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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八十八章 虎牙(二) 文 / 楚連鋮

    新兵摸摸鼻子,大手上全是血跡,頓時暴跳如雷,跳起來想抓住陳博的頭髮,結果頭髮沒抓到,把陳博的帽子給扯了下去,陳博趁機又是一拳。

    新兵向後仰倒,腦袋磕在窗戶上,「光」地一聲。陳博衝過去想壓住他,他抬腿就是一腳,正踹在陳博的心窩,陳博猛地摔到旁邊的座位上。

    怒火瞬間點燃,陳博抓起桌子上放雜物的小鐵碗正待砸了過去。

    「住手!」一聲斷喝傳來,陳博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按在那裡。「誰讓你們打架的,啊?」

    陳博推開中校的手,彎腰撿起地上的帽子,拍拍帽子上的灰塵坐到椅子上道:「你問他,沒事找事,這個小屁孩子就是欠揍。」

    中校瞪大眼睛喝道:「到底怎麼回事兒?」

    新兵用破布紙塞出流血的鼻子,悶聲悶氣地說:「他把口袋放我背包上了——」

    「放你背包怎麼了,能壓壞啊。」

    「不能放,就是不能放。」

    陳博站起來指著他罵道:「看你個熊樣,你說你是不是欠揍吧!」

    中校衝著陳博喝道:「你小子給我閉嘴!消停點,坐那裡別動!」,又轉身對新兵道,「這也能打架,啊?多大個事啊!」

    新兵脖子一梗,倔強地道:「就是不能放!」

    「唉,我說你這個小兄弟真有意思。他放一放怎麼了?」

    「就是不行!誰也不行!」新兵大叫一聲,猛地跳起來,把陳博的背包摔在地上。

    「你這個死孩子,看我今天怎麼廢了你。」陳博剛想向前衝,中校一隻手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拽了回去,面色上寫滿了疑問,口氣也變得舒緩一些,「到底怎麼回事?你們倆這是哪出戲啊?好幾百人你們能坐一節車皮去不就是緣分嗎?有什麼好打的。年紀輕輕的,脾氣怎麼這麼暴。」

    「誰他媽跟他有緣分!」陳博在中校身後罵了一句,中校回頭罵道:「我看你這個小子的確是挺扎手的,行,用不了一個月你就不這麼顯擺!」

    新兵吭吭哧哧突然哭了起來,口中叫道:「這兵我不當了,我回家,我要回家!」

    陳博哈哈大笑起來,挺高的大傻小子居然這樣窩囊。

    中校翻個白眼,寬慰道:「別哭別哭,這包我們不放了還不行嗎?」

    「媽!啊——」新兵驀地提高嗓門,大聲哭起來。中校和陳博被他突然的舉動驚呆了。中校坐在他身邊,拍著他的肩膀,「小老弟,別哭,你告訴我你包裡放的是什麼?」

    新兵抽泣著一陣低聲說:「俺娘!」

    「你娘?」

    「是俺娘的骨灰,我怕她想我,就帶上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骨灰?」中校的神情停頓了許久,「好,我們不放,我們不放。」

    陳博被分到別的座位上,新兵鼻子上塞著兩塊中校拿來的棉花團,如同王八瞪綠豆那樣瞄著陳博,陳博不耐煩地叫道:「你他娘的別給我玩乾瞪眼,直接說清楚不就完了!」新兵憤恨地瞪視一眼沒有說話,偏過頭將眼神窗外。

    火車夾雜著千篇一律的聲音向前奔行。陳博有點發困,想來是煙癮又犯了,看看周圍沒人,正準備掏出煙。

    「這兒不讓抽。」身旁的新兵抵了下陳博的胳膊。

    「那去哪裡抽?」

    「廁所!」

    「哦!給!」陳博遞給他一支香煙,他警覺地立起小腦袋看看那位打盹的小軍官。「走!」兩人悄悄地鑽進廁所。廁所的空間狹小,兩人幾乎面對面,就這樣神吹鬼侃起來。

    新兵問道:「兄弟哪的?」

    「石康鎮的。」

    「哎呀,我楊梅寨的,離你們那裡不遠!」新兵激動地差點要上前抱起陳博,陳博急忙將頭偏到一邊,新兵又道,「我叫盧野,你呢,叫什麼?」

    「陳博。」陳博看向窗外不斷飛逝而過的風景,恨不能早日抵達瓊州,一邊吞雲吐霧,一邊心不在焉地答道。

    盧野瞪大眼睛仔細認了認,「你是廉州第三中學的?你哥是陳岳?」

    「你怎麼知道?」

    「我是二中的野驢!哈哈哈哈,想不到吧——」

    「野驢?」陳博狐疑地打量數眼,「啊,我想起來了,你爸是警察局的,對不!?」

    「是啊!哈哈,」盧野大笑道,「想起來了吧,真是巧啊!」

    「是巧,咱們以前還打過群架,你記得嗎?」

    盧野嘿嘿笑道:「當然記得,是為了女中的魏曉梅。」

    二人放聲大笑,沒想到昔日的對手今天成了戰友,接連抽了三根煙,忽然廁所門被砰砰敲響。陳博隨手打開,小軍官正虎目圓睜地站在那裡,「你們倆都被屎給憋得啊!」只見廁所內煙霧繚繞,陳盧二人如同騰雲駕霧的神仙一般,「跑裡邊抽煙!?啊!」

    陳博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態擠了出去,和盧野回到座位上。

    「小軍官,還挺能顯擺的。」陳博在盧野耳邊嘀咕。

    盧野看了一眼回到座位上的小軍官,低聲問道:「他多大官啊?」

    「肯定小,你沒看他肩膀有幾道槓幾顆星啊?」

    「多大算大啊?」

    「不知道,反正我哥兩道槓三顆星!」

    「你哥?哎喲,我怎麼把他給忘了,還是你厲害啊!」

    「一般一般!哈哈。」

    「那我跟你混了,在二中我老大,現在你最牛!」

    陳博得瑟地道:「那好吧,收下你這個小弟,叫老大!」

    「拉倒吧!還大哥呢,你有我大嗎?」

    「誰行跟誰混,這個跟多大有屁關係。」

    「我七零年的,你呢?」盧野突然小聲說,「實際上我是七二年的,你也是改了年齡?」

    陳博點點頭,「我也是七二年的。」

    「啥也不說了,咱兄弟真是要有緣了!」

    「那叫老大吧!」

    「都是兄弟,別整那一套,大帥不是在報紙上常說反對拉幫結派嘛!」

    大帥?劉摩?這對陳博來說是一個遙遠而不可及的大人物,前段時間在報紙上看到大帥與洋人簽訂什麼合作協議,大帥為什麼和這些狗屁洋人簽協議呢?學校的老師不是常說將來的中國一定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嗎?即便陳博這個十六歲的小青皮都看得出來,自強軍的目的是幹什麼的。沒看到老師說到大帥時,那雙眼睛裡充滿的激情和狂熱,真是難為了這個從南洋來的五尺多高漢子把大帥捧得那麼高,大帥曾經拿過美利堅辯論賽的冠軍,是年紀最輕的美國大學生,在美國點石成金,把一塊普通的青磚賣到三萬多美元,相當於兩萬多兩白銀……

    火車呼嘯著穿過原野,一路直達海安港,新兵們從那裡登船前往瓊州。陳博這才發現來自各地的新兵竟有三四千人,滿滿當當坐在兩百多條大小舟船上。

    過了瓊州海峽,新兵們再次登上火車,一路向南。陳博和六百餘名新兵被分配到一個名叫南閭的訓練基地。

    新兵被編成一個教導團,所有的班長以上軍官都由老兵擔任,團長簡單地說了些歡迎的開場白,便宣佈士兵解散,新兵被各連軍官分別帶走。

    陳博和盧野被分到新兵三連,剛進宿舍時,陳博看到已經有一些別的地方的新兵先到了。一個戴著軍銜的士兵,走過來指指陳博道:「你!住我上鋪。」接著看看盧野,「你,住那!」他又指了指大鋪。

    大鋪上八個人,盧野被夾在當中,屋子裡只有兩張上下鋪。陳博爬上床打開背包,用餘光掃視著周圍這些人,一個個都是光頭,穿著軍裝卻沒有軍銜。那個帶著軍銜的士兵應該是班長,只有他悠閒地拿著一根皮帶看著眾人。

    班長看到陳博正慢吞吞地打開背包拾取裡面的物品,「你小子動作利索點!」他揮舞著手中的武裝帶沖陳博喊道。

    陳博剛想說什麼,而盧野此時正瞪著驢眼看著這個班長。陳博看了一眼盧野,也跟著站在地上。

    「你倆叫什麼名字?」此時班長靠在床頭上用皮帶指著二人問話。

    「我叫陳博,他叫盧野。」

    「他自己不會說啊,用你小子介紹。」他坐直了身體罵道,「你小子他娘的叫什麼?」他指著盧野。

    盧野慢慢地抬起頭,眼神直盯著班長,一字一頓地道:「盧——野!」那班長嘀咕了一句:「新兵蛋子給老子橫什麼橫!」大聲叫道,「王大牛!」「到!」「把崗單改一下,今天晚上他們倆第一班崗!」「是!」

    很快,疲倦的新兵們平生第一次聽到了熄燈號。王大牛拿著一張紙把陳盧二人叫到一邊,「這個是崗單,你們倆從八點到九點的,提前一刻鐘叫下一班崗,就是他們倆。」他指了一下正在脫衣服的倆個人。他小聲說,「記住口令是:白狼!」

    「口令?」

    「是的!有人出現的時候,一定要先問口令,對方回答不對的話,就是敵人。」

    陳博頓時緊張起來,「這裡還有敵人?」話還沒說完,班長躺在那裡嚷嚷道:「說完了沒有,真他娘的笨,囉囉嗦嗦一大通煩不煩,趕緊滾出去站崗去!」

    入夜的營區很安靜,偶爾有幾束營盤的探照燈光線閃過。

    陳博與盧野站在外面,從口袋裡拿出一支煙遞給盧野。

    「他娘的,這就是軍隊嗎?怎麼跟監獄一樣。」盧野接過煙,狠吸一口道,「老子後悔了,剛來就被人罵,我剛才真想揍他個王八蛋。」

    「揍什麼揍,沒看出來人家比咱們牛啊!我哥是陳岳,我都沒敢說什麼。」

    「娘賣皮!逼急了我就治他。」

    二人正說著話,突然幾束手電光聚在他們臉上,一人喝道:「站崗的!?」

    陳博急忙答應一聲:「到!」

    數人走到跟前,一名軍官,旁邊還有四個士兵,手裡拿著一個本子,這是查哨的。軍官看著二人問道:「為什麼不問口令?」

    陳博理直氣壯地道:「沒看見你們。」

    「沒看見,你們是怎麼站崗的?如果敵人來了,你們沒看見,這一個連的人還不都報銷了?」當他看到二人手中的香煙時,驀地提高了聲音,「站崗還抽煙,啊?把你們班長叫來。」

    還沒等二人去叫,班長已經披著衣服一路飛奔過來。

    軍官怒道:「瞧瞧你小子的兵,啊?站崗溜號,還抽煙,你們是怎麼帶兵的。」

    班長站在邊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雙眼幾乎要能噴出火來。

    「記上,全連扣三分!」軍官說完便走。

    班長的鼻子都氣歪了,怒罵道:「你們兩個慫包真是少教養啊,誰他娘地教你站崗的時候抽煙了,啊?」說著解下皮帶猛抽過來,陳博連忙躲開。「敢躲!站好。」班長再次揮起皮帶打過來,腰帶還沒打到陳博的身上,突然向邊上一栽。

    陳博目瞪口呆地看道盧野衝上前去,抬腿便是一腳,正踢在那個班長的臉上。陳博急忙上前拉住,盧野卻跟瘋了一樣嘴裡罵著:「干你老母的,老子在家都沒讓誰這樣罵過,你他娘地敢罵我!看老子治不死你個王八蛋!」

    班長哀嚎一聲,急忙起身便跑。

    盧野還想追過去,被陳博急忙拉住,「歇了吧你小子,把他揍了,他肯定回去拿槍了!」

    盧野喘著粗氣道:「拿槍?我沒看見屋子裡有槍啊。」

    「怎麼沒有,部隊能沒有槍嗎,沒看到屋子牆上有個櫃子啊?」

    「那怎麼辦啊?你哥不是陳岳嗎?」

    得了,這時候想到把陳岳搬出來做盾牌了。陳博苦笑一聲:「我上哪找他去啊?」

    「那怎麼辦,咱倆跑吧?」陳博猶豫了一下,估計回去也沒好果子吃,「那好吧——」

    兩個小青皮撒腿便向營區外面跑去,安靜的營盤中,水泥路面上迴盪著「啪、啪」的腳步聲。二人還沒跑到大門口,數人迎面圍過來,大聲喝道,「口令?」

    陳博急忙回答:「白狼!」

    其中一個人不耐煩地叫道:「大半夜的瞎跑什麼?」眾人嘀咕了幾句,轉身走了。

    看來是虛驚一場,二人順著馬路向另一端急步走去。遠遠地看到營門的時候,陳博覺得還是不妥當。「盧野,我看咱倆還是翻牆吧?」

    「翻牆?大哥,你看看這些崗哨,翻牆會被槍斃的!」

    陳博皺眉道:「咱倆肯定出不去營門的。」

    盧野腦袋一橫道:「試試,實在不行就硬闖。」

    「他們開槍呢?」

    「你怎麼膽子這麼小,開槍就能打到我們啊!」

    陳博的眉頭依舊緊鎖,心底開始有些發涼,低聲急問道:「萬一打著了呢?」

    「這個?」

    二人邊說邊順著馬路向營門的崗哨靠過去,路燈下隱約看見荷槍實彈的哨兵。陳博對身後的盧野說:「怎麼樣?有槍吧!咱們倆愣衝過去,肯定會被打死了。」

    盧野一不做二不休地道:「打死也得衝過去,我把混蛋班長給打了,回去不也得槍斃啊!沖吧!」

    「都他娘是你惹的,你手怎麼這麼欠,你打他幹什麼?這下好,逃亡了,唉,要是我哥知道,指不定脫多少層皮!」

    「嘿小子,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夠義氣啊?他打你,我看不過去才揍他的。本來還想跟你拜把子呢,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陳博搖搖頭道:「好了,好了,我不是跟你一塊跑出來了嗎?還不夠意思嗎?要不這樣,你躲起來,我過去跟他們說,我哥是陳岳,他們敢不給面子?」

    盧野瞪著小眼睛道:「他們會信嗎?」

    「憑什麼不信,陳岳的確就是我大哥啊!」

    「那好吧,你小子就去試試,可千萬說兩個人,你說我也是你哥哥的弟弟,就是表弟啊!」「知道了!」盧野說完躲進邊上的一顆灌木之後,忽地「哎呦」一聲,想來是被灌木的刺給紮了。陳博搖搖頭,壯壯膽子,向哨兵走過去。

    哨兵很快發現了陳博,喝道:「站住,口令?」說著「嘩啦」一聲拉動槍拴。

    陳博的小心肝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別開槍,我是我大哥的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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