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十三章 文 / 梅子青
上回文說到沈老夫人派了男女僕從、車馬來接齊悅瓷去住幾日,齊家雖然忙碌,倒也不好攔著人家外祖母接外孫女兒去散悶(望族千金113章節)。
往常老夫人要接她去住,都會事先遣了人來知會她一聲,好收拾些家常用品。這次事出突然,只怕是有什麼要緊事。
齊悅瓷顧不得別的,只帶了幾件貼身衣物,向二夫人交代了幾句,便匆匆坐上馬車,向樂善侯府疾馳而去。
入了二門,她被直接領到了安慶堂。
明晃晃的日頭照在青色的石磚上,白花花得耀眼,地上細微的裂縫凹凸顯得特別突兀。
院子裡安靜異常,能聽得見風吹過樹葉的蓽撥聲(望族千金第一百十三章內容)。
婆子引齊悅瓷進了正屋,往床上讓:「表小姐先坐坐,容老奴進去回稟老夫人一聲。」
「媽媽辛苦了。」她含笑低語,只在下首的椅子上斜簽著身子坐了。
方才出來得急,身上依然穿著家常的象牙色蓮花紋袖口繡湘妃竹葉的交領短衫,下邊是一條天青色的細折兒長裙,腰間繫著豆綠的絲絛。近來忙於家事,她瞧著比冬日裡清減了不少,那纖腰顯得盈盈不足一握。
沒幾句話功夫,婆子已經笑瞇瞇出來了,快走幾步道:「老夫人請小姐到裡屋坐呢,那裡涼快。」
這個婆子之前是安慶堂裡專管灑掃的頭兒,夫家姓路,也不知幾時升了上去。
東次間的窗上糊得雨過天青的薄紗,最是輕薄透氣,遠遠望過去,倒有些煙雨朦朧的幽暗意境。尤其外頭光線正亮,乍一進去,感覺渾身一涼。彷彿置身冰窖般。
門口、炕沿下、屏風後頭、博古架下,四處擺著粉彩白瓷的大缸,缸裡是冒著絲絲寒氣的冰塊。冰塊融化的聲音和水滴的聲音混到一起。冰凌凌的,竟叫人生出炎夏不該有的天涼好個秋之歎。
老夫人歪在炕上,身後枕著秋香色的如意紋大迎枕。抬頭向她招手道:「快過來坐。大熱天的,讓你巴巴走一趟……」
伏在腳踏上拿美人拳與她捶腿的大丫鬟見狀。慌忙起身讓開。
外間伺候的小丫鬟端了黑漆填花的牡丹小茶盤進來,她親自捧著茶盅放到了炕桌上。
「外祖母,才兩月不見,你如何瘦了這麼多?」一適應了屋中的光線,齊悅瓷便幾步走到炕前,一把握住老夫人的手,眼圈登時紅了(望族千金113章節)。
的確。比起上次老夫人祝壽那陣,整個人看起來瘦削了許多,而且精神大不如前。眼窩陷下去了,眼角的皺紋越發地深了,兩鬢的白髮也多了。
還有一雙眼睛,失了果敢堅毅的逼人目光,似有幾分渾濁。
齊悅瓷的心又酸又疼,輕輕摟著老夫人的肩,把頭埋在她胸前。
除了純兒,老夫人是她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了。舅舅、舅母、叔伯。各人有各人的審量,又有幾個,能全心全意為她們打算一番?
論起來,也唯有老夫人時時放不下他們姐弟了。
老夫人活了這大半輩子。什麼沒經過沒見過,福也享了,苦也過了,自己早覺活夠了本,只是放不下諾大一個家和後世子孫而已。
其實,比起其他權貴來,沈家的子孫算是出息了的。
可老夫人依然不放心,侯爺為人忠正少變通,長孫聰明可惜太溫雅了些,重孫尚在襁褓中……或許,再過十年,才是侯府最最艱難的時候啊。
而她,定然是看不到了。
俗話說,眼不見為淨,但老夫人終究是看不透。
她略顯蒼老的手輕輕撫摸著外孫女兒柔順的青絲,口裡笑道:「幾日不見,越會撒嬌粘人了。你們家正忙著,你二伯娘捨得放你出來走動?」
她知道齊悅瓷現在跟著二夫人管家,家裡許多事離不開她,心下也替她高興。
畢竟是齊家的族長夫人親自帶著學過管家的,日後對親時,亦是她的好處。
「……外祖母取笑悅兒(望族千金第一百十三章內容)!悅兒懂什麼,不過是頂了個管家的名義,在二伯娘跟前瞎晃悠罷了,究竟都由二伯娘拿主意呢。」老夫人不忍看她傷心,她自然不好一味地難過起來,忙偷偷擦了擦眼角,嬌笑道。
「雖說如此,好歹有你二伯娘指點著,不是個不識柴米油鹽的千金小姐,將來出了閣,招人笑話。」老夫人一面說,一面又看向丫鬟吩咐道:「早起命你們掰在冰上的新鮮果子呢,取來給小姐嘗嘗。」
齊悅瓷扶著老夫人躺好,嘴裡嗔道:「外祖母只管自己留著慢慢吃,何苦事事念著我們。」
老夫人就著她的手吃了口茶潤潤喉,擺手笑道:「你不知,那是西疆進貢來的甜瓜,又甜又脆。
奈何今年雨水多,產量少,路上更是不便運送。宮裡賞了些下來,我給他們分了幾個,餘下的,自己也吃不完。何況那東西性涼,貪多了反而不好……叫他們留出幾個,回頭你帶回去,純兒一向愛吃這些。」
「每回來了,吃且不算,還要往回拿。舅母們倒是無妨,叫下邊的人看了,只當我們輕狂。」她嘻嘻笑著,一派童言無忌。
「胡說,誰敢嚼舌根,立時拉出去打死。」老夫人捏著她的嘴角,笑罵了一句。
竹簾揭起,一個丫鬟雙手捧著荔枝授鳥圖的大盆,舉得高高的。潔白的瓷盤裡是切得整整齊齊的嫩橘黃色果肉,果肉裡好似有汁水在溢出來,看著清淡爽口,食慾大增。
齊悅瓷拈著鐵簽子簽了一小塊,先敬老夫人。
看著老夫人吃了,自己才吃。
「果如外祖母說得,甜而不膩,脆爽可口……」
祖孫倆各自吃了幾塊,老夫人揮退了下人,才正色說道:「今兒叫你過來,是有一事要與你商議(望族千金113章節)。」
齊悅瓷忙忙搖頭道:「外祖母有事只管吩咐,孫女兒萬萬當不起商議二字。」
即便老夫人有事,也該找侯爺等人商議;與她商議,不過是說得好聽些而已,她自然不肯當真。
「……你切莫急著推辭。」老夫人按住她的肩,蹙眉道:「斐哥兒搬去了那邊,你是清楚的。伺候的俱是從前身邊的舊人,應該不妨事。
只是我這幾日琢磨著,論理,斐哥兒年歲也不小了,若是現今開始啟蒙,也不算早。你和純兒不都是三歲啟蒙的嗎?
咱們是武將世家,不求他金榜題名,但也不能被人笑話是個大字不識的大老粗。」
顯然,老夫人已經猜到了蘇家的心思,想到了應對之策。
即使斐哥兒不在她身邊長大,可該管的不該管的,她一樣都不會落下。恬蘊好不容易留下這點血脈,她絕對不能眼看著被人白白糟蹋了去。
就算蘇家沒有安什麼壞心眼,她也不會完全相信他們能夠真心實意教導斐哥兒成才。畢竟,蘇綺這麼年輕,將來還會再有孩子的。
做了幾十年侯府當家主母,從一個小媳婦一步步熬上來,有誰能比老夫人更清楚那些後宅的陰私手段呢。當年,她可沒少防備那些妾室與庶出子女,常常是夜不能眠啊。
殺人是最最簡單也最不可取的,真正聰慧的主母,斷不會用此等招數。
最好的辦法無非是把庶出子女養在膝下,盡量隔絕他們與生母的聯繫。表面上看著一切待遇與嫡出無異,實際上,縱著他們、寵著她們、放任他們,才是一勞永逸的法子,而且還不會得罪於自己的夫君,甚至能輕輕淺淺博得一個賢良的好名兒。
老夫人的擔心,齊悅瓷之前就為此煩惱過了(望族千金第一百十三章內容)。
她原準備過了年,再委婉地與老夫人提一下,想不到,老夫人比她更著急。
這樣,也好!
不過,她並不表露出分毫,驚訝地睜大眼睛。半晌,又笑道:「到底是外祖母,什麼事兒都考慮得周周全全。換了我,過個三兩年不定能想到此呢。
眼下給斐哥兒啟蒙,看著似乎早了些。不過……要找個好的啟蒙師傅就不太容易,既不能太拘著孩子了,又不能當他小,凡事由著他去。
而且,既要啟蒙,少不得要找兩個伴讀。
斐哥兒身子骨弱,假使有年紀相仿的男孩兒陪著他玩玩鬧鬧,一同讀書……說不定,能健旺不少。再過兩年,請個師傅練些粗淺的功夫,不為光宗耀祖,只望他能不負了外祖母一片疼愛之心。」
老夫人越聽越喜,原來,外孫女兒怕是已經想透了裡邊的關隘吧。
啟蒙固然重要,但斐哥兒的身體更重要。再者,斐哥兒在內院長大,身邊見的、服侍的,多是女子,時日一長,多少會沾染些女子的陰柔脾性。若能有一二年紀相仿的男孩子陪他玩耍,想必長大後,也能多一絲男子漢的英勇氣概。
「對,對……便依你說的辦。這個,咱們不能急,慢慢尋著合適的人,比什麼都要緊。」當年老夫人養育子女時,因那一輩的兄弟姐妹多,不用擔心他們整日在丫鬟堆裡鬧,學些下流東西來。
而斐哥兒這一輩的,至今只有他一個。總不能常與堂叔堂姑一處,畢竟有身份長幼之別。
當晚,齊悅瓷也不去沈家為她準備的房間歇息,直接歇在了老夫人院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