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方向(一) 文 / 岑雲
很出奇地,在馬騰等人殺死耿鄙之後,一連下了幾天的大雪就停了。太陽又從雲層裡稍稍露出臉來,雖然陽光灑下來沒有丁點溫度,卻好過總是滿天陰霾,也讓人們的心情好了許多。
阿陽縣城裡,滇吾擺下宴席,宴請剛剛光榮地加入叛賊行列的馬騰等人。在這些人裡邊,滇吾只與楊秋相熟,因為兩個人以前的地盤離得近,來往得方便;至於其他人,最多是見過一面半面,點頭之交罷了。不過,這並不妨礙滇吾對馬騰的熱情。
「壽成兄,你我雖然是初次見面,不過你的大名,我早就如雷貫耳了。」滇吾慇勤地勸著酒,「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對了,叫三生有幸;咱們能見面,今後或許還要共事,滇吾三生有幸啊。」
馬騰客氣道:「滇吾首領言重了,馬騰無才無德,不明世事,險些還遭了小人毒手,若不是一幫兄弟相救,此時不但性命不保,只怕還要身敗名裂,更連累家中妻小。說起來,馬某不過是一介庸人罷了。」在內心深處,馬騰對於自己從官軍到叛賊的轉變依然有些抗拒,不知如何自處;不過就如他自己所說,事已至此,就沒有了退路,與其自怨自艾,倒不如好生籌劃,讓自己和一干兄弟能夠生存下去。眼前的滇吾是涼州諸部聯軍中有名的大首領之一,看他如此客氣坦誠,馬騰為日後打算,自然也要著意交好。
滇吾和馬騰的性格頗有相似之處,都有著厚道重義的一面,這也是滇吾一改往日深沉寡言的習慣,對馬騰熱情有加的緣故;二人性子相近,又有意結交,自然越說越是投機,氣氛也越發融洽熱烈起來。說到興高采烈時,幾乎就要當堂換帖子做結拜兄弟。
堂上正自熱鬧,忽然有人進來稟報,說虎字營和英字營的人馬來到,正在城下叫門。滇吾哈哈大笑,欣然道:「我說是誰長了翅膀,大雪連天還能趕到阿陽來,莫不是從天上飛過來的——原來是那頭老虎崽子來了。」
馬騰一聽「虎崽子」的稱呼,就想起此前在叛賊軍中看到的那桿不知是貓獅虎的戰旗來,好奇地問道:「滇吾首領,你說的這虎崽子,是什麼人?」
滇吾哈哈一笑道:「那是老邊家裡養的一頭虎崽子,年紀不大,本事不小,要論勇武,涼州軍中上下,沒有一個能比得過他。那小子還有個名號,叫虎將軍,是北宮伯玉給起的,在金城、隴西都已經叫開了,你不曾聽說過麼?」
滇吾稱讚了兩句小老虎,才想起來那老虎崽子還被自己晾在城門下呢,趕緊吩咐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去請兩個小將軍進來。」
聽滇吾說起小老虎,用了一個「小」字,馬騰心裡就在琢磨:許是個年輕人,應是涼州軍中後起之秀,剛剛在此前的大戰中嶄露頭角的。再一想此前耿鄙遇襲時,涼州軍迅速果決的行動,心裡對那個未曾見過的小將軍評價更高了幾分——若真是那個年輕人指揮,能有這等手段,確實不俗。
等到小老虎從大門進來,馬騰定睛一看,不免大吃一驚:「怎麼年紀這般小——分明還是個孩子?!」雖然小老虎臉上帶著兩道傷疤,更因長年習武風吹日曬,皮膚黝黑,但是看面容依然還是不脫少年人的輪廓——馬騰還以為自己認錯了人,不想滇吾已經迎了上去。
「老虎,你來得好快啊,這麼大的風雪,你是怎麼趕過來的?」滇吾既是高興,又是感激;他是老軍伍,前幾日那般大風大雪,行路之人會遭遇何等艱辛,他自然心知肚明。而且滇吾也剛剛知道了周慎在榆中城下兵敗的消息;虎字營和英字營能於大戰之後,不眠不休奔襲二三百里來救阿陽,不由得滇吾不心生感激。
「還能怎麼過來,營裡跑死了幾百匹馬,要不是臨來的時候從北宮伯玉、李文侯那裡借了足夠的軍馬,就要困死在半路上了。」小老虎一點都不見外,與滇吾打過招呼就往裡走;「有吃的沒有,那些乾糧凍得跟石頭一樣,啃了兩天都啃不下一塊來。」
「有,有。」滇吾連連點頭。一旁的成公英提醒道:「滇吾首領,我和老虎帶了四千多騎兵過來,都還在城外。」
滇吾豪爽地一揮手:「放心,既然到了阿陽城,別的沒有,吃喝管夠。我這就吩咐人去辦。」說著挽著小老虎手臂往裡走:「老虎,你跟我來,給你引見幾個朋友。」
滇吾和小老虎關係很好,只因小老虎自己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莫看他戰陣之上縱橫睥睨,目無餘子,其實除了征戰之事,在旁的事情上單純的很。越是心思單純的人,同樣也越是喜歡與自己性子相仿的人;比如在北宮伯玉和李文侯之間,同是湟中義從首領,小老虎就與北宮伯玉更為親近一些。
滇吾為人直爽厚道,重情重義,自然就與小老虎投緣,加上此前還有小老虎義釋蓋勳之事,有這老大的人情在,二人的情分自然就與旁人不同;甚至像韓遂那樣長年往來邊家,看著小老虎長大的長輩,相較起來,在小老虎這裡還不及滇吾親密。
拉著小老虎進了堂中,滇吾將馬騰等人一一為小老虎介紹;馬騰、楊秋兀自為小老虎的年紀感到震驚,不過大抵還能控制的住,不再面上顯現出來,梁興卻是個渾人,看著小老虎過來,嘴裡就咕噥:「怎麼是這麼個小毛孩子,毛都沒長齊吧?」一句話說得馬騰、楊秋又驚又惱,惹得滇吾不尷不尬,一時都僵在那裡。
小老虎本就是個惹不得的毛脾氣,除了老邊誰也制不住的,一聽這話氣不打一出來;不過好在他還記得這裡是滇吾的地盤,不想滇吾面子上難看,卻還是冷哼一聲,盯著梁興上上下下地打量,目光冰冷如刀。
梁興說話不過腦子,得罪了小老虎還毫無所覺,只是目光與小老虎驟然相遇,心頭猛地一突,自覺彷彿被一頭凶獸盯上,霎時間徹體冰寒,渾身汗毛倒豎。
小老虎不高興的時候,盯著一個人不是看他的臉,而是在咽喉、心口等要害處巡梭,彷彿猛虎捕獵之前觀察獵物,琢磨著從哪裡下嘴撕咬。此刻他在梁興身上打量一番,目光鋒銳如有實質,竟而將梁興這等粗野大漢震得一時失言,不敢開口說話。
滇吾可是知道小老虎脾氣的,在旁緩頰道:「老虎,站著幹什麼,這邊坐這邊坐。」一邊還大聲招呼成公英,響亮的話聲,讓堂中尷尬的氣氛少了幾分。
小老虎冷哼一聲,斜乜了梁興一眼,轉頭去了自己座位。如刀的目光一去,梁興才發現自己僵硬的身體又恢復了知覺,不由雙膝一軟,坐倒席上,衣服都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看到梁興的窩囊模樣,馬騰與楊秋不由互相對視一眼,各自目光中都有驚駭之色;不為梁興丟了自己一干人的臉,卻是為小老虎身上突然散發出來的凌冽殺機。那種視生靈如草芥的氣勢,哪裡是尋常人能有的?甚至說得更直白些,那個少年哪裡還像一個人呢?
他們並不知道,小老虎自幼長於山野,掙扎求存,早就習慣了弱肉強食、你死我活的生存方式,雖然經過老邊的教導,多了些正常人的感情,但內心深處,依然不脫當年的野獸氣息。眼下梁興還是好的,與小老虎之間不過是口舌之爭,若是真被那老虎崽子當做生死大敵,即便是滇吾當面,也攔不住小老虎殺人。
不過,馬騰和楊秋並不知道這些,故而不免心中駭然,暗自琢磨:「這孩子究竟是何來歷,怎麼會有這麼重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