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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273 那酒……滋陰 文 / 南覓

    水落,石出。舒歟珧留

    所有的人,忽然間有了十足的默契,全都安靜下來,安靜得只能聽見綠珠哭泣的聲音,又將那哭聲襯得愈加的淒楚。

    酒,是烏老爹交給綠珠的,原意是要讓懷陌喝下,沒想到懷陌態度冷漠堅定,綠珠無法,自己喝了下去。

    不知綠珠究竟是否是情急之下說出,說完,她便只是抱著烏老爹,嗚嗚哭泣。

    懷陌與沉醉相視一眼,這樣的真相,他們一點也不陌生。烏老爹既然之前能下狠手,將那麼邪氣的東西交予他們,置懷陌於死地,這時就不會輕易放手嫠。

    只是沒想到,毒酒卻被不知情的綠珠喝了。

    沉醉原本還在懷疑,綠珠當真不知情嗎?只是聽了永叔所說,劇毒鶴頂紅,鶴頂紅服下,毒發只須臾間,若是身旁沒有好的大夫,綠珠的戲,不論她演的是什麼,也就果真在那一刻終場了。可是在這之前,誰也不知懷陌能救她,甚至沉醉。

    沉醉不得不信綠珠果真不知情菱。

    若是綠珠不知情,那烏老爹果真是好狠的心啊,自己的女兒,也可以拿來做賭注,只為殺懷陌。可是懷陌之前從未來過這裡,這裡也與世隔絕,應該不能知道懷陌就是丞相,那麼,懷陌與烏老爹能有什麼樣的仇恨,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殺懷陌?

    沉醉心頭苦思,眉頭微微蹙在一起。

    烏老爹被當眾拆穿,愣了片刻,而後,忽地惱羞成怒,抬手,便要往綠珠的脖子劈去。

    海生及時上前將空氣中那只枯黃的手抓住,痛聲道:「爹,醒醒吧!木頭真的比人命還重要嗎?就因為那支烏木對懷公子夫婦不存好意,你就要受那烏木指使,替木殺人嗎?」

    海生一句話,洩露的消息更加讓人震驚。

    烏老爹殺人,雖足以讓人驚愕,但到底能說得過去,說不定是兩人有什麼仇呢?可是,殺人的動機卻只是為了一支木頭的意願?千年老木有靈,雖也有不少的人信,可為了木頭去殺人……在人們的認知裡,著實是太走火入魔了些。

    烏老爹臉氣得都快歪了,呼呼吹了兩口怒氣,對海生惡狠狠地說,「你說的是什麼話?不存好意?那支烏木乃千年靈木,集天地精華,已有靈性,懂得替天行道。我將它贈予他人,它卻要置那人於死,那只能說明,是人該死。我殺懷陌,便是替天行道。你,你們兩個不孝子孫,你們懂什麼?人皆偽善,這兩人從哪裡來的?是在外面做了什麼惡事來這裡?你們清楚嗎?你們看得透嗎?你們能有這千年靈木看透人心的道行?」

    「執迷不悟!」

    烏老爹義憤填膺說完,村長當即一聲厲斥,凌厲之下,威嚴懾人。

    村長注視著烏老爹,一步步緩緩走近,「烏老爹,千年靈木便都是好的?活了千年的神仙也不見全是好的,你忘了我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你忘了那些曾經追殺我們祖先的天族之神?他們哪個不是活了成千上萬年?他們就全是好的?你的歪理到此為止,夠了!你家中收藏的那些所謂靈木,多是些邪木,你自己也走火入魔了,竟然到了被些邪木掌控的地步。」

    烏老爹不馴服地看著村長。

    人群裡,有不少的村民頭上都簪著烏老爹家的木簪,聽到這時,竟都不約而同,默默將頭上木簪取下。他們雖也有些默契,都是靜靜拿下,可是因著人多,那拔簪子的動作便被放大到了誇張。

    烏老爹看到,當即氣得臉色通紅,正要說話,一直不曾開口的懷陌卻忽地悠悠道:「既是邪氣,村長為何多年來遲遲不肯處理?可是抱了什麼僥倖?若是,那村長希望下一個無辜之人是誰?」

    「無稽之談!」烏老爹心頭一慌,當即厲聲斥道,「無稽之談,狂妄至極!」

    然而,懷陌不輕不重一句話,早已經在村民心中激起了共鳴。

    他們原本對烏老爹一家的印象都不錯,因烏老爹常常贈人木簪,在大家心中奠定了善人的形象。可是這形象一旦被「邪惡」和「走火入魔」推倒,過去一切的好,全可以成為不好。

    過去被認可的善,眨眼之間成為別有居心。為什麼會平白無故送人簪子,不收分文?

    天上不會掉餡兒餅,要掉也是掉隕石,隕石掉下來,只會砸死人。

    原來竟是這樣的目的。烏老爹為邪靈控制,想要用木頭殺人。

    這邊的動靜,幾乎把參加宴席的村民全吸引了過來,那幾乎是全島的人。安危,一向是最能激起共鳴的。

    於是,場面裡,嘈雜之聲越來越大,從一開始的竊竊私語,到後來明白的要求,「村長看怎麼處理,我們大家支持。」

    村長目色沉凝。

    懷陌這時輕輕一笑,「既然邪惡之源在木頭,那就讓村長帶著大家去看,但凡村長過目,有邪性的木頭都通通燒燬。大家信得過村長嗎?」

    「信得過,信得過!我們信得過村長!」村民附和之聲一時如浪鋪天蓋地。

    烏老爹目光裡全是凶狠戾氣,村長看著懷陌,亦是微微不認同,懷陌淡淡一笑。

    他與沉醉之前一樣,亦是一個偷換概念的小把戲。原本,燒木頭可大可小,從烏老爹今日宴席可坐主桌便可知他地位在這裡非同一般,懷陌一言出來,卻並不爭取大家的同意,反而直接跳到了能否相信村長上面去,眾人一旦回答,便等同於默認,贊同燒木。可即使這些人恍悟過來這兩者概念不同又如何呢?人心都是自私的,誰不會在心裡想要將可能的威脅一次徹底除去?誰就真的不想燒那些被村長親口指認的「邪木」?

    「但憑村長做主,但憑村長做主!」

    呼喊聲一浪過一浪,愈加的轟轟烈烈,海風忽地激烈起來,那呼喊聲竟彷彿還被吹到了海上,村長一時被逼至無路可退。

    烏老爹雙目裡儘是兇惡殺氣,陰狠地盯著懷陌,又看向沉醉。

    綠珠伏在地上哭泣,海生將她半摟在懷中,這樣的場面,對兩人而言都是極為尷尬的。此刻,受大家指責的是他們的父親,而他們的父親此刻的境遇,不得不說,是他們親手推進。

    村民的情緒上漲,漲至無可漲處,村長也不得不順應民情,一口應下,「好。」

    ……

    青嫂和忘月送了沉醉回家,沉醉一路上一言不發,只抱著懷中的酒罈子。忘月當沉醉是在不高興,笑著安慰道:「你夫君是心疼你呢,讓你先回來,你一個女孩子,不適合去沾染那些不乾不淨的東西。你放心,知道你離不得你家夫君,我和青嫂會在這裡陪著你,直到你家夫君回來。」

    沉醉只輕輕點頭,神色卻已經有些疲憊,「謝謝了。」

    「說什麼謝呢?烏老爹擅自私藏邪木,害人性命,你夫君親自去盯著燒木,算是為村民謀福祉了,我替他陪陪你又算什麼?」

    沉醉看了看忘月一臉坦蕩喜悅的模樣,又見青嫂默默在一旁沉靜,話在喉嚨口轉了轉,終究笑過,沒說什麼。

    知道青嫂今日應該是打定主意要沉默到底的,她也就不去碰牆了,轉而與忘月無邊無際的聊起來。她原本對烏老爹一家並沒有多少興趣,也懶得特意從旁打聽,今天這樣的時候算是天時地利人和了,忘月打開了話匣子,沉醉才得知,原來烏老爹竟是與村長同歲的。

    那就是說……九十九歲。

    沉醉太過震驚,若不是忘月主動說起,誰會想得去問烏老爹的年紀?更別說有人會想到烏老爹竟是與村長同歲。畢竟,兩人光從外貌上看,差得真心不是一星半點兒。村長頭髮已經全白,白裡透著銀亮,臉上皺紋滿佈,舉止之間又有著一股看透世事的仙風道骨。而烏老爹……頭髮烏黑,只見隱約幾根白髮,臉上比起村長來,絕對可說是少了至少五十年的痕跡,且那眼神,也絕不像是一個活了快百年的老人該有的清透,反而,裡面詭譎莫辨,分明像是個正沉迷於心頭所欲的中年人。

    海生和綠珠……也不是烏老爹親生。

    烏老爹大半輩子無兒無女,有一日下海打珠,發現了被海水沖上岸來的一對嬰孩。烏老爹將兩人救起,發現竟是大難不死,便從此將兩人養在身邊,視為親生兒女,這一樣,就養了快二十年。

    而說起烏老爹愛木頭,卻是全島村民有記憶以來便知道的。

    誰曾想……

    忘月說起這裡來,也忍不住唏噓,又隨即感慨道:「還好你家夫君沒事,否則便是一死兩命了。」

    「一死兩命?」

    「他死了,你不得去陪他?」

    ……

    正在沉醉與忘月聊天時,烏老爹家中,懷陌輕而易借了村民的力量,逼得村長將烏老爹手中烏木枴杖燒燬。

    烏老爹被村長奪去枴杖,如困獸一般嘶吼反抗,卻到底鬥不過村民人多的呼聲,論武,烏老爹亦不是村長的對手,更別說還有個懷陌,暗處給他使絆。只得眼睜睜看著相伴百年的枴杖生生奪去,而後被投入熊熊旺火中。

    萬年烏木拐入火中,頓時滿室黑煙。

    懷陌輕咳了一聲,借口身體未癒,先行離開了。

    實則,他只是目的達到了。

    烏老爹家中再多邪木他如今也不怕,他來走這一遭,不過是為了燒那烏木的粗拐。

    少了木拐,烏老爹就算本人是一隻邪靈,也算是被生生撕扯去了一雙翅膀,看他怎麼橫行?

    ……

    懷陌回去,青嫂忘月立刻借口村長晚宴那邊需要人幫襯,離開了。

    懷陌緩緩走回沉醉身邊,沉醉低著頭,不怎麼看他。他也不介意,逕自拿過從村長那裡帶回的好酒,幫她倒入杯子裡,「餓了嗎?餓了喝酒填填肚子。」

    沉醉猛地抬頭看他……像看怪物一樣。

    第一次聽說,餓了可以喝酒填肚子。

    只見懷陌含笑凝著她,才知道自己中計了,沉醉懊惱地咬唇。

    懷陌蹲在她身前,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柔聲道,「我去做飯。」

    他說著,輕輕吻上她的眉眼,吻了半晌,沒見要走人的意思。

    沉醉,「……不是要去做飯?」

    她真的忍不住要催了。

    「嗯,」懷陌輕笑著回應,一面毫不客氣地親了親她的唇,「等你問了話就去。」

    沉醉輕哼,「你也知道我有話要問你,這是不打自招了?」

    「招什麼?」懷陌含笑問。

    「你恢復記憶了是不是?」沉醉定定看著他的眼睛,想要將他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不許他說半句的謊。

    懷陌也不避諱,濃黑深暗的眸子與她對視,分明是不能說話的眼睛,卻偏偏像是說出了千言萬語一般。直到沉醉的臉不爭氣地被他看紅了,他才輕聲道,「沒有。」

    沉醉不信。

    懷陌坦誠一笑,「真的沒有。我不敢說我此生都不會騙你,但至少可以向你保證,不會輕易騙你。而恢復記憶這事,還不值得我用上那輕易。」

    沉醉目光閃了閃,動搖了。

    的確,不值得用上那個輕易。恢復也好,沒有恢復也好,對他們如今的生活不會改變太多,犯不著用上那一次欺騙。

    「那你怎能救綠珠?」這個,最讓她疑惑。

    眼睛裡的笑意如流光般,星星點點,懷陌柔聲道:「我不知。但是我想,離我恢復記憶,快了。」

    沉醉下意識驚了驚,而後又恍然一般,點了點頭。

    「想我恢復記憶嗎?」他親著她的臉,在她耳邊輕聲問。

    沉醉點頭。

    懷陌卻顯然驚訝了,挑著眉頭看沉醉,「這麼確定?我還以為你至少會猶豫一下。」

    「懷陌……」

    他已經自己說到了這裡,沉醉也索性不再隱瞞,將方纔他回來時,她心中正想著的決定告訴他,「我想,我們也許該回去了。」

    懷陌臉色微沉。

    他不高興,他不想回去。

    這事懷陌轉身離去時,沉醉得出的結論。

    他去了廚房,為兩人做晚飯。其實現在離晚飯的時間還有一段,但他應該是惦記她中午忙著憎恨烏老爹去了,不曾多吃,怕她餓了。

    她也不想他回去,回去,他要面對另外的女人,要面對朝堂上的波雲詭譎。

    兩人獨處時,她偶爾會和他說起他的過去,也從不避諱地告訴過他,他還有一個妻子。——這事他最不愛聽的故事。

    他因此怪她,怪她給他說恐怖故事。

    她也曾想讓他避開,可是,今天的事卻讓她改了看法。在這看似與世無爭的小島之上,也有算計,更有修為與他不想上下的烏老爹。若說懷陌這人天生就是招算計,那沉醉寧願他回到他熟悉的地方去招。

    畢竟,那裡,有他這麼多年做好的鋪墊。

    他有權力、勢力、財力,那些東西也許不足貴,可是在必要的時候,卻也能幫他減些危險。而在這裡呢?他只有一個幫不上忙的她。

    可是他不願意,一提他就不高興。

    沉醉心中微微煩悶,順手將懷陌添的酒喝下。酒香入胃,清冽甘甜之氣似乎也跟著浸入身體,她心情愉悅了不少,又接著一杯杯喝了起來。

    懷陌回來時,沉醉已經喝得兩頰嫣紅,眼中水汽氤氳,見到他,立刻主動衝過去將他緊緊抱住,在他身上不安分地磨著,又嬌滴滴在他耳邊喚,「陌……」

    懷陌的眉頭挑了挑,將她抱在懷裡,目光卻落在她身後的酒罈子上。

    那酒,若他料得不錯,滋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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