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夜情亂 文 / 南覓
第二日,懷陌一如既往上朝。舒殢殩獍
朝中,幾名大臣眉開眼笑地接連奏了,一直在帝都流連生事的南詔士兵已經悉數離開。只是文帝顯然比這些人更早知道,只是淡淡點了頭,看了沉默不言的懷陌一眼,淡道:「這是丞相大人的功勞,朕自有賞賜。」
大臣讚歎了懷陌。
其後,又有大臣奏了南詔朝廷如今的形勢,迦鳴與迦生兩派奪嫡鬥爭已經開始。
懷陌卻一直沉默不言驊。
國家大事是最講實效的,及時了,譬如昨晚,那便是大事;現在來說,便只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其實,若是文帝事事要從這些人這裡得知,他早已經不能坐在這裡。可是這些事又不能不在早朝上說,所以說,朝廷之上,能耐的人和無能的人也都需要,那是一個平衡。
早朝就是在這些小事裡度過,其後,文帝將懷陌帶到了養心殿。
屏退下人,文帝直接問懷陌,「後悔了嗎?弳」
「請皇上明示。」懷陌溫淡生疏地問。
「昨夜瑾妃宮中的事,你以為朕不知?」文帝反問,「沉醉是離淵的女兒?」
懷陌微滯,而後點頭,「似乎的確是這樣。」
「那麼你娶了仇人的女兒,你可曾後悔?我們都以為沉醉只是離淵的義女,沒想到他們竟是親生父女。」
「不,臣不後悔。」懷陌確定地說。
「嗯,那就好。」文帝淡淡點了點頭,「你不後悔就好,否則,離淵要殺她,你也不要她,沉醉也確實可憐。」
文帝忽然而出的話,讓懷陌微微驚訝,抬眼,看向文帝。文帝會同情沉醉?
文帝面對懷陌的驚疑,挑眉,「你日前不是求我體諒沉醉,放過沉醉嗎?朕想了想,覺得你說的在理,不論如何,她腹中的孩子也是朕的孫兒。再者,你短短三天之內將南詔士兵趕出京城,為朕解憂,這便算是朕給你的賞賜。所以,只要她不再犯錯,只要她沒有死在離淵手上,你放心,她就不會死在朕的手上。」
懷陌沉凝,良久,恭聲道:「臣謝主隆恩。」
懷陌離去之後,存妃從外面進來,手中端了藥走向文帝,文帝見到她,溫柔地招了招手。存妃伺候文帝喝藥,眉頭卻是微微蹙著。
「怎麼,不開心?」文帝問。
存妃搖頭,「臣妾只是不懂,皇上為何會決定放過丞相夫人,那不是皇上極為討厭的人嗎?還是那只是皇上安撫丞相大人的說法?」
文帝聞言,挑眉笑了笑,拍了拍存妃的肩,「愛妃這次確實是誤會朕了,朕一言九鼎,可不只是隨口說的。如今離淵要殺沉醉,懷陌可不能像阻攔朕一樣去阻攔離淵,既然離淵要替朕來做這事,朕還緊抓著不放做什麼?不如給懷陌做個順水人情,往後他若是因為沉醉與離淵為敵了,還會記得朕的好。」
存妃驚訝歎道:「皇上果真英明。」
原來是打的坐山觀虎鬥的主意。
「可是……畢竟血濃於水,若是離淵終究沒有除去沉醉呢?」存妃沉吟。
文帝手指輕輕扣著桌面,眼中的笑深遠,運籌帷幄,「除去不除去只是結果,但殺親女的過程無論如何也會足夠慘烈,足夠讓離淵眾叛親離。朕一直不放心懷陌……離淵殺沉醉,不論成不成,只要過程足夠長,懷陌對離淵的恨就會足夠深,到時,朕要動手,也就徹底不會再有懷陌這隱憂。退一萬步說,即便沉醉不死,愛妃可曾聽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朕因此放過沉醉也無妨。」
存妃聞言,凝聲半晌,又蹙眉想了想,這才明白過來,點了點,「皇上說的是。」
沉醉再去看羅敷時,羅敷已經下床,正坐在窗前吹風。
沉醉心中暗歎,小心地拿了外衣為她披上,羅敷這時才發覺她到了。沒說話,只是拉著沉醉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前。目光凝在沉醉凸起的小腹上,良久沒動。
沉醉笑著拉過羅敷的手,覆上自己的肚子。
「娘,這是你外孫。」
羅敷落寞的眼中不由帶了絲笑意,看了沉醉一眼。
「懷陌的?」
沉醉怔了怔,隨即佯怒地嗔道:「娘,你若不是我娘,我一定和你翻臉,你女兒只有這一個男人,不是他的,還是誰的?」
羅敷失笑地搖搖頭,「我的意思是……若是懷陌的孩子,那人不會動。不論他如何恨我,如何因為我容不下你,但這卻是素素的孫子,他不會傷害。」
「沉醉……」羅敷頓了頓,凝著沉醉的眼睛,低道:「娘做錯了。我昨晚不該那麼衝動,將你的身世說出來。若是不說出來,你昨晚反而不會有事,這件事,在昨晚也會徹底了結。無遇不會傷害你和孩子,以後即使不再寵你不再護你,但也絕不會再來煩擾你。可是我氣極之下的話,卻真的是讓這件事沒完沒了了。他昨晚最終是沒能傷害你,可誰知他是怎麼想的?會不會反悔?如今的無遇,就像是個定時炸彈似的。」
羅敷悔疚地長歎。
「別這麼說,我怎麼會怪你呢?」沉醉握著羅敷的手,「我如今也為人妻,即將為人母,我明白你的感受。娘,這麼多年,真是辛苦你了,你很偉大。」
羅敷將沉醉抱進懷裡,沉默著,不再說話,沉醉亦然。
關於她的身世,她竟半點不想追問。羅敷以前不說,可以一瞞瞞她十八年,此時,她也早已過了追問不休的年紀,她想,羅敷不說,她可以一輩子也不要知道。
羅敷仍是斟酌著告訴了她。
「其實,那件事,我也有錯。」
「當年,無遇大江南北地尋找素素,四年了,才在太子東宮找到她,想要將素素帶回,素素卻拒絕了他。他一人血洗皇宮,一夜之間殺了快十萬人,渾身都是血腥。沉醉,你記住,一個人在雙手沾滿血腥的時候其實是最脆弱的,精神、意志都是你不能想像的脆弱,不堪一擊。無遇就這樣回到了九清宮,那晚,他睡不著,我陪伴在側。後來……後來他便將我當成了素素。」
「他神智不清楚,可我卻是清楚的,我雖也有我的驕傲,不願意做素素的替身,然而,無遇將我當做素素以後,脆弱地抱著我哭了,他哭著求我不要離開他,哭著求我原諒他當年的任性,他會從此對我好,一輩子將我呵寵在手心裡。那晚的他,哭得像是個被人遺棄的孩子,無遇何時是這樣的?他年少成名,無人是他的對手,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囂張霸道,卻哭著求我……即使當時在他眼中,我是素素,我依舊心軟了,怎麼也推不開他,就這樣,我將自己交給了他。」
「那一晚,我已經可以預見到天亮他神智恢復以後的後果。我想就這樣,趁他睡著的時候離開,可那一晚,他大約殺了太多的人,受了太多的驚嚇,一直將我緊緊抱著,我動一動他就不樂意。我想,就這樣吧,就這樣和他同眠一晚,就是第二日死了,我也不後悔。」
羅敷說到這裡,彷彿穿透了時空,又親眼見到了當時的場景。她眼中濕潤,卻又有懷念,也許那一晚,就是她這麼多年從無數的痛苦煎熬折磨中走過的支撐吧。
「果然,他醒了,發現和他在一起的是我,當即又怒又恨,我想當時,他恨我,也該更恨他自己,以為在他的認知裡,他背叛了素素。而我,是引.誘他背叛了他心中愛人的女人。我以為他會殺我,也做好了死在他手上的打算,可我終究小瞧了他的殘忍。他沒有殺我,他只是餵我吃了毒藥,又將武功幾乎被廢的我隨意扔給了路邊的流氓。就是沉大同,那時,沉大同還沒有參軍。」
「毒藥……你是知道的,我過去十多年來纏綿病榻,身體一天一天被掏空,其實不是病了,只是中毒罷了。不過卻多虧了他的毒藥,讓我的膚色呈現出不自然的青紫色,讓流氓也看不上我。沉大同迫於無遇的要挾,將我養在身邊。因為無遇的狠心,因為毒藥的折磨,因為身在沉大同那樣的男人身邊,我一度想要去死。可卻在那個時候,我發現我有了你。」
「沉醉,你知道嗎?在我絕望的時候,我有了你,且你的父親還是我愛了十多年的男子,你就是我絕望之中的救贖。我想,無論如何艱辛,我也要將你生下來。我曾在九清宮見過犯錯的侍女被逼服下美人到死,沒有誰可以活得過一年。可我想,一年怎麼夠呢?我生下你就要十個月,等你斷奶,也要快兩年,我逼著自己活下去。可到你斷奶了,我又想,我怎麼可以丟下你不管?沉大同那流氓,我若將你一人留在他身邊,會發生什麼事?我要陪伴你……就這樣,一年過一年,直到懷陌為我解了毒,我才算是真正有了再活下去的勇氣,除了你以外的勇氣。我調養身體,心中已經打定主意此生要將無遇,這時,坊間卻傳你要被瑾妃除去的消息。」
羅敷歎,「我沒有想到,那是無遇的計,是無遇已經懷疑了你的身份,都怪沉大同,利慾熏心,自己送到了無遇面前,讓他生疑。我若是想到了,我是怎麼也不會現身的。我若不現身,無遇得不到證實,他還會繼續對你好。即使你不知道,但你這一生,也總算是有了父親的疼愛。」
羅敷說著,眼睛裡是無盡的後悔。
沉醉心中揪疼,緊緊抱著她,一迭連聲安慰,「娘,別這麼說,一定不要這麼說,我有你就夠了,如此殘忍的父親,我不要,你也不要這樣的男人,好不好?你如今有健康,有我,有懷陌,有外孫,你可以從此活得很好。」
羅敷溫柔地拍了拍背,沒說什麼,只是她神色鬱結。也是,無遇是她一輩子的情之所繫,她遭逢打擊,又要放棄,談何容易?
陪伴了羅敷半日,直到丫鬟來伺候羅敷喝藥。沉醉見藥苦,笑著提議去廚房,親自做些羅敷以前愛吃的點心,也給羅敷自己安靜的時間。
沉醉進了廚房,便發現爐子上還煎著藥,隨意叫了丫鬟來問,「怎麼這時就煎藥了?我娘剛剛才喝過的。」
丫鬟道:「回夫人,這不是老夫人的藥,這是庸小姐的。」
沉醉心頭驀地一跳,「哪個庸小姐?」
「庸將軍的女兒,庸皎小姐。」
沉醉心中猛地生出一股沉悶來,連自己也沒有覺察到的微微發顫的嗓音問,「庸皎,她還在府裡?」
「是啊,庸小姐如今正在養傷,綾夫人日日照看著。」
沉醉心中煩悶,隨意揮了揮手,「下去吧。」
之後做點心也是做得心不在焉,心中舊的憂愁沒去,又添了新的。她以為,庸皎既然嫁不成懷陌,一個女子住在這裡,名不正言不順,應該早已經離開了才是,又加之事多,她也沒有問懷陌,沒想到,竟然還在這裡。沉魚……果然是沉魚能做得出的事。
她心不在焉地做了幾樣點心,擺在桌上,又去忙新的。
她自己心神不寧,自然沒有注意到,她的身後,一個矮矮圓圓的身子偷偷地爬上桌子,用手去拿她剛剛做好的點心。
「哇——」
直到身後忽然傳來小娃響亮的哭聲,沉醉才猛地回過神來,她轉身,便見桌上,一個身穿粉色小裙子紮了兩個羊角辮子的小姑娘坐在桌上哇哇大哭。她又仔細看了看,卻見那小姑娘不是別人,正是多日不見的太明珠。
再見,忽地驚喜,沉醉連忙上前去哄,「明珠,你哭什麼?」
太明珠聽這聲音耳熟,一剎那收了些眼淚,睜開眼睛來,卻在見到眼前女子的臉時,眼睛又驀地睜大了幾分。而後,就一猛子扎到了沉醉懷中,緊緊抱著沉醉,大叫,「娘,娘,明珠好想你,明珠好想你!」
沉醉笑著安撫地拍了拍太明珠的背。
將太明珠從桌上抱下來,沉醉才想起來問,「明珠,你剛才在哭什麼?」
明珠在見到沉醉以後就巴巴抱著沉醉,已經忘了之前的大哭,這時已經提醒,又立刻皺起了鼻子,指了指桌上的幾盤點心,「點心好難吃,把明珠的舌頭也閃到了!」
沉醉,「……」
沉醉唇角抽搐,瞬間風中石化了,望著桌上那幾盤賣相還好的點心,目光發直。
太明珠又纏著沉醉直叫娘,沉醉心中記仇,故意不大理她,又想起問她,「你怎麼會在這裡?」
太聰明明明說,是孩子的外公將孩子領走了。
太明珠眨巴著清澈的大眼睛,「外公在這裡,太明珠也在這裡。」
「外公……在哪裡?」沉醉看了看周圍。
「外公平日裡在廚房,今日出去買東西去了,娘若想見,明日明珠帶娘去見。」
沉醉這才點點頭。
當然,沉醉做的那幾盤點心,她自然不好意思拿去給羅敷吃,命令廚房另做了好的,那些失敗的,她就全帶回去,留給懷陌了。
哼,誰讓他害她心不在焉發揮失常,做了難吃的點心,把孩子都難吃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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