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亞洲龍 第六章 一人挑東南 文 / 楚連鋮
劉摩與辜鴻銘步入書屋還未坐定,侍衛匆匆來報:宣傳部長王韜前來拜見,說是薦才而來。
辜鴻銘得意地笑道:「看來這次蘭瀛先生可是慢了我半拍!」
辜鴻銘與王韜是劉摩手下兩大文膽,文人好名,二人私下底也有爭鬥,當然,那只是筆桿子之間的趣事罷了。
王韜急匆匆闖進劉摩的書房,手中亦是拿著一份報紙,人未到聲先至:「大帥大帥奇才啊」
劉摩與辜鴻銘哄然而笑,急忙迎上前去,王韜踏進房門,見辜鴻銘在側,懵了一下,忽又笑道:「看來這次湯生老弟快我一步!」
辜鴻銘得意地大笑,劉摩見手下兩位文膽先後推薦此人,想來必有大才,吩咐侍衛上茶,坐到椅子上細細閱讀起來。
寫這篇文章之人名曰譚壯飛,想來也是一名忠實的《射鵰英雄傳》讀者,文章開篇即言:「郭靖之長在於『仁』,仁為天地萬物之源,故唯心,故唯識。郭靖之仁,孝師長,不欺瞞,不妄殺,而黃蓉之怪,在於明大義,講是非,愛抱不平也。姑且不論仁與怪,某觀《郭靖只娶了黃蓉》一文,心底甚為郭靖不平也,按作者所言,莫非仁者無敵之郭靖只能娶到黃蓉?或是黃蓉委屈下嫁?嗚呼!吾輩讀之甚為憤慨,故為郭大俠明辨一二……」
讀到這裡劉摩輕聲低笑,看來這個譚壯飛亦是個小憤青,當讀到下面的文章時,劉摩有些頭疼,這個譚壯飛不單單是憤青那麼簡單,而是博學多才,將《易經》、《論語》、《禮記》、《孟子》、《莊子》、《墨子》、《大學》,乃至《華嚴經》、基督教聖典《新約》全都給搬了出來為郭大俠辯護。
「……《易》首言元,即繼言亨。元,仁也;亨,通也。苟仁,自無不通。亦惟通,而仁之量乃可完。以郭靖之為人武功,乃屬天地貫通、仁者無敵之第一人也,以此成就,莫說黃蓉也,成吉思汗之千金亦是對其青睞有加……」
「……某修習《大學》,深思《大學》所謂致知而知至也、所謂正心而心正也、所謂修身而身修也,縱觀《射鵰》全書,未觀郭靖通讀何等聖典,卻自悟仁之最高境界,何故也?本性驅使之!人之初、性本善,我漢民族之善,廣義、寬容、博大,卻被誤解為軟弱、無能、可欺,嗚呼!吾輩當善內惡外,非一視同仁也,美利堅、英吉利莫不如此……」
劉摩看到這一段,連聲讚好,「善內惡外,這句話說的好!」當即繼續看下去。
「……小子竊以為,郭靖之巔峰,並非華山論劍,而是苦守襄陽,此等精神,乃是以一己之力宣教中華不屈之精神,與殉教之基督有何區別?可歎,俄報有云:『華人苦到盡頭處者,不下數兆,我當滅其朝而救其民。』凡歐、美諸國,無不為是言,皆將藉仗義之美名,yin以漁獵其資產。華人不自為之,其禍可勝言哉?吾輩急盼郭靖再生,中華不屈之精神再生!」
「好!」讀到這裡,劉摩再也按耐不住,猛地拍桌叫好,「真沒想到,這個譚壯飛竟然將郭靖研究到這種地步,此人博古通今,一筆抵上十萬雄兵啊!」
辜鴻銘笑道:「大帥此言甚是,某初讀時也是一時興起,不料讀下去卻是欲罷不能,反覆讀之更是愛之心切啊!」
王韜亦是欣喜異常道:「此人之才,驚艷絕倫,但我觀此人尚未出全力,似有些保留。」
劉摩放下報紙問道:「王先生,可知此人身在何處?」
王韜主管宣傳部,東南各地的報紙雜誌統在下屬,求賢若渴的劉摩自是先問王韜。不料王韜苦笑道:「在下前來正是向大帥求助。」
「向我求助?」
「對,這篇文章發自瓊州郵局,待我打電話詢問時,按地址根本找不到譚壯飛此人,在下一直在想,此人一定是剛從海外歸來,還未對軍政府認可,這篇文章應該是他的探路石。」
辜鴻銘點點頭道:「蘭瀛先生說的在理,大才之人多傲世,估計清楚此人有些周折。」
劉摩略作沉思道:「那我讓瓊州情報部暗暗查訪一番。」
王韜正待反駁,怕劉摩將譚壯飛嚇跑了,作為傳統文人的他,對劉摩的「情報部」深惡痛絕,一直認為是錦衣衛一般的差事。
辜鴻銘笑道:「大帥何必大費周折,既然譚壯飛以文探路,咱們就以文做餌,我不信此人不會浮出水面。」
看來還是辜鴻銘的「鬼點子」多一些,王韜連連贊同,三人合計一陣這才散去。
原本劉摩寫出《射鵰英雄傳》是為了激發東南的民族情緒,萬萬沒有想到短短的兩年時間裡竟發展成了新舊思想文化的碰撞點,而這個點,卻又是從剛剛畢業的胡玉開始。
因為胡玉拒絕了施家的提親,差點讓父親禁足,大伯胡旭德親自到施家賠禮道歉,還好施家二老未作刁難,但胡家「野丫頭」的名聲已經在廣州城內悄然走轉。
但胡玉還是胡玉,仍去報社上班,仍舊每天該撰稿便撰稿,該採訪則採訪,在別人異樣的眼光裡沒有絲毫的情緒表現出來。
十月十六ri一大早,《廣州日報》社的記者都提前一天得到通知,必須穿戴整齊、清理環境,宣傳部長和大帥秘書長要來視察工作。東南政府的兩大文膽同時視察工作的情形非常少見,而這些小記也多對兩人之間的矛盾津津樂道,當得到這個通知時,所有人都有些納悶,難道是有大事發生。
這段時間宣傳部門涉及到報紙這一塊的大事只有一件:擴大改版。劉摩一直想發行一份東南通行的報紙,但交通、人員、信息採集和同步排版都是很大問題,這事情也就一直掛在東南軍政府的「三百件急辦」指標中。
王濤和辜鴻銘同時來到報社,沒有過多的指導工作,也沒有去一一走基層慰問,直奔社長辦公室,指名要見胡玉。這一老一少要將胡玉再次推到前台去和譚壯飛打擂台,當然,文章由二人執筆,掛上胡玉的名即可。若是兩位文膽親自掛名,一來顯得掉價,二來怕東南文人跟風,三來則是解鈴仍需系令人。
胡玉斷然反對,認為這是「文賊」之事,不料辜鴻銘嘿嘿壞笑道:「辜某聽說近日大帥要從《廣州日報》社抽調數名記者前往軍營跟蹤採訪,這一走就是兩個多月啊,吃住都在軍營裡,特戰團那邊也要派兩人,不知道胡小姐有沒有興趣前往啊?」
嬌小的胡玉頓時面色如桃,低下頭有些不知所措,自己與陳博的事情似乎已經成了「既成事實」,她也聽出了辜鴻銘的另外一個意思:劉摩樂於看到自己和陳博走到一起。既然能和陳博近距離接觸,哪還管什麼「文賊」不「文賊」的?
次日,《廣州日報》登發署名胡玉的文章:《駁譚壯飛之郭靖論》,挑明了要和譚壯飛打擂台。王韜初次以宣傳部長的名義下令瓊州、廣州兩地同期排版、同時發售,只盼著這個譚壯飛早早回復,更是派人守在瓊州郵局,從分揀下來的信件中查看寄往報社的信件,希望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駁譚壯飛之郭靖論》由辜鴻銘執筆,言辭更加犀利。辜鴻銘從「人之初、性本善」入手反駁,認為人性本惡,郭靖能保持本性已屬難得,但郭靖畢竟是虛幻人物,不可以其為至上標桿衡量世人。
王韜與辜鴻銘盼星星盼月亮,乾巴巴等了四天才得到消息,瓊州郵局收到譚壯飛的投稿信,卻是從東方港郵局轉發而來,王韜當即安排再次兩地同時刊發。
譚壯飛的標題顯得有些辭不達意,似乎沒有將胡玉放在眼裡:《郭靖的仁與名》。而文章中,譚壯飛更是劍走偏鋒,不論他事,單論馬鈺教授內功一事。
「……馬鈺為何教授郭靖內功?書中所言,作為掌門的馬鈺害怕丘處機與江南諸俠兩敗俱傷。小子竊以為,此言有誤。馬鈺之所以傳授,恐丘處機蓋過其風頭罷了,再者,江南諸俠稱為『怪』,必然不受中原英雄待見,緣何馬鈺對其青睞有加?究其根本,唯『名』字作祟!」
「小子所幸之事,郭靖自始至終都為將名利放於心間,某深感敬佩。然胡大記者文章挑明本人,小子何德何能……」
辜鴻銘與王韜看到這篇文章時哈哈大笑,辜鴻銘笑罵道:「這小子是拐了彎罵我沒有看懂《射鵰》啊!若是知道是我寫了《射鵰》的後半部,豈不掉下大牙!」
王韜急不可耐地道:「湯生老弟,這次該我出手了吧!」
辜鴻銘未與之爭執,心下底卻是躍躍欲試,當王韜執筆胡玉署名的文章《再駁譚壯飛:功名但要馬上去》一文發表出來時,一名筆名為胡玉哥的文章也跟著同刊發出:《論射鵰之內外》。
王韜的文章反駁理由是:大丈夫行走天地間,不可唯「仁」,還要以功名為重,為國為民創不世之功方是大丈夫終身之目標。而「胡玉哥」則另走蹊徑,以《射鵰》中五大高手為例講解郭靖的成長,並用來比喻當今世界,最終恰如其分地形容此刻中華正是處於懵懂之間、初入江湖的郭靖,中國可有郭靖的「大仁」,但不可有郭靖的「愚仁」。
顯然,「胡玉哥」的文章更上了一個檔次,王韜納悶地看著報紙上的文章,不用問,這定然是辜鴻銘的手筆,私下底只得憤恨地罵辜鴻銘是「小人」。因為二人事先約好,每人對一期,直至譚壯飛出現為止。
而「譚壯飛」亦是來者不拒,在第三篇文章中同時回復兩篇文章,慢慢地一些新派學者也加入其中,連容閎都忍不住想要寫上幾筆,奈何三人文章各有千秋,均是上佳之作,只怕自己投出去的稿件被人笑掉大牙,只得在讀者往來中寫上幾句寄語,發表一下自己的感想。
《廣州日報》社沒想到一個半月過去關於評論《射鵰英雄傳》的文章越來越多,連一些洋人中所謂的「漢學專家」也加入其中辯論,索性單獨開闢一版為辯論雙方提供便利,這下徹底變得熱鬧起來。
不知是何緣故,瓊州、廣州熱衷於《射鵰》的文人特別是宣傳部的幾支禿筆全部一邊倒地支持胡玉,群起圍攻「譚壯飛」。
「譚壯飛」絲毫不做退讓,一篇篇妙筆生花的文章隔三差五便寄到報社中,或炳炳烺烺,或起伏跌宕,篇篇珠璣,字字波瀾,被王韜譽為筆力獨扛,「一人挑東南」。辜鴻銘更是私下底將譚壯飛的文章收集成冊,越讀越愛。
大半個月的時間,情報部門便將「譚壯飛」的情況調查清楚,當報告遞到劉摩面前時,劉摩大吃一驚:「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