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36、新直講 文 / 塵昏白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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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九月,天氣愈發涼下來,不穿秋衣真有些扛不住。
孫家小院裡,養病過半月的國子監判院事孫奭,在咳了幾口秋痰之後,身體舒服了許多。天高雲淡,臨窗著書,對於老人來說是個不錯的享受。他需要重新修訂一下自己編寫的《經典微言》,這是孫奭集自己數十年之所學,遍注《五經》之後,將聖人的微言大義洋洋灑灑地發揮,一部五十卷的著作。
然而今天修訂特別遲緩,因為老頭心中煩悶不已。昨天前天,趙君石和張庭分別來探望過老領導。病了許久,下屬來看也是應當的,都知道老大人清廉,不過提了幾斤化痰的秋梨,江寧的螃蟹,以及一些時令點心,判院大人再不收,那就是假道學了。孫奭也不見外,分別請了兩位老部下吃晚飯,喝兩口小酒。自然也說了許多近況,對國子監裡的情形,兩位下屬都分別從不同角度作了些匯報介紹。
於是孫奭不爽起來,碼字都慢了許多。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
「老爺。蔡知事來了。」老管家進來稟報。
「哦。子思來了?快去招呼,我馬上出去。」孫奭趕緊起身,找件褙子穿了,才快步來到前院中堂,蔡齊早在等著。兩人相對行禮,孫奭邀著蔡齊走進後院書齋坐下。
「老先生調養一番,精神果然健旺了許多。可喜可賀!」蔡齊笑道。
「呵呵,子思掛念了。最近清福享得不錯。老夫正修訂拙作呢。」兩個人又說了些孫奭著作,蔡齊轉過話題道:「老先生怕是有快二十天沒去國子監了吧?就這麼放心梁玉田,百事不問?」
「這不正想著此事麼,上回你來,答應過我要去看看的,一直都沒去啊。」孫奭反而埋怨道。
蔡齊也很抱歉:「最近很忙,上個月滑州大河決堤,全圍著救災呢。好容易才喘口氣,今天才得空來看看你。正想問問,國子監最近如何?」
孫奭歎口氣道:「唉。說來也頗費心思,這幾日正好。監丞和主簿都來探視過我。說起院裡事體,老夫都不知該是喜是憂!」蔡齊面容一緊,忙道:「願聞其詳。」
事情稍微有一點點攪,國子監率性堂學子近期表現不錯,遲到早退吵鬧鬥毆基本都沒發生,而且聽說梁豐的課喜歡的人比較多,聽得很高興。但是梁豐不佈置課業,只讓大家憑興趣研究,最好是互相切磋討論,也可以發表書面意見主動交給自己閱改。按說這是一種比較好的方向,說明孩兒們還算乖了。但是另外有個問題,這個率性堂不由院裡管理,而是學子們自己推選出兩個正副班長來負責管理。其中還訂了班規,有體罰和罰款兩種。體罰好說,打完屁股痛就是。但是罰款就有問題,罰來的錢國子監不收,任由班長劉從廣和副班長薛奎自己分配。這個就不太好。
這是趙君石和張庭分別給孫奭匯報的情形。就孫奭判斷,真實性很高。因為二人雖然沒有同是出現,但所說的話都可以互相印證,幾乎沒有出入。
蔡齊聽了也有些懵:「老先生擔心什麼?」
「按說學子們有進益,該是好事。不過梁玉田如此教法,根基不牢不說,任由這些少年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歪解聖人走入邪路怎麼辦?還有,這個自治,老夫也未聽說過,收了罰錢只有兩人私下分配,這不是培養貪官麼?唉,學風如此,今後他們都是要為朝廷做事的,這麼搞我怕出事啊!」
蔡齊這才反應過來,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啊,怎麼能任由學子胡來呢?「我看是梁玉田胡來才對!」蔡齊有些氣憤了:「這些學子乃是朝廷屬意培養,又都是官宦子弟,這麼教歪了,害了人家子嗣家風不說,今後我朝要是用上,豈不天下大亂?不行,本官要立即寫本,彈劾梁豐!」
「額,子思且慢,這個不忙。老夫的意思麼,是想請你先去實實看看情形,若果真為禍甚大,再彈劾不遲。須知梁玉田同王相公、官家都,那個,不可莽撞!」孫奭倒謹慎起來,趕忙相勸。
蔡齊緩緩氣:「那我當如何觀察?」
「呵呵,老夫早有主意,便請你做個國子監直講如何?」孫奭終於說出打算。話說蔡大俠乃大中祥符八年進士第一,狀元及第,先後做過知制誥、翰林學士、諫議大夫等。學問人品那是槓槓的,要不然老孫也不會同他如此親熱。這身份資歷學問人品,哪一樣拿出來做個國子監直講都綽綽有餘啊!
蔡齊默然一陣,點點頭道:「本來公事繁雜,原擔當不得。不過老先生既然如此高看,說不得就應下吧!」
孫奭大喜:「好,好,那老夫這就給朝廷上本!」
話說三下五除二,孫奭就寫了奏本遞到趙禎面前,極力推薦蔡齊官高學重,人品端方,最近國子監諸位直講時間上很不好協調,只有同判院梁豐一個人頂著上課,十分吃力。就請蔡齊做個直講,分分壓力,同時也讓學子們長點真本事。
趙禎因為好朋友在那兒工作,對此事當然格外上心。一見奏本上來,就想馬上去叫梁豐來商量。轉念一想:「呵呵,這是給他分擔壓力,找幫手的好事,哪還用得著商量,准了就是。不就是多分俸祿麼,出得起!」順手就給批了。
九月初十(不是教師節哈),侍御史知雜事蔡齊領國子監直講銜,赴任就講。梁豐早得到蔡齊的任職文件,準備了歡迎儀式,國子監中門大開,梁豐帶領左右屬官親自出來迎接。蔡齊先進去拜了至聖先師,由梁豐召集率性堂眾弟子躬身施禮,才引進公事堂單獨敘話。
「知事大人親臨為學子直講,國子監蓬蓽生輝,不勝榮寵之至!」梁豐年紀又小,也算下官,當然必須逢迎周到。
「同判過譽了,還是判院大人與我至厚,說起同判在院裡辛苦,才叫我來踉蹌一二。唉,這些年案牘勞神,所學扔得七七八八了,勉為其難而已!」蔡齊嘴裡客氣,臉上倒是很自得。這小子不過是個探花,自己可是他的前輩狀元,那感覺,舒坦。
梁豐又奉承幾句知事大人學識淵博,是前輩楷模,高山仰止等等。才轉入正題:「院裡有些凋敝,所剩不過率性堂三十餘名學子,而且不瞞知事,端的良莠不齊,頗難為之。本想分而教之,無奈人手捉襟見肘實在無法,沒奈何才擠在一堆。幸得知事過來,庶幾可以緩解一二。還請大人海涵,暫時維持,等過兩日下官再慢慢轉圜吧。」
蔡齊大方笑道:「別那麼客氣,就是教幾個小子讀書而已。我抽空過來就是,反正是為國育才,哪有那麼多說道?好了,今日我先回去,明日一早準時應卯就開始吧。」兩人對白起來,倒是蔡齊豪爽許多,梁豐有些唧唧歪歪。當下兩人商定,蔡齊先教《詩經》和《周禮》,等過段時間再調整課程。
第二天,蔡齊刻意除下官服,只穿布衣儒帶,飄然而入,宛若高僧大德一般進了國子監。梁豐專門陪同他來到率性堂,其實不用介紹,班上同學基本都認識這位大叔。原先還算老好人一個,最近因為當了知事,已經隱隱在朝廷升級為臭嘴,消息傳回各家,家家老子都千叮嚀萬囑咐莫得罪這廝,免得他回到單位拿起批判的武器到處掃射。
梁豐退下,蔡齊端正坐好,不怒自威地掃視一番,果然人人噤若寒蟬。老蔡點點頭道:「嗯,今日起講《詩經》,《詩》曰『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諸位學子將來俱是棟樑之才,須當好生攻讀,莫負光陰,莫負朝廷期望!」扯兩句淡話後,才開始起講。
蔡齊寫文章厲害,可是嘴巴子卻比梁豐這種教出名嘴的人來差了許多,課上得中規中矩,那些平日聽慣了梁豐雲山霧罩的小衙內們,哪裡受得了如此枯燥的念稿子?只是礙於家裡老子下了死命令,只好強忍著瞌睡,拼了小命裝投入罷了。
可是蔡知事卻毫無自覺性,居然還拖了堂,衙內們叫苦不迭!
但是好好歹歹,這一天算是熬過去了。
蔡齊上完課,默默回味了一下學子們的表情。有些鬱悶,聽說最近這些衙內學習積極性挺高的,但看起來滿不是那麼回事,到好像是開大會聽報告,睜著眼睛打瞌睡,關鍵時候本能鼓掌。
「難道是我說得不好?」蔡齊再反思。
其實,還有一個人也在反思,今天新直講來上課,眼風有意無意掃了自己一眼,那神色,跟刀鋒似的。登時把他的小心肝咚地敲了一下。
這位同志就是薛蟠!
他知道這位是糾察百官的大神,雖然只上課,但天知道會不會來糾察糾察率性堂的班務啥的?從今天的反應來看,這極有可能。那麼他會跟自己過不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