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烽火涼州 第一百三十七章 寧靜(一) 文 / 岑雲
閻行默立於韓遂面前,眼瞼低垂,面色木然,一言不發天上艷陽高照,但是大堂裡的氣息卻異常的陰冷。閻行知道此刻韓遂正在盯著自己,甚至他都有了一種錯覺,似乎韓遂的目光已經變成了兩把刀子,正在自己身上來回地剮著;他知道韓遂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堂外有人匆匆奔來,低聲稟道:「探馬回報,岑風人馬並未入城,反而退兵三十里,離城下寨。」
閻行依然還是一副木然的神色,但是心中不免略增幾分喜意;雖然他出言告誡,其實也拿不準岑風究竟會不會聽從他的話,畢竟他們還是敵對的雙方。眼下探馬回報的消息,讓閻行打心底鬆了口氣。
韓遂就沒有閻行那般好心情了,冷眼盯著閻行,目光中的含義異常複雜。過得許久,韓遂終於開口了:「彥明,你讓我說什麼才好,我知道你是為了桑梓之地不遭兵火,可是卻誤了老夫的大計;這樣做,不也是誤了你自己的前程嗎?你要知道,你與老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韓遂的話很像是一個長輩為不上進的晚輩而歎息,但是聲音硬邦邦地,不帶絲毫溫度。
閻行心裡冷笑,口中卻道:「韓公容稟,屬下這麼做,固然是為了保護桑梓,其實也是擔心岑於菟入允吾之後,局勢對韓公會越發不利。」
「哦?」韓遂拉長了聲音,陰冷地說道:「倒要聽一聽彥明的高見。」
閻行平靜地說道:「此前屬下得韓公指點。知道韓公yu以允吾城挑撥岑、王兩家開戰,好從中取事,誠為妙計,但是……屬下擔心的是,一旦開戰,兩家未必會死鬥到底;萬一,岑於菟學做第二個馬騰,也投入王國麾下,似乎於韓公更為不利。」
韓遂的目光連連閃動:「說下去。」
「屬下以為,韓公與王國本有嫌隙。如今投奔王國也是一時無奈之舉,而王國之所以能容忍韓公,更多的怕是為了牽制岑於菟。韓公yu使兩家開戰,若是兩家四站到底也就罷了,萬一岑於菟抵擋不住,學馬騰一樣投順了王國,到時候,韓公豈不是沒有了立足之地?」
韓遂冷笑一聲:「這麼說來,老夫如今能安穩度ri。還能在王國麾下求個容身之地,還應該感謝他岑風嘍?」
「屬下妄言。先生勿怪。」閻行趕緊放低了姿態,「屬下愚昧,必然有不周到的地方,懇請韓公治罪。」
韓遂眼中怒意大盛,氣得幾乎要下令殺人,但是又不得不強行壓下怒火。現在的韓遂,就是一個輸掉了大半籌碼的賭徒,拚命想要翻本;而如今的閻行,就是韓遂手中所剩的最大的籌碼。讓他有更多翻本的機會。所以,但凡還有一絲半點的可能,韓遂都不會輕易放棄這顆籌碼。
大堂裡一時間又恢復了適才的陰冷與沉寂。
「你的顧慮也不無道理;只不過,以後有什麼事情,不要擅做主張。」當韓遂將怒火壓下心頭,對閻行的話音也變得溫和了幾分。
閻行心裡一鬆,隨即就是一喜。他知道自己今日算是過關了;韓遂的話明顯是要給雙方一個台階下。「是屬下行事cāo切,失了計較,有誤韓公大事……」既然韓遂不肯深究,閻行也樂得說幾句好話讓韓遂得回幾分面子。
韓遂臉上掛著笑。笑容似乎十分和煦,又似乎帶著幾分陰冷;「彥明啊,你似乎還沒有成家吧?」
閻行一怔,雖然不解但還是點頭道:「韓公說的是,屬下年輕,未曾娶親。」
「這麼些年,讓你東奔西走,終日不得安寧,耽誤了終身大事,老夫十分過意不去啊……」韓遂的神情變得異常親切,「老夫膝下幼女四娘,尚未婚配,老夫有意許配彥明為妻,不知彥明意下如何呀?」
閻行聞言不由為之錯愕。身為韓遂部屬,對閻行對韓遂家中的情況還是比較熟悉的;韓遂的幾個女兒,大的三個已經出嫁,小的剩四娘、五娘兩個。而所謂四娘今年才只十一歲,如何能夠配人成親?
見閻行半天不說話,韓遂的臉色陰沉了幾分:「怎麼,彥明覺得老夫女兒配不上你?」
閻行心頭一驚,忙道:「屬下怎敢?只是覺得,我一介武夫,高攀不上……」
韓遂作勢大笑道:「彥明過謙了;你文武雙全,在老夫見過的涼州小一輩人物中,是數一數二的。四娘能得此佳婿,是她的福氣。」
閻行從一開始的驚愕中回過神來,已然明白這是韓遂籠絡之計,連沒長大的女兒都當做棋子來用了。想明白這一條,閻行便知道此事已經不容自己拒絕。「韓公有此美意,屬下怎敢推拒?只是婚姻大事,容屬下回家稟過父母。」
「當然當然……」韓遂皮笑肉不笑,「不過依老夫想來,令尊令堂,也不會有什麼異議才對,對嗎?」
閻行咬了咬後槽牙:「韓公明見!」
韓遂有意作se道:「你叫我什麼?」
閻行勉強在臉上擠出幾分笑意:「小婿失言了……」
「哈哈哈……」韓遂仰天大笑,「那你快些回家稟過父母,老夫等你家來下聘……」
閻行怒氣塞胸,隨口應諾幾聲,飛也似地出了大堂。待閻行走遠,韓遂笑聲頓歇,怔怔地看著閻行消失的門口,不知過了多久,猛地一拍桌案,大袖掃過,將案上筆硯一掃而空:「狂悖小兒!」
……
與韓遂不同的是,當閻行離開了大堂,出了韓遂的視線之後,立刻就放慢了腳步。
「韓公啊韓公,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已經不敢殺我了。」閻行斜眼乜視著身後的大堂,「人人都想做一番事業,成一方豪傑;只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既然輸了,就該認輸,何苦還要拖累無辜?就算挑起岑風與王國大戰又如何?所謂趁亂取事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卻不知要為此多死多少人;為了你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卻要搭上金城郡無數的人命——你不在乎家鄉金城,也不在乎手下人的性命,我閻彥明卻不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