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烽火涼州 第六十一章 利錢(一) 文 / 岑雲
隨著小老虎的一道道指令不斷下發,允吾城的寧靜被迅速打破,一隊接一隊的探馬被派往四面八方。城門相繼被關閉,連城中普通的平民百姓都深切感受到戰事來臨前的緊張;雖然金城是涼州叛亂始興之地,但實際上這裡從未遭遇過太多的戰火。從護羌校尉泠征、金城太守陳懿相繼被殺,金城郡就迅速落入叛軍之手;老邊軍紀甚嚴,尤其金城是桑梓之地,自然加倍愛惜羽毛,故而涼州大亂兩年有餘,金城郡卻彷如世外桃源一般,當初周慎進攻榆中,或許就是金城郡距離戰火最近的一次,卻也沒有深入郡界。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了。不論是城內城外,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氣息。
一連兩天,數以百計的探馬將各路消息流水般地送回允吾,成公英拿出了十二萬分的精力,以他兩年來掌管消息探報的經驗,將各方消息逐一整理;他就好像一個巧手繡娘穿針引線,將上百條紛繁蕪雜、破碎凌亂的消息繡成一張完整的畫布。過去十天湟中所發生的事情一點一點變得清晰起來,最後大致完整地展露在小老虎面前。
韓遂刺殺了北宮伯玉和李文侯,不知道是什麼人動的手,但一定是一個或一群精於刺殺的好手;因為他們動手的地方居然就在湟中大軍的大營之中。只有第一流的刺客才能用最快的速度殺死北宮伯玉和李文侯,不給他們反抗甚至示警招呼護衛的機會。而且,湟中兩大部落,都出現了叛徒,正是因為這些叛徒裡應外合,才使得兩個大首領的嫡系部隊來不及反應就被燒當羌奔襲而至的大軍徹底擊潰。其中最嚴重的是李文侯的部落,除了他自己的嫡系本部,其餘各部幾乎都投靠了韓遂,有的是事前,有的是事後。但無一例外。
「金城舉兵之後,湟中兩大部落擴張太快,收容吞併了周圍一些小部落。雖則勢力大盛,但也留下了隱患,那些新歸附的部落或者口服心不服,或者隨風兩邊倒。一點都不可靠。兩位首領一時大意,就被這些人給賣了。」成公英喟然歎息。
「一群白眼狼!」小老虎面無表情地說道,「北宮和李文侯的家小都有消息了麼?」
「北宮瑞一家已確信全部遇害,包括他的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都死了。北宮首領的夫人倒是個剛烈之人。寧可毀掉全家,也不留下半點與人。北宮一部的嫡系戰敗四散,恐怕活下來的人也不會太多。」成公英面色沉重,「李文侯的家小倒是逃走了,聽說是留守老營的數百親兵拚死保護,把人搶了出來,但是眼下下落不明。」
小老虎心下惻然;北宮伯玉和李文侯的家小他都是見過的,尤其是涼州大亂之前。老邊經常帶著他來往於湟中、允吾等地。幾家人的關係很親密,小老虎幾乎幾乎能叫出他們兩家所有人的名字,也包括北宮瑞的弟弟妹妹們。可沒有想到,幾乎一夜之間,那麼多熟悉的人都命赴黃泉,讓小老虎想及此事就不禁心生悲憤。
「不要再說這些了;」小老虎氣惱地說道。「說說韓遂和柯爰知健都在幹什麼?」
成公英伸手在案上的地圖中河湟的位置點了點,說道:「柯爰知健和韓遂都留在湟中沒有動。不過也沒有更確切消息,據我猜測。他們眼下應該還在設法平定湟中。那麼大的地盤一口吞下,一時半刻恐怕是沒辦法悉數平定的——北宮伯玉和李文侯的死忠嫡系還有不少漏網之魚。」
「那些散兵游勇,沒什麼大用。」小老虎冷笑道,「建威城那邊呢?」
成公英凝聲道:「建威城那邊才是最著緊的,柯吾率上萬燒當羌精騎北上,已經到了允吾城西百餘里處的破羌城。」
小老虎輕蔑地一笑:「他自己就是羌人,卻駐兵破羌城,倒是一點都不怕忌諱。」
成公英聞言也是失笑,又道:「不過還有個奇怪的事情,原本也在建威城的韓遂所部並未與柯吾同行,反而向西又退出近百里,酉水紮營。」
「知道什麼緣故麼?」
成公英搖了搖頭:「只知道韓遂所部領兵大將乃是閻行。其他的,一無所知。」
小老虎凝眉注視著地圖,上面有幾個紅紅綠綠似圍棋子般大小的木塊,分別代表著不同的幾路兵馬。
門外突然進來一個人,卻是小老虎安排守門的親兵;「稟虎將軍,門候來報,城外有人自稱韓遂使者,前來謁見將軍,不知是否放行?」
「韓遂的人?」小老虎自言自語著,與成公英對視一眼,卻冷笑道:「成公,你瞧瞧韓文約,湟中剛剛到手還沒有平定,這麼快就想朝我下手了。」
成公英沉聲道:「湟中大亂方生,韓遂這個時候派人來,恐怕別有深意,咱們可得小心應對。」
小老虎輕蔑地一笑:「管他什麼深意,見一見不就知道了?把人叫進來吧!」最後一句卻是朝著入稟的守門親兵說的。
被帶進來的是個三十來歲的文士,細須白面,見了小老虎一個長揖:「韓公門下黃觀,見過虎將軍。」他一個長揖,不等小老虎發話就自己直起腰來,直視著上首的小老虎。結果就是這一看,生生嚇出一身冷汗來。
小老虎心中正因為韓遂不義之舉而痛恨不已,眼下任何人、事只要跟韓遂扯上關係,就會惹來他的加倍敵視,甚至必欲除之而後快;他一聽黃觀自稱韓遂門下,先就帶了七分惱怒,又見黃觀大喇喇十分無禮,又多了十分殺意。黃觀不知死活抬頭去看小老虎,四目一交,先就被小老虎目中凶光嚇掉了一半膽子。
「韓遂的人,眼下還敢來我這裡找死?有點膽色麼!」小老虎毫不掩飾目中殺意,說話的口氣卻十分平靜。
黃觀本來就是沒什麼膽子的人,聞言心裡又是一跳,立時有些失態地喊叫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少廢話,我這裡沒有這個規矩。」小老虎不耐煩地打斷道,「有什麼要說的。趕緊說,省得一會兒砍了腦袋,有話也說不出來。」
黃觀剩下的一半膽氣也幾乎立時消失殆盡:「虎將軍。有話好說,觀此來,是為救將軍而來。」黃觀偷偷抹著額頭冷汗,準備鼓動三寸不爛之舌;他對自己的口才有著七八分自信。此前能在必死之際哄過韓遂,誘之與北宮伯玉反目,後來更是一言蒙蔽了北宮伯玉,將其騙入死地而不自知。在黃觀想來,小老虎不過是個弱冠少年。又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如何還不好哄?也正是有了這等自信,他才自信滿滿從韓遂那裡討來了出使的差事。
小老虎輕蔑地一笑,抽出從不離身的長刀,反握在手,「奪」地一聲猛插入身前案上;「你來救我?還是先救救你自己吧,你還可以再說三句話,三句之內給我個饒你不死的理由。」小老虎嘴帶冷笑。目光緊緊盯著黃觀的咽喉。一旁的成公英暗歎一聲。知道這老虎崽子眼下心情不好,這是存心要找茬殺人了。
黃觀冷汗漣漣,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恐慌,他怎麼也想不到,見面三句話不到,對方就起意殺人。艱難地吞嚥著口水。黃觀不自覺就要開口,卻被小老虎猛地打斷:「想清楚了。就三句,性命攸關。不要說錯了。」小老虎好意提醒著,卻分明是貓戲老鼠。
黃觀本就心中顫顫,被小老虎這一打斷,幾乎嚇得癱倒在地。勉強支撐著雙腿,黃觀顫聲問道:「虎將軍,你可知道,眼下北宮伯玉、李文侯身死,湟中之地盡入燒當羌王與韓公之手,允吾四周更有數萬雄師,不日便兵鋒東指,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黃觀故作恐嚇之言,這也是說客之故技,只為先動搖人心,才好再下說辭。這等手法對付尋常人或許十拿九穩,黃觀也自以為憑小老虎一介少年,孤軍困守,面對數萬強敵必定早已心下惶然,眼下不過強作鎮定而已;自己下此說辭,定能奏效。
可是小老虎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他的預料,只見他悠然伸出一根手指,冷笑道:「羅裡吧嗦一大堆,也罷,就算你一句好了。還有兩句,想清楚了再說。」
黃觀一怔,登時目瞪口呆:「這不對啊,怎麼回事?怎麼會是這樣?」事情出乎意料之外,黃觀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老虎不耐煩地催促道:「還有話說沒有?若是不想說了,自己過來領死。」小老虎反手緊握刀柄,刀刃上一縷寒光映照著黃觀雙眼,隱隱刺痛。
黃觀大驚,不假思索地驚叫道:「虎將軍,你兵馬不過萬人,莫非還想以卵擊石,與柯王、韓公為敵不成?湟中、破羌有數萬雄師——你莫非還指望著王國來救你?那就打錯主意了。」說到王國,黃觀猛地回過神來,立時心中暗念:「不錯不錯,一定是韓王國,須得設法化解。」他自以為拿準了小老虎的心思,頓時定下心來,自覺只需對症下藥,離間了兩家關係,這一番出使自然能馬到功成。
可惜,他又猜錯了。
小老虎這一次連說話的興趣都沒有了,只是冷冷地看著黃觀,慢慢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黃觀眼前天旋地轉,稍稍提起的幾分精神瞬時又被打擊得土崩瓦解,恍惚間幾乎要立足不住;其人慘狀,連成公英都不免為之歎息。
黃觀目光呆滯,左右看看,似乎想要找到什麼依靠,或是找到什麼救命的良方。此刻他心中隱約有些後悔,早知道這小毛孩子是個油鹽不進的臭脾氣,就不該接這趟差事。可惜啊,殺了北宮伯玉,攪亂涼州之事大功告成,怎麼居然就得意忘形起來,將此前九死一生的險境都給忘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