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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三十七章 還箭(六) 文 / 岑雲

    北宮伯玉停下了,李文侯也停下了,連虎字營,都因為面前層層疊疊殺之不盡的人潮而放緩了腳步。

    河岸邊那一支唯一在抵抗的董軍,依然在不停地殺戮。涼州聯軍不上前,他們就殺死所有朝他們衝來的董軍,努力維持著陣型。潰兵前進不得,背後又是涼州聯軍虎視眈眈,進退無路,哭喊連天。絕望下的人群再一次向岸邊湧去,彷如怒流奔騰,激盪起更加可怕的衝擊力;卻始終不能衝開那支董軍的陣型。那支不過數百人的隊伍,就是急流下的頑石,任他洪水滔天,依然砥柱中流,不見絲毫轉移。

    「是董卓的親軍,領頭那個是董卓的侄兒董越。看不出來,那小子還真帶種。」北宮伯玉約束兵馬,止步不前,對著趕過來的小老虎感歎道。

    小老虎聽到北宮伯玉的感歎,心中稍有所動;他受老邊教導多年,為人處世也不免沾染了幾分老邊的文士氣度,對那些能在危急關頭表現出優秀品質的人,總會生出幾分尊重之意。

    只不過,小老虎今日不顧生死地全力一戰,只為拿住董卓,而董越此時表現出來的勇氣,卻大大妨礙了小老虎的行動;因此,即便再尊重其人其行,也放任不得。長刀一揮,虎字營撞開洶湧的潰兵人潮,直取董越。

    面對虎字營不依不饒的猛攻,最先反應過來的,不是死守不退的董越,而是已經潰亂不已的董軍敗兵。虎字營人馬衝入潰兵群中時,引來陣陣驚恐的吼叫聲;當潰兵發覺虎字營前進的方向之後,人群的腳步似乎很整齊地有了一剎那的停頓,而後突然爆發出來,就好像一滴清水落入滾沸的油鍋,爆發劇烈的沸騰。

    人總是有從眾之心,比如眼下,當無數董軍都望風而逃的時候,就有越來越多的人跟隨別人的腳步,朝著相同的方向逃跑。虎字營離得董越越近,董軍潰兵反而越少,給虎字營讓出了一條寬闊的大路來。

    成百上千的虎字營騎兵策馬而來。

    董越拚命了,留守的董卓親軍全都拚命了。風馳電掣而來的騎兵隊伍甫一入陣中,很快就被遲滯了下來,董卓的親軍們以命換命,他們早知必死,此刻只為了能多拉下一個虎字營騎兵來,就能豁出性命去拼。寒冷的冬日,小小的細川河畔,幾乎要流盡兩軍精銳的最後一滴血。

    數十丈外,董卓已經安全退到了東岸,此刻駐馬於岸邊,冷眼旁觀著自己最忠心的部曲走向滅亡;他死死盯著陣中揮舞著長刀,不停收割董軍將士生命的小老虎,臉色比冬日的天空更加陰沉,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

    他或許在想,那把刀,是自己送給小老虎的;或許還想到,當初如果早一點把小老虎帶到自己軍中,有了這樣的虎狼之將,不知會是何等快意。最後,董卓什麼都不想了,河對岸,他的親軍在抵抗了虎字營一刻鐘之後,被斬盡殺絕;他的侄子董越,被小老虎一刀梟首,屍首匍匐在河灘上,一灘鮮血蔓延到河床上,異常刺眼。

    攔水壩上,烈焰騰空;小老虎緩緩收刀,隔著一條空蕩蕩的河床,與董卓對視。細川河兩岸,陡然沉靜下來,雖有萬千大軍對峙,又似只剩下董卓和小老虎二人。或許,這一場戰鬥,說到底,就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戰鬥;大戰將終,在付出無數鮮血與生命之後,當二人正面相對的時候,心裡不約而同,都生出濃重的不甘之意。

    董卓不甘的,是他圍堰渡河的妙計功虧一簣;小老虎不甘的,是歷經千辛萬苦,數百里奔襲,最後卻還是放跑了董胖子。

    四目相對,看到的都是對方濃重的仇恨與殺意。

    李文侯不知何時策馬來到北宮伯玉身旁,看著隔河相望的董卓與小老虎,喃喃自語道:「怎麼我越看就越覺得,心裡有點發毛呢?」

    北宮伯玉出神地點了點頭,也不知有沒有聽到李文侯的話。更遠的地方,滇吾和成公英並肩而立,對熊熊燃燒著的水壩視若無睹,全部的心神都被董卓和小老虎二人吸引過去。成千上萬的兵馬都被人不由自主地忽視,那一方天地間,似乎只有相對而立的兩個人。

    「君華,你覺不覺得……」滇吾遲疑著問道,「老虎和董卓,似乎很有些相像?」

    成公英悚然動容,回頭看著滇吾凝重的神色,恍然明白了滇吾的意思。

    董卓和小老虎,兩個人長得一點都不像;滇吾所說的相像,是他們二人此刻顯露出來的氣質。

    這是兩頭同樣凶狠的野獸——成公英遙望著兩個人的身影,心中如此評價道。

    沉寂的空氣中,突然傳來如悶雷的隆隆響聲。燃燒了許久的攔水壩崩開了一個缺口;冰冷的河水夾帶著無數細碎冰稜,自缺口處噴湧而出。不多時,整個攔水壩頹然傾倒,大水洶湧而下,淹沒了河床,漫過了河岸,逼得兩軍將士一齊向後退卻。

    董越的屍首被河水沖下了岸邊,順流直下,很快就淹沒在冰水之中,消失不見。

    董卓的神色越發猙獰,小老虎依然冷漠以對。今日這一仗,是董越最後救了董卓。若不是董越在河岸邊阻住了追兵一刻鐘,涼州大軍完全可以趕在水壩垮塌之前,驅趕董軍潰兵過河。當時董軍軍心已亂,若再由潰兵亂其陣勢,涼州軍自後掩殺,未必不能全勝。至少在小老虎想來,哪怕只有虎字營一路人馬過河,就足以擊潰董軍最後的殘餘。

    越是這麼想著,小老虎心中不甘之念就越發沉重。

    對岸的董卓終於忍不住,開口怒罵道:「小崽子,今日的帳,老子遲早要和你算清楚!」

    小老虎眉頭一蹙,默默地拉開硬木強弓,平靜如常地說了一句:「老邊的帳,小爺今日就和你算!」小老虎說話時未見高聲,但聲音清朗,對岸清晰可聞。

    董卓神色劇變;小老虎手中利箭上那一點寒芒,讓董卓感覺到死亡的恐怖氣息;不等他反應過來,小老虎手中弓弦發出清脆的一響。

    那一點細微的厲芒,在董卓眼中驟然放大——利箭幾乎在離弦的那一剎那,就已經來到面前。尖厲的氣息破空而至,直刺咽喉,幾乎讓董卓為之窒息。

    董卓只來得及將頭一偏,讓過了咽喉要害,利箭貫甲而入,刺穿了他的肩膀。

    董卓眼前一黑,跌落馬下,嘶聲慘叫著。一群部下慌忙上前,指揮兵士以大盾護住董卓,七手八腳地將肥胖的身軀扶起來。

    董卓口中吼叫著:「小崽子,你敢殺我,你真敢殺我!」雖然聲色俱厲,卻是在掩蓋他心中極度的恐懼——瀕臨死亡的恐懼,直到此刻才爆發出來,讓他心中止不住地後怕。

    「董胖子,這一箭,是替老邊還給你的!」小老虎沒有再出箭的意思,目視對岸亂作一團的人群,朗聲說道:「董胖子,你若敢再踏入涼州半步,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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