章 蓋勳 文 / 岑雲
一支支隊伍從城門洞魚貫而出。蓋勳站在城頭看著即將隨自己出征的五千兵馬,神色頗為複雜。這支人馬是蓋勳費盡心力七拼八湊出來,既有原先漢陽郡郡兵,還有一些被打散之後,逃回冀城的夏育殘部。畜官亭慘敗的消息經過殘兵的口傳遍冀城,城中人心惶惶,連帶著即將出征的人馬也出現了軍心不穩的跡象——在蓋勳出任漢陽郡守後就從未有過。
新任刺史宋梟站在他身邊,他是光著身子被救入冀城的,可以說是有漢以來,最丟臉的一州刺史。不過老邊做事還算留了幾分情面,將他上任的詔書、印信都還了回來,總算能平平安安接任。此刻宋梟神情十分猶豫,在心裡掙扎許久之後,還是想再勸勸蓋勳:「蓋司馬呀,本官還是覺得,不要輕易出兵為好。」雖然在老邊的刻意安排下,宋梟受盡屈辱,但是對叛軍的畏懼壓過了報復屈辱的念頭。
聽到這樣懦弱的話語,蓋勳心裡長歎了一口氣;雖然看不起宋梟的文弱與不通兵事,但是多年養成的性格,還是讓蓋勳對宋梟保持著對待上官的尊重。
「使君,夏護羌乃是本州二千石大吏,又有典兵平叛之責,正需要使君與他同心戮力,才能盡快平定涼州之亂。如今他被圍畜官亭,自使君在畜官亭聞訊之日算起,夏護羌也已經血戰三日了。若是不去救援,萬一夏護羌兵敗軍亡,朝廷追查下來,我們難免背上一個坐視不救的罪名。」
宋梟面色越發愁苦,想起曾經俘獲過他的羌胡叛軍,個個形容猙獰,心裡越發畏懼;「可是,蓋司馬一走,這城中可就沒有兵了呀。聽聞冀城之北,尚有一支叛軍游弋不去,萬一他們趁冀城空虛前來攻打,那可怎麼辦吶?」
蓋勳耐心地解釋道:「使君勿憂。城中百姓不下三千戶,尚可徵集數千精壯,下官已經訓練了他們兩三個月,憑城固守是綽綽有餘。北方那支叛軍乃是燒當羌句就部落首領滇吾。我深知滇吾所部窮困不堪,雖然騎兵縱橫,但是軍械甲兵稀缺,根本無力攻城。使君只需依我舊制,每日多遣騎兵哨探,加強城頭警戒,便可萬無一失。」
宋梟仍是大不放心,再三勸道:「我在畜官亭時,雖然未親眼目睹兩軍交戰之狀,但是只看胡虜營中兵馬,便有近萬人,蓋司馬只憑這五千郡兵,能救得夏護羌不能?如若不能救,還不如閉城固守,以待朝廷大軍來援。」
蓋勳見宋梟三番兩次只想阻撓出兵,不由十分失望,又深怕宋梟再說下去,動搖了軍心士氣,便不再答話,只是一拱手,說了一句:「屬下出兵去矣,使君萬萬小心保守冀城,以待屬下凱旋而歸。」
宋梟被蓋勳堵了一句,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送他下城。
走到城門邊,蓋勳又覺得就此撇下一州之長官,確實失禮,想了想,還是提點了宋梟一句:「朝廷命使君撫涼州,正是為平叛之事而來,此事也是使君的本分,至於剿撫之策,使君還需盡早籌劃。」
宋梟就是個迂腐書生,哪裡知道什麼征戰剿撫?他想了又想,從他讀過的書裡找了又找,終於給蓋勳提出一個荒唐的建議:「依本官之見,涼州自古多叛,其實都是因為當地百姓少讀詩書,不知禮義。本官有意命人多多抄寫《孝經》,令州中百姓家家誦讀;只待百姓知曉忠孝之道,或許叛亂就可以停息了吧。」
蓋勳聽得目瞪口呆。這哪裡是一州刺史啊?分明就是個給小孩子啟蒙的酸書生嘛!涼州叛亂如火如荼,朝廷把一州之事交給這樣的人,豈不是拿涼州上百萬羌漢百姓的生死開玩笑嘛!
蓋勳對宋梟徹底絕望了,胸中怒氣難以抑制地向頭頂湧上來,雖然知道不該指責上官,但是有些話還是不吐不快,騰騰的火氣讓他的聲音都變得生硬起來。
「使君謬矣,西周時,姜太公封建齊國,數百年之後,齊國大臣崔杼弒君專權,禍亂國政;周公旦之子伯禽封為魯侯,結果後來也有逆臣慶父謀國篡位。姜太公、周公旦都是上古大賢,齊魯皆為禮儀之邦,此二國的學者還少嗎?不是照樣免不了亂臣賊子?如今涼州危急,使君不籌劃平叛靖難之策,卻想要靠幾本書就平定叛亂?使君以為朝廷諸公會怎麼看待此事?恕蓋某不恭,此事斷不可行!」
蓋勳氣呼呼地說完,轉身就走。宋梟被蓋勳的一陣批駁說得無言以對,也為蓋勳的無禮面帶慍色,一拂雙袖,逕自往州刺史衙署,依然將自己的建議寫成奏章上奏朝廷,也想從朝廷那裡多借幾個書吏,好多抄幾本書來。
不說宋梟固執己見,只說蓋勳領兵離城,一路直奔畜官亭。知道救兵如救火,蓋勳一路行軍極快,但是也不忘防備叛軍的偷襲。才離城二十里,就將手下騎兵的一半撒了出去,遠遠地環繞著大軍四周,專一哨探道路,預防伏兵。
出兵救援夏育並不是蓋勳的一時衝動。不出老邊所料的是,對於宋梟帶回來的消息,蓋勳一直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甚至更多傾向於是叛軍故佈疑陣。真正能讓蓋勳真心相信的,是他派出的斥候。
自從夏育出兵,蓋勳便每日派出三五隊斥候,走小路往來於狄道與冀城之間;一方面維持兩地的消息通暢,一方面探查叛軍動向——這也是早先和夏育商量好了的。畜官亭慘敗的消息,在宋梟回來之前兩天,就已經為蓋勳所知;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蓋勳就已經有了出兵救援的想法,不過一直不得確切消息,加之城中人心不穩,需要有人鎮撫,才遲遲不得動身。
直到昨日宋梟回城,蓋勳也才剛剛得到斥候的消息,畜官亭之戰的第二天,確實有一支萬人左右的叛軍兵馬,抵達狄道城下。與宋梟帶回來的消息兩相印證,蓋勳可以確定的一點就是叛軍的確分兵了,此外,老邊所言李相如相約開城一事,恐怕十有**也是真的——李相如此前種種作為給蓋勳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若非李相如怯懦畏賊,隴西局勢何至於敗頹如斯?李相如身為隴西郡守,但凡肯為國事盡半分心力,夏育又何至於逼不得已出兵與叛軍野戰?如今護羌校尉部兵敗,涼州局勢急轉直下,李相如生出降賊之心,實不出意料之外。只可恨,那奸賊竟然還打算鑽朝廷法令的空子,逃脫重責。
眼下唯一能讓蓋勳安心的是,叛軍分兵隴西,圍困畜官亭的兵馬便不會太多;與此前的探報相對比,叛軍在畜官亭與夏育交戰時,兵馬約在兩萬人上下,如今分兵萬人取狄道,再除去交戰時的損耗,留守畜官亭的叛軍最多不過六七千人——自己還有機會救出夏育。
——也僅僅是有機會罷了。
叛軍剛剛擊破夏育所部,聲威正盛,即便分兵,兵力仍佔優勢,對於救援夏育之戰,蓋勳其實殊無把握。但是,蓋勳終究還是來了——正如老邊對他的判斷:義之所在,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