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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二 烽火涼州 第一百四十九章 目標(一) 文 / 岑雲

    夏日的天氣總是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是艷陽高照,下一刻就是陰雲密佈。烏黑的雲層自天邊紛湧而來,霎時佈滿了頭頂的天空;雲層越壓越低,直壓得雲下的人喘不過氣來。岑風負手而立,默默地抬頭仰望天際;灰黑色的雲層變得越發濃稠而嚴密,即便以岑風銳利過人的眼力,也不可能洞穿雲層而再見雲上的青天。但是岑風的目光依然沒有絲毫轉移,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頭頂那一片天空,神情專注而認真,彷彿他不是在看天,而是在準備著要同壓迫在頭頂的烏雲做無聲的對抗。

    張繡默默站在岑風身後,因為站得時間太久而有些不耐煩,對著岑風的背影幾度欲言又止,卻始終不敢開口打擾。

    熟悉岑風的人都知道,這個老虎崽子從小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或許是因為他出身山野,心中天然就對人世間存有一種莫名的警惕,使他習慣於用沉默對待他人,同時也是用沉默來保護自己;只有極少數得到他信任的人,從而被他親近。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岑風長大成年,直到他獨掌一軍,與公與私都不得不更多地與人打交道,他的沉悶性子才漸漸得到改觀。但是很快地,隨著邊章去世,隨著涼州一連串的變故,許多人發現,過去那個性情疏冷的岑風似乎又回來了;而且與過去不同的是,久經沙場的岑風在氣質上與年幼時相比發生了極大的改變;久居上位,又是在血腥的沙場上習慣了殺伐果斷的岑風。儼然一派威嚴肅殺的氣度,哪怕只是默默站著。也給人帶來極大的壓迫感。

    如張繡這等部下,又是習慣於謹小慎微的,除了軍政公務,其他時候都要再三鼓足勇氣才敢主動開口與岑風說話。尤其是眼下,張繡心裡明白,因為吾訶子的背叛,自家主將正是心情最惡劣的時候,所以斟酌再三。哪怕站得腰腿酸軟也不敢開口告免,只能強自忍耐。

    狂風席捲而過,從岑風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遠處湟水河谷在風中一片狼藉的景象。碎葉敗草被大風帶著騰空而起,中間夾雜著無數細沙,使得大風所至,天地間儘是一片灰濛濛的顏色。

    風沙很快捲過荒原,猛撲到岑風面前;風裡的草葉黏在頭臉上。而更讓人頭疼的,是風中裹挾的細沙,吹打在人臉上,隱隱有些生疼,若是一個不小心吹進眼裡、嘴裡,就更是難受。張繡一時不防就被灌了滿嘴的沙子。在後面「呸呸」吐個不停,不得不抬手護住頭臉,從指縫間看出去,卻見岑風一動不動,彷彿全然不受風沙的影響。

    一滴豆大的雨珠落在張繡的鼻尖上。讓他猛然驚醒,大雨頃刻就要落下了;但是再看岑風。依然絲毫不為所動,壓根就沒有避雨的意思。主將不走,自己這個部屬自然也不好擅自離開,想到馬上要被淋個落湯雞模樣,張繡不由得暗暗叫苦。

    正在這個時候,岑風突然打破了沉寂,開口說話了:「這一場雨,能給允吾城多爭得半天時間。」

    聽到主帥開口,張繡不由自主地長出一口氣,趕忙接腔道:「將軍說得極是,風雨之下,良吾部定然無法攻城,且這般大雨之後,地面泥濘,只怕更要多耽擱半天。」張繡自己也知道自己說的其實都是廢話;既然自家主將斷定這場大風雨將會拖延允吾城戰事,豈能不明白他所說的這些道理?只不過對張繡而言,面對一個願意開口說話的主將,無疑比面對一個始終沉默的主將要輕鬆得多。既然已經開口了,張繡膽子也壯了不少,趁著機會趕緊勸諫:「將軍,暴雨將至,還是先回大帳吧,若是受了涼,更耽誤了軍務。」

    岑風回過頭來看了張繡一眼,淡然一笑:「這句話憋在心裡很久了吧,從剛才就看你坐立不安——在我面前其實不必這麼小心翼翼的。」

    張繡尷尬地一笑,沒敢接話,心裡卻不免要嘀咕兩句:「你是當局者迷,哪知道旁人面對你的時候是何等心驚膽戰。這幾天,滿營上下誰敢在你面前大聲說話?」

    張繡只在心裡嘀咕,嘴上哪裡敢明言,毫不遲疑地為自己遮掩解釋:「屬下只是覺得,眼下狂風暴雨,良吾部落偵騎也難以遠行查探,而我軍掩藏又深,四周巡哨又儘是積年的老卒,行事沉穩謹慎,斷不會輕易被人發現;將軍這幾日卻時時親自巡查,勞心勞力,反而不美。」

    岑風微微一笑,也沒有反駁張繡的意思。畢竟張繡說得是正理,讓人無可指摘。

    「你說得雖然不錯,但眼下情勢特殊,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差錯。」岑風一邊說一邊順張繡之意往回走;張繡在他身旁亦步亦趨,俯首傾聽。

    「而且,眼下我軍離良吾部大軍也有些近,一個不巧就會暴露行跡,我不得不防。」岑風說道,「眼下不比平常,一舉一動,事關我軍生死存亡,稍有差錯,萬劫不復,可沒有挽回的機會。」

    張繡唯唯應諾;他知道,自家主將對他說的這番話,既是解釋也是告誡,告誡他決不能麻痺大意,疏忽了大營防務。張繡也知道,這些告誡並非無的放矢,實在是因為眼下虎家軍與良吾部人馬的距離確實處於一個頗為危險的情況。從他們眼下的大營向西,不足百里就是允吾城,在以騎兵為安身立命之本的涼州,這麼點距離等若隨時處於對手的刀鋒之下。雖然虎家軍一路行來處處小心,安營立寨時又遠離大路藏於深山,但是誰也不敢說就此能夠高枕無憂。

    「將軍,我們藏在這裡,究竟是要幹什麼呢?」張繡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心頭的疑惑,「自從吾訶子背信偷襲允吾的消息傳開,弟兄們無不是義憤填膺,一個個都嚷著叫著要與良吾部落決一死戰;屬下這裡收到的請戰書都不下二十份了。將軍卻按兵不動,只讓我們藏在這裡,究竟是什麼打算?」

    岑風意味深長地一笑:「你覺得呢,我駐兵在此將近兩日,既不打也不走,連個面都不露,鬼鬼祟祟地藏在山裡,是為了什麼?」

    張繡張口結舌。岑風於話中一番評價大有自貶之意,讓張繡不知該如何應對,尤其是,張繡清楚地知道,這些話其實都是軍中那些性急的將士編排出來的,其中頗有對岑風的嘲諷之意;但是這些話平時沒有幾個敢說,也都只在私下流傳,沒料到卻已然傳到自家主將耳朵裡,還被他自己堂而皇之地用以自嘲。

    「屬下以為,以為……屬下也不知道……「張繡結巴了半天,最後還是垂頭喪氣;「屬下本以為將軍是來斷吾訶子後路的,後來看將軍毫無舉動,又以為是不是要斷良吾部的糧道;可是昨日、今日良吾部幾路援兵經過,攜帶糧草不少,將軍卻仍是按兵不動。屬下……屬下是真猜不出將軍用意了。」

    「如果說,我是在等人,你相信嗎?」岑風好笑地看著張繡,悠悠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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