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烽火涼州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求懇 文 / 岑雲
不說岑風自己心情大壞,卻說成公英派人上山相召,不多時,豹娘子就親自下山,從容拜見岑風;雖然不見卑辭諂容,但也是意態恭順。見豹娘子如此明識大局,成公英心中除了暗自讚賞,同時更多了幾分戒心。
「這個女人懂得審時度勢,能屈能伸,卻是尋常男子都有所不及。這樣的女人,偏偏又是李文侯的遺孀,在李家與北宮家中名望也重,今後對她須當更加小心一些。」成公英既是以岑風輔臣自詡,面對一切可能出現的隱患,他都自動自覺地警醒於心,半點不敢輕忽。
岑風卻沒有成公英那麼多心思,只是看到唯有豹娘子一人下山來,不由心生不安,追問道:「阿瑞呢,怎麼不見他人?」其間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豹娘子輕聲道:「虎將軍不必擔心,阿瑞於戰事中受了傷,不過都在皮外,沒有傷到筋骨和內臟,並無性命危險。剛才將軍援兵趕到,他興奮過頭,牽動傷勢,此刻仍在昏睡。」豹娘子心細,看出岑風對北宮瑞關切之意毫無虛假,心中欣喜的同時,又擔心岑風不放心,於是用了「昏睡」而不是「昏迷」。
岑風果然鬆了口氣,又不禁自責道:「這一次是我疏忽了;你們歸附我麾下,我卻沒能妥善安置,還讓你們身陷險地,著實過意不去。我會派人立時送阿瑞回破羌救治。你們這裡還有多少傷者,能救治的都送去破羌。這裡荒郊野外,不是治傷的地方。」岑風本就是心存愧疚,此刻自責,也是情真意切,一片誠摯之意。
豹娘子見岑風態度誠懇,心下稍安,應道:「多承將軍美意,小女子感佩於心。北宮家與李家連遭大難,幾乎覆滅;將軍相救之恩,我兩家永世不忘。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
「說吧。」
豹娘子輕聲道:「眼下北宮家與李家遭逢大難。若無人庇護,縱然逃得今日,也難逃第二次,只怕難免滅族之禍。小女子懇請虎將軍開恩,收容兩家老小。我兩家願效犬馬,稍盡驅馳之力。」
「之前不是都說好了麼,你們兩家本就是歸我部下,我自然會盡力,夫人又何必再……」岑風本是不以為意。隨口而答,不料話說到一半。卻見成公英在旁背著豹娘子目光朝自己擠眉弄眼。岑風先是一怔,隨即猛地醒悟過來——豹娘子說的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個意思。
之前在破羌城裡,三方四家商談,北宮家與李家歸附岑風帳下,吾訶子則答應盡量尋找歸還兩家舊人。那個時候,豹娘子與北宮瑞所答應的歸附,是承認岑風為主,出兵馬供其徵調——但是兩家依然保有足夠的自主之權。這種做法,其實是效仿當初湟中各部擁戴北宮家與李家為共主的舊例。也是涼州的慣例。小部落依附大部落為生,定期向大部落進貢,戰時提供兵員,而大部落則為小部落提供保護。
但是此刻豹娘子再提請求岑風收容兩家老小,話中之意與之前可就截然不同了;她的意思,是希望岑風完全收容兩家殘存人口——所謂收容不過是說得婉轉好聽一些,真正的說法。應該是徹底的吞併。
這樣的吞併在涼州時有發生,岑風即便沒有見過,也聽說過的,只是沒有想到。豹娘子居然會如此決絕,毫不猶豫地走出這麼一步來。要知道,依涼州各部不成文的規矩,一旦兩家被岑風「收容」,雖然還保留著家族名號,但是從此之後只能算做虎家軍中的一份子,所謂北宮家和李家,也只能是虎家軍中的北宮家和李家,過去的風光從此再不復存在,至於復興家業的希望,更是完全要看岑風的心情了。
正是因為知道所謂「收容」的真實含義,岑風才會感到莫名的驚駭,連成公英都不免失態。
但是,於豹娘子而言,她心知肚明,眼下的北宮家和李家,已經全然沒有了自主的資本;經過一場惡戰,兩家殘存人口已經不足三百之數,眼下還多半帶傷;這樣一點人口,在涼州只能算最小的部落,甚至不用旁人侵攻,只消一場大災,就能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可謂孱弱之極矣。現在,兩家依然沒有了立足之力,也沒有了立足之地,唯一的希望,就是先得活下去。不單單是為了闔族老小,更多的卻是為了李嗣侯——那個正被豹娘子緊緊抱在懷裡的小娃娃。
以前豹娘子費盡心思,在吾訶子與岑風面前巧言力爭,試圖保住李家的地位,歸根結底,還是為了保住李嗣侯將來的身份地位,指望著這孩子長大,有朝一日還能恢復他祖、父兩代人的榮光。雖然她自己曾經勸過北宮瑞,不要再死撐著湟中舊主的架子,但是究其當時本意,不過是要韜光養晦罷了,豹娘子自己的內心深處,也未嘗不是以夫家曾經的地位尊榮為傲。但是吾訶子的雷霆一擊,不但打垮了兩家最後一點依仗,也讓豹娘子徹底清醒過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雖然湟**主的身份可能在李嗣侯長大之後為他帶來無數榮光,但是同樣的,這個名號也會成為李嗣侯的催命符。所謂榮華、權位,那是以後的,能不能得到還未可知,但是眼下,這個湟**主之名帶來的危害卻是顯而易見的。偏偏累經劫難之後,不論北宮家還是李家,都已經沒有能力保護著李嗣侯平安長大了。
明白了這一點,豹娘子會做粗如此決絕的舉動,也就不足為奇了。
「將軍,小女子唯有這最後一點請求,懇請將軍看在與亡夫的舊日情誼上,保住他最後一點骨血。」豹娘子哀哀而求。
岑風直到這個時候才注意到,豹娘子懷裡還抱著一個襁褓——這就是傳聞中李文侯的遺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