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九章 小人得志 文 / 梅子青
一彎嫩黃清澈的月牙兒淺淺掛在半空,淡淡的銀輝傾瀉而下,籠著朦朧的夜色,如牛乳洗過般的瑩滑潤澤。
馥郁的玉蘭香氣瀰漫在樹梢頭,輕輕的、緩緩的,蜿蜒至各處,使得滿院子都是清甜的芬芳。潔白的花骨朵,或是嬌羞含苞,或是怒放爛漫,卻都不失那份清麗雅致的旖旎風情。
徐氏著一襲蜜粉色蘇緞長裙,裙子蓋住松花鞋面,腰間束著緋色腰帶,越發顯得纖腰不足一握。
她松挽著家常髮髻,立在一株比她高的樹下,一手攀折著一支半開的玉蘭花。
一時興起,她竟然拈了一朵花,戴在鬢角,自己微微轉頭晃了晃,隨即莞爾而笑。
「奶奶,夜風涼,快進屋坐吧,少爺回來了,自有小丫頭們服侍著。」魏媽媽用完飯,匆匆洗了手,就過來服侍。
她這也不過是軟和點的話。其實,現在齊怋睿獨自一人住在外院,早上倒是時常記著過來看看,晚上,卻是……三日裡有一日不來。
而徐氏,一日日這樣等著,只是傷神而已。
徐氏假意撅撅嘴,含笑道:「媽媽,我不過略站一站,整日呆在屋裡,悶得慌。」
當她做出這番舉動的時候,渾然不似白日裡端莊沉穩的她,居然多了一份少女的天真活潑。
魏媽媽搖頭而笑,一面扶著她往屋裡走,一面勸道:「奶奶聽媽媽一句吧,奶奶若是嫌悶,每日午飯後……咱們去園子裡走一圈,消消乏,豈不好?」
正屋裡很是安靜,不聞人語響。只有桌上的紗燈,幽幽發著光芒,偶爾傳來蓽撥作響聲。
「……如今家裡人多,我幫不上夫人的忙,心裡已覺大是不安,若……撞上不相干的人,反而惹閒氣,何苦呢?你又不是沒看見這幾日夫人的臉色,那是……唉,我要不是有了身子,她第一個要撒氣的就是我了。」
她扶著腰坐下,橘紅的燈燭映在她側面臉頰上,溫婉中平添了三分嬌艷嫵媚。
柔和的線條裡,彷彿滿含著即將為人母的喜悅與完滿。
魏媽媽抱了兩個大紅迎枕,墊在她身後,聞言只是暗自歎氣。
半晌才笑道:「罷了,奶奶現在是府裡最金貴的身子,便是夫人再有多少不滿,也不會怨怪到奶奶身上。只是,奶奶也不要大意了,老奴冷眼瞧著……少爺這些日子,回來得越發晚了。呵呵,說不定是老奴年紀大了,不記事。」
她的話,讓徐氏原本勉強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來。
對於自己的相公,沒有人比她還精細。自從族人來後,齊怋睿時常借口要帶幾個堂兄弟們在京城逛逛,每每到夜深方回府。……可是,六少爺和七少爺要溫習功課;三少爺忠厚老實,不喜玩樂;剩下一個九少爺、十少爺,年紀又小些,多半會在晚飯前回府。
她雖然人在內院,這些小事,還是不用打聽都能知道的。
猛然回想起那日齊怋睿的話,她的心,又是一陣揪扯,痛得她哆嗦。
也許,她有身子,銀羅又跟了老爺……他死心了。但是,侍郎府的大少爺,難道會只她這麼一個妻室嗎?她搖頭苦笑,答案再清楚不過了。
走了一個銀羅,還有多少銀羅願意來爭當這個妾呢!
「奶奶,你別怪我多言。」魏媽媽即便捨不得,到底咬咬牙,硬起心腸說道:「近來,夫人是被別的事絆住了,才沒功夫計較我們院裡的事……一旦回味過來,第一個不滿的就是奶奶了。
少爺在外院,身邊如何能夠沒有一個得力的人伺候?
與其讓夫人有機會往我們院裡安插人,奶奶不如……自古以來,俱是這個理兒,奶奶何苦為難自己,連我們夫人,不都來信了嗎?媽媽我雖然沒啥學問,但服侍了夫人奶奶一場,男人的心啊,究竟是拴不住的……」
打小奶大的孩子,有什麼不明白的。別看徐氏面上溫柔,其實也是個認死理的。自打她嫁給齊怋睿,就安安分分做自己的五少奶奶,即使六夫人刁難,即使齊怋睿至今是個白身,她也絲毫不介意。
心心唸唸盼著的,無非是五少爺一片真心相待而已。
可惜,她竟忘了,大家族裡,素來都是這樣的規矩。她癡心,魏媽媽卻不能幹看著不聞不問。
隨著乳母的話,徐氏的心一點點往下沉,直到跌到深不見底的谷底。
她何嘗不懂,不過是存著一份不該有的希冀而已,指望著能再長一點。
她掩面不語,足有半盞茶功夫,才失笑道:「媽媽……我聽你的,我身邊幾個人,都是你一手調理出來的,你看誰合適?」
她的笑容,比哭還難看,五分的勉強,五分的委屈,融匯成扯不斷理還亂的無奈。
魏媽媽將她摟在懷裡,又是心疼又是不得已,喃喃道:「雅杏與奶奶的情分不同旁人,她又是個機敏有心的……月容長相太一般,月秋倒是不錯,可惜性子厲害了些;餘下的,我看就雙梨不錯,性子綿軟好拿捏,一家子老小都在我們夫人手裡,不怕……」
「還是媽媽想得周到。雙梨,唉,我捨不得她……媽媽抽個空,悄悄問問她的意思,她若肯,此事就這麼,定了。」她沒說一句,就梗咽一次,幾乎語不成句,然後沒有一滴淚。
「奶奶放心,老奴定會辦好這事的。還有一事,奶奶莫要忘了,上回多虧了法妙師傅……奶奶還不曾去還願呢,我看她甚是靈驗,很不該得罪她。」即使頗有心機,魏媽媽也只是個普通的下人,最是相信這一套說辭。
成親幾年,能有身孕,徐氏比誰都驚喜,也更看重。
她自己也以為,這全是法妙師傅的功勞。當日法妙師傅就曾有言,不出三月,必有喜信,不正應了她的話。
……族人俱在,要是被他們知道自己請尼姑道姑上門,只怕不肯輕易揭過此事啊!
但法妙師傅那裡,又不能得罪了神明。
「此事緩幾日再說,若能與母親商議一番,那是最好不過了。」
兩人正說著,卻聽院子裡有人說話。
「雅杏姑娘在嗎?」倒像是二門口當值的婆子的聲音。
「在,是嚴媽媽啊,你老怎得來了?」隨著說話音,是熟悉的雅杏輕快的腳步聲。
徐氏的心,咯登一下,頓了頓。
嚴媽媽半帶著笑:「外院書房那裡小廝來說,少爺吃多了酒,怕熏著奶奶,便不過來了,叫奶奶早些安歇。奶奶歇了?」
餘下的話,徐氏根本沒有聽清。
她容色一冷,緊緊咬著泛白的唇,眉心似蹙似苦。
「奶奶……」魏媽媽一陣憂心。
「媽媽,不必說了,」她抬頭若笑,忽然轉口問道:「聽說今兒四夫人遣了人去吳家拜訪,沒見著我那堂姊,是真是假?」
魏媽媽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弄得一愣,呆了好一會兒,才仔細回味過來她的話,輕輕應是:「我也不知詳細情形。就是晚飯前,她們幾個都跟著去翠微居伺候奶奶了,我去廚房取奶奶的燕窩粥。
……半路上,就是翠微居外不遠那條甬道拐角處,聽到七夫人身邊那個陳媽媽不知在與誰說話,隱約說是四夫人只當兒子娶了貴女……成與不成,還不定呢。下人的話,也做不得準。」
自己果然沒料錯,她那一貫捧高踩低的堂姊,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了。
她們當齊家沒落了,就想悔婚;殊不知,齊家再沒落,也不會是他們一個小小新進的權貴能比擬的。
吳家算什麼東西?發跡不足三世,到現今的吳大人,也僅是第二代而已。
當初吳家老太爺在地方上為官時,一心要攀附權貴,可惜沒生個好女兒,只能想方設法為兒子謀個門第高些的妻子。所以,吳大人的妻室,正是徐家大老爺的庶女,徐家大老爺本身就是庶出。
而好不容易得了個孫女,還沒幾歲呢,就謀算起來了。
那時候,吳家與齊家四老太爺同在一地為官,是四老太爺下屬。聽說四老太爺有個小孫子,與自己孫女年歲相當,便托了當地另一個同僚為媒,替兩家說合。
四老太爺本是一介書生,聽同僚把那女孩兒吹得天花亂墜,就有幾分意動。又叫夫人親自相看過了,女孩兒容貌清麗,知書達理,果然極為滿意。
也不嫌棄吳家門第低些,慨然允婚。
一眨眼,時間匆匆過去,當年兩個小小的娃兒,都長大成人,該到成家立業的時候了。
然而,世事難料啊。
照眼下情景,吳家倒有發達之象,那吳大人,年前不就升了官嗎?而齊家,四老太爺告老,四老爺因有點腿疾,從來不曾踏入仕途,七老爺不必說了,七少爺雖有個舉人在身,可能不能光耀門楣,還要看此次春闈了。
或者,吳家是要等到春闈之後再議婚事;或者,是有心悔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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