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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烽火涼州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河湟(四) 文 / 岑雲

    岑風的目光銳利而直接,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懷疑與不滿。豹娘子對上如刀的眼神,心裡就是一咯登,不由忐忑不安起來。豹娘子有些不明白,自己雖然與岑風相識多年,可實際上都是在他幼時,長大後卻根本沒有見過面,算來今日也是初會,怎麼這位虎將軍對自己存有如此之深的成見?

    當然,豹娘子對岑風目光中所含的深意也是心知肚明;真要細究起來,這位虎將軍倒也沒有冤枉了自己——北宮瑞那一番言辭,的確都是自己事先對他提及。不過她也不是故意挑撥二人的關係,實在是事關重大,涉及北宮家與李家上千人的生死存亡;豹娘子想著,北宮瑞與岑於菟交往得多,二人在為難之際能互相攜手互助,想來情分不淺,由北宮瑞說,總比由她一個「外人」說來得好;即便鬧出隔閡,兩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之間,也容易消解。

    但是讓豹娘子想不到的是,為什麼這位虎將軍如此輕易就將事情看穿,第一個就懷疑到她的身上。

    雖然存了種種疑問,但是豹娘子此刻無暇多想。畢竟眼下北宮家與李家還有許多事要仰仗岑風,若是不解釋清楚,叫這位虎將軍存了誤會,可就不美了。

    慮及於此,豹娘子再不敢置身事外,從容直視著岑風,迎著那兩道凌厲的目光,平靜地說道:「虎將軍來湟中之前,是否知道,良吾部落的兵馬前兩日已經踏足湟中之地了?」

    提及吾訶子,岑風心下就是一突,隱約就明白北宮瑞與豹娘子為何對自己的到來抱有重重疑慮——原來根子是出在吾訶子身上。

    在岑風與豹娘子、北宮瑞會面之前,先就為了吾訶子結交自己部下的事情,好生敲打過張繡,而事情的起因,正是為了如何處置湟中之地。吾訶子千方百計,通過張繡向自己陳詞進言。所圖就是撇開湟中原有的勢力,徹底吞併湟中。張繡的進言,正是為了試探岑風的本意。說起來,也正是因為剛剛經歷過張繡代人進言之事,岑風才會一聽到北宮瑞的話。立時就懷疑到豹娘子身上——二者之間當真何其相似。只不過被人利用的從張繡換成了北宮瑞,而且豹娘子本人在場,而吾訶子不在場而已。

    「良吾部落南下的事情,我知道。」岑風坦蕩直言。「兩家聯手進取湟中,本就是我和吾訶子二人商量過的。」話音剛落,豹娘子的神情立時陰沉了幾分,而北宮瑞更是忍不住臉色驟變,張口就要說話。卻被岑風揮手擋住。

    「柯爰知健一死,韓遂一逃,湟中之地實際上已經脫離了燒當羌與韓遂的控制;但是眼下有沒有一個能夠服眾的領袖能夠安撫各部,若是我與吾訶子不來,只怕湟中之地難免要長久地亂下去。」岑風說話素來不會繞彎子,這一番話說的直切,也讓北宮瑞面色不豫,卻沒有辦法反駁。

    「河湟之地於金城、於涼州究竟有多重要,似乎用不著我多說。如今韓遂據守榆中。雖說比過去落魄了,但是他靠上了王國這棵大樹,一時半刻,我也動不了他,只能留待將來。可是要想用兵榆中。河湟就等於是大軍的後路,無論如何都亂不得;所以收服湟中,勢在必行。」

    北宮瑞的臉色愈發難看;湟中劇變之後,他就是北宮家僅存的嫡嗣。北宮家一向是湟中諸部領袖。北宮瑞從小也是以未來湟中諸部盟主自詡;此前向岑風借兵,冒死返回湟中。不僅是為了報血仇,也是心裡一股子傲氣不能平復,想要憑自己的力量徹底消滅反叛諸部,為北宮家重新樹立湟中領袖的地位。至於岑風,北宮瑞自然是感激的,也想過若是自己重奪湟中,定要拼盡全力答謝他的人情,到時候與他守望互助,共同進退,就好像自己父親與老邊當年一樣。

    可是眼下岑風一番話,卻似要直接插手湟中,在河湟割據地盤,這讓北宮瑞的心思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

    「所以說,那吾訶子到處拉攏各部首領,大肆吞併地盤,也正是與你商量好的?你來此地,也是要這麼做的嘍?」激怒之下,北宮瑞的語氣不免有些生硬。

    岑風聞言卻沒有立時回答,反而久久地沉吟不語;雖說他此前因為張繡的進言大發雷霆,藉機狠狠敲打了張繡一番,可那並不代表他心裡沒有存下類似的念頭。湟中之地有大河灌溉之利,是天然的糧倉、牧場,要想立足金城乃至涼州,湟中之地不可不守。雖然這樣做必定要侵害到北宮家與李家的利益,但是正如岑風所言,迅速安撫湟中,勢在必行。

    若是只憑著北宮家和李家殘存的力量,別說收服湟中,就是能否在湟中立足自保都要存疑。即便讓他們站穩了腳跟,沒有幾十年的努力,也休想恢復兩家當日的盛況——這裡面還要說有虎家軍的鼎力相助,還要老天賦予足夠的運氣才行。至於北宮瑞所想,憑一己之力收服湟中,再學他父親與老邊那樣,與岑風共同進退,那純粹是年輕人熱血上頭,無知而無畏。經過這幾個月的艱辛,其實北宮瑞自己都知道自己的想法究竟有多麼不靠譜。

    幾十年的時間,任誰都等不下去,岑風要想盡快打開局面,只能自己動手——這與道義無關,而是時勢使然。北宮瑞未必不明白這個道理,只不過他一時不能接受,才會腦袋發熱,於言辭中嘲諷岑風。

    北宮瑞激怒之下失了分寸,豹娘子卻始終冷靜得很。一聽到北宮瑞的言辭,心裡就暗道要糟。如今兩家失勢,正是要仰仗外力支援的時候;良吾部落野心勃勃,吃相又難看,想來是靠不住的,唯一能讓他們依靠的,除了眼前這位虎將軍還有哪個?北宮瑞情急之下口不擇言,惹怒了岑風,於兩家而言沒有丁點的好處;畢竟岑風與吾訶子乃是郎舅之親,要是他發起火來,撇下兩家,就與自家大舅哥聯手侵吞湟中。又有誰能攔得住?看那岑於菟此刻一言不發,十之**已經心生不滿。

    要說豹娘子的確心思剔透,不是北宮瑞這個一向驕縱的北宮家少主能比的;只一剎那間,心裡就轉過七八個念頭,想著如何平息岑風的不滿。思來想去。豹娘子覺得。眼下只能在岑風重情義的性格上下工夫。於是搶著在北宮瑞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插口道:「虎將軍可知道,良吾部落大軍入河湟之前,就派出許多使者聯絡招攬湟中部族,這當中。有許多卻是與北宮家、李家有血債的?」

    「嗯?」岑風似乎第一次聽說此事,眉頭不由緊蹙起來。

    豹娘子察言觀色,見了岑風的神色,頓時心下稍定,接著說道「當初北宮首領與我夫君一同遇害。湟中各部除了被殺的戈利之外,還有好些部落首領立時就投順了柯、韓二賊。後來引路攻打兩家老營,甚至追殺兩家餘黨,也是這些人最為用心。現如今虎將軍與吾訶子一到,又是這些人見風使舵,第一個投靠了良吾部落。小女子倒是有些疑問,虎將軍曾言要為我李家和北宮兩家報仇,但是那些手上有著血債,卻投靠了良吾部落的。究竟該怎麼辦?」

    岑風的面色愈發凝重起來,只覺得心裡好生為難;他當初已經放出話去,信誓旦旦要為北宮伯玉和李文侯報仇。所謂報仇,殺了柯、韓這兩個首惡可以叫報仇,但是留著那些背叛之人。似乎也說不過去;畢竟他們許多人手上都沾著兩家故主的血,同樣是血海深仇。而且背叛者,一向比起正面的敵人更加遭人痛恨。

    豹娘子心思剔透,對岑風的性格拿捏得極準。看出他不僅重情義,而且重承諾。卻故意拿出岑風自己說過的話來堵他,果然將他擠兌住了。

    岑風沉默不語,北宮瑞正在氣頭上,哪裡又耐性,忍不住又要說話,卻被豹娘子暗中拉了拉衣袖,強把他拉回座上。北宮瑞與豹娘子熟稔,近日來互相扶持,並肩作戰,也深知她的智計權謀只在自己之上;此刻見豹娘子神色鄭重,又阻止自己說話,雖然不解,也只能暫時寧耐,學著豹娘子一樣,默然注視著岑風,等著聽他如何應答。

    不過,豹娘子提出來的問題,於岑風而言卻實實在在是個大難題。沉吟了半晌,岑風才開口道:「我會派人去良吾部落問一問,如果可以,設法讓你們與吾訶子見一面;有些事情,我也不能越過他去,先就應承你們——先見一面再說。」

    岑風說得很鄭重,語氣也異常深沉;北宮瑞聽了大為不滿,正要說話,又被豹娘子暗中扯住,一怔神間,卻聽到豹娘子搶先說道:「也好,那就麻煩虎將軍代為引見,我們靜候佳音。」

    岑風說話時一雙眼睛一直注視著客座上的兩人,對北宮瑞臉上一閃而逝的不滿之色看得分明,也看到了豹娘子暗中制止他發作,不由對豹娘子愈多幾分看重之意。

    「阿瑞,不要怪我不用心,但是事情關係到吾訶子,我的確不能隨意處置。」岑風想了想還是覺得要解釋兩句,「不論如何,這一次對燒當羌之戰,我的確是欠了吾訶子的人情。若非良吾部落出兵相助,眼下我只怕還守在莊浪河東岸,時刻提防著柯爰知健渡河。至於你們,若柯爰知健沒有死,你們也只能繼續躲在群山之中,躲避追殺吧?」

    北宮瑞一聽,肚子裡噎了滿滿一肚子氣,卻絲毫也發作不出來——岑風說的都是實話——這個時候要是北宮瑞能梗著脖子說不要別人相幫,那就變成他不識好歹,無理取鬧了。

    即便如岑風,雖然滿心不喜吾訶子為人,但是對於吾訶子的人情,他還是不得不領。俗話說,人情歸人情,恩怨要分明,就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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