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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 父母愛子 文 / 梅子青

    翌日,齊恪純穿了一領湖藍色長袍,帶著十來個小廝護院,和齊愷翼一同登門拜訪徐家。

    除了他們兩兄弟,昨日席上同在的沈召陵、田仲宣、高君薦都得了請帖,另外還有一個年貌略小幾歲的男孩,做世家子弟裝扮,口裡喚徐世澤哥哥的,想必是他們自家堂兄弟。

    徐夫人身材高壯,與一般男子無二,顴骨突出,下巴有點尖,算不得貌美。不過她一雙眼睛卻極為和藹親切,而且一觀容貌就知是個極有主意的,頗得徐左相尊重。

    她年紀比徐左相還大上一點,五十又三了,育有一子二女。長女嫁與樂安侯柴家為世子妃,獨子便是徐世澤之父徐明復,小女數年前入宮,現封明貴妃。

    她素來喜歡孩子,聽得最寵愛的孫兒邀了幾個學堂好友在後院賞花,極是高興,又叫把眾人帶來一見。各自賞了豐厚的見面禮,其中又拉著齊恪純說了一番話,似乎很喜歡他的樣子。

    一群同齡孩子,俱是世家子弟,一旦玩鬧起來,早把門第出身拋在一邊,甚是得趣。

    直到申時整,齊恪純才執意告辭離去。

    「今日叨擾了一日,改日必定拜謝。家中姊姊掛念,再不敢領了……」

    徐家子孫眾多,在外邊更是堂堂相府,平兒眾人或是奉承著徐世澤,或是小心翼翼,難得有人會這般落落大方與他交往。徐世澤心裡已有幾分愛敬之意,卻不好強留,只得允了。

    齊恪純提出要走,其餘幾人自然跟著一道告辭。

    徐世澤送一行人直到大門口,尚有幾分不捨之意:「他日得閒,我再做東,請大家賞臉。」

    「這卻不可,」沈召陵連連擺手道:「改日也該由我表表心意了……」

    他這般說,徐世澤不好與他爭,笑應了。

    到門外,小廝牽了馬來,伺候各位小主子上馬。

    眼看著眾人去得遠了,徐世澤才怏怏然轉身,孰知眼前撞上了一堵黑漆漆硬邦邦的牆。他嚇得一呆,急忙抬頭去看,又是一驚,慌得後退一步,行禮道:「父親回來了,兒子不防衝撞了父親。」

    徐明復著一襲黑狐毛鑲邊深灰色團花暗紋緞鶴氅,裡邊露出石青色直裰的一角,腳上的黑靴繡了一圈細密的金色雲祥紋。

    他身姿筆挺,頎長高瘦,往那一站,就是一股言語難明的颯爽之氣。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拿金冠高高束起,反射出夕陽血紅的光暈,俊眉上揚,露出深邃漆黑的雙眸,鼻子高挺,與尖尖的下巴渾然一體。膚色勻白乾淨,透著淺淺的麥色,嘴唇卻如少女般粉嫩紅潤。

    「那個穿蓮青色斗篷騎黑馬的是齊恪純?」嗓音低沉醇厚,彷彿是經時間沉澱後的美酒。

    「正是他,父親看到他了。」

    徐明復背著手,轉身往門裡走,應道:「果然。」

    徐世澤不解他的話是何意,落後兩步跟上去,不敢多言。

    越過青石磚鋪地的穿堂,就是三間小小的正廳,氣象整肅。

    「你以為他是否可交?」忽然,徐明復又開口了。

    徐世澤對於這個父親,一向是敬重而疏遠的,聞言略略有些害怕,暗暗尋思了一番,才斂聲屏息道:「兒子認為此人可交。行事磊落又不失機敏,頗重義氣……而且不以家世擇人。」

    驀地,徐明復停下了腳步,回頭細細打量他,半日沉聲道:「你比之他如何?」

    這話把徐世澤嚇得一愣,仰頭呆呆望著父親,一時吶吶著回不出話來。

    「哼,差之遠矣!」

    他扔下這句話,也不管兒子羞慚紫漲的面色,行步如風地去了後邊正堂,給徐夫人請安。

    徐世澤又羞又愧又難過,卻不敢就此走了,只得偷偷躲在門後邊,打算等父親去得遠了,再去祖母那裡尋求庇護。

    屋子進深三丈有餘,居中是張黃花梨卷草紋的羅漢床,鋪著虎皮搭子,淺金色團花紋的大靠背與迎枕。下邊兩溜四張黃花梨如意雲頭紋的交椅,各自一排腳踏。靠東一座四折烏梨木雕花繡緞屏風,將東稍間隔了開來。

    地上鋪著錦繡牡丹富貴絨地毯,橘黃的、暗紫的、粉紅的、亮金的,無數盛放的牡丹花,趁著大紅的底,好不富麗堂皇。

    徐明復深深一禮:「兒子給母親請安。」

    徐夫人就此一個嫡親兒子,看得眼珠子一般,忙伸手攜他靠近些,端詳著問道:「今兒回來得賃般晚,衙門有事兒?」

    「上峰有些事交代,是以回來得晚些,叫母親掛心。父親回來了不曾?」徐明復不小的年紀,被母親拉著手,也有些羞赧,臉色微紅。

    徐夫人臉色頓變,淡淡應道:「他說是累了,先去歇歇,你肚裡可餓,要不要用些東西。去把我叫你們熱著的燕窩粥取來。」後一句話,是對身後的一個玫紅色衣裙丫鬟說得。

    徐明復本不甚餓,又怕惹母親不悅,也不去反駁。

    他心知母親最近心情不好,原因無他,只因父親新近納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兒為妾,據說是父親下屬送的。徐左相一把年紀的人,從前還罷了,如今年紀越大,在女色上反而越發上心,每次一回府,必是要去瞧他那個小妾的,倒似生怕徐夫人虧待了她一般。

    「你近來彷彿又是瘦了,」徐夫人一面瞧著兒子吃東西,一面說道:「這樣下去可不行。謝氏一走,你院裡的事無人打理,連你的衣食起居都不能周全,要那些人來何用?」

    徐明復坐在交椅上,放下盅子,似有不樂,緩緩應了一聲是。

    徐夫人見兒子不曾出口反駁,只當他改了主意,索性堆上笑來勸道:「她走了近兩年,你身邊沒個人實在不行,院裡沒有主母,更是不成體統。還有澤兒和寧兒,我雖能照應著些,到底精力不濟,有看顧不及的時候。

    依我瞧著,上次邱家的女兒就不錯,容貌是一等一的,尤其是性子隨和,端莊持重。還有你姨媽的女兒,你們打小就認識,更相和睦了。

    再不行,右都御史葉大人的孫女兒,雖然年紀小了點,但情性溫柔可人,而且琴棋書畫俱通,不是很合你的要求嘛。」

    說起兒子終身大事,徐夫人與所有母親一樣,不自然帶上了殷切期盼的神色,恨不得掰開他口說個好。

    徐明復對這幾個女子,只有兩姨表妹還有幾分印象,其餘的,根本不知誰是誰。

    前些日子,徐夫人在家辦了個菊花宴,請了京城幾家交好的世家親朋一起賞花吃蟹。大家都是心有靈犀的,不約而同帶上了自家女兒侄女兒,只欲攀上徐家這門好親事,便是繼室,都顧不得了。

    當日徐夫人也曾故意叫兒子偷偷看了看,誰知他竟是一個都沒瞧上眼,不由把徐夫人急壞了。她雖有嫡孫嫡孫女,但子嗣上,誰會嫌多?尤其缺個人服侍兒子,叫她好生放心不下。

    「母親,近來事情繁多,緩緩再說吧。怎麼就你一人坐著,不叫幾個人陪著說說話?」徐明復不欲在這個問題上多做解釋,趕快轉移話題。

    徐夫人懊惱地瞪著他,想說幾句重話吧,到底捨不得。最後只是怏怏地歎道:「這還用說,你不娶個女孩兒回來,叫誰來陪我這個糟老婆子?

    你也不要與我打馬虎眼,想混過去,好便好,不好就不好,好歹給個准話,我也好去回了人家不是。倘若你看上了別家的女孩兒,咱們娘兒倆的有什麼不能說,只要身家清白、為人尊重,家世差一些,我都與你提親去。」

    「母親,兒子不是,叫母親操心了。」徐明復忙站起身來,究竟不曾說個好字。

    「你……」徐夫人氣得睜圓了眼睛,狠狠戳著他額角,啐道,「唉,罷,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年紀也大了,操心不了那麼多,我只給你一句話,一年內,你都得把那個人給我找出來,八抬大轎抬回府,不然到時候,就別怪我這做娘的不顧你的心意!」

    聞言,徐明復只有苦笑的份。

    他自小聰俊,從不用家中長輩過多操心。即便夫妻事上,有什麼他都自己吞了,連母親跟前,都不露出一點形色。

    外人只當他和謝氏夫妻和睦、舉案齊眉,其實誰知道,那都是表象,真正的閨房裡,他們根本就是相敬如冰。

    謝氏美艷、孝順、知禮、體貼、端莊,可以說,女人該有的美德,她都有了。唯有一樣,一直是他們夫妻間的心結:那就是謝氏嫌他不走科舉之路,反而像個武夫,不是大家氣度;他不喜謝氏動不動就是滿口規矩仕途的。

    他當日放棄徐家在文舉一路上的許多便宜,偏偏要去通政衙門,就是存著不想靠祖蔭的念頭,可惜謝氏不解,每常閒話時提起這,夫妻二人都是不歡而散。

    時日久了,他也漸漸淡下來,連一雙兒女,都習慣了嚴厲以待。於女色一事,更是越發疏懶,至今屋裡不過兩個侍妾,還是幾年前收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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