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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新書第5-8章 文 / 楚連鋮

    沒想到還有這麼多書友的支持,再發四章,因為其中有涉及到高壓線的問題,小楚向看看起點的機器先給不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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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謝諸位!

    新書暫定名《帝農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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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氣功

    從古至今,評價傻子這一種類有則非官方的國際標準:傻子不愛哭。

    確是如此,即便你逗他、罵他、抽他,傻子大多只會嘿嘿傻笑或是齜齜牙,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胡話,甭看惹急了傻子撇嘴準備哭泣,那是傻子發出雷霆之怒跟人玩命的前兆,正常人也通常在這時服了軟。

    同樣,站在胡四面前的這位傻子同志以前也很少哭,能讓他哭的事情屈指可數也都記在了骨頭裡:五歲一次,六歲一次,還有就是今年杯劉狗爺倆欺負的兩次。

    五歲那一次,胡四犯了煙癮,可家裡沒有餘糧換煙葉,就打起了傻子脖子上那塊玉的主意。薄弱的傻子咬牙護住,被胡四狠狠扇了兩巴掌,硬生生地從他脖子上拽了下去,傻子的臉腫了,脖子被勒出一道紅印,火燎燎的疼。

    胡四在女人的罵罵咧咧聲中從鄉里換回來一斤干煙葉,那晚傻子縮在牆角,眼角的淚痕還未乾涸,冷眼瞪視坐在門檻上享受神仙日子的胡四,胡四心底有些發毛,也是從那晚開始,胡四考慮將傻子掃地出門。

    面對傻子落地有聲的質疑,村幹部和憤憤不平的大蓋帽將目光聚到胡四身上,胡四張開嘴試圖解釋什麼,最終只得無奈又慚愧地低下頭。

    劉瞎子氣得渾身發抖,怒聲道:「你個狗不吃的東西,就算再窮也要有個窮樣,你就怎麼能拿梅英留下的東西去賣了?俺真替你這個孬種丟人!」

    胡四和馬兆祥是兒女親家,馬兆祥急忙上前打圓場道:「瞎哥,那時候不是窮嘛!一塊玉而已,不至於。」

    一名年輕的大蓋帽冷哼一聲,冷冰冰地說:「那要看是什麼玉!去年底有個賊偷了來我縣考察的客商一塊,被查出來之後,專家證實那塊玉值八百塊,小偷被判了五年!」

    所有幹部的臉刷地一下子白了,馬兆祥倒吸一口冷氣,大蓋帽這話忒重了,重到他的胸口發悶腦袋發暈,小腿肚都跟著抖了幾下,皺起眉頭看向胡四,親家,自求多福吧!

    撲通一聲,胡四嚇得跪在地上,老淚縱橫語無倫次地道:「警察同志,俺那是無心的,你老就可憐可憐俺吧!俺家裡還有三個小娃,要是俺去吃牢飯,這一大家子怎麼過啊!」說著說著竟哇哇大哭起來。

    老村長恨鐵不成鋼地連連跺腳,其他幹部一聲不吭,在大蓋帽面前,誰敢遞上話?馬兆祥的額頭上滲出汗珠,雙手挓挲著,不知所措。

    孫科長從裡屋鑽出來,見此情形不解地問道:「怎麼回事?」待他人解釋一番,孫科長笑著搖搖頭,把胡四從地上拽起來,「有什麼事情說個明白嘛!都是鄉里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沒必要上綱上線。」

    馬兆祥急忙湊話:「對對對,當年老四還養了小傻三年多時間,也是盡了一些心意在裡頭。」為了討好傻子,馬兆祥將傻子的小名從「傻種」變成了「小傻」,是有那麼點正式稱謂的含義在裡頭。

    孫科長恍然大悟道:「還有這茬事啊!那就更好說了,這說明老胡也承擔過一定的贍養義務,從法律的角度講,當時老胡就是小同志的監護人,這點矛盾,沒什麼沒什麼!」

    孫科長一錘定音定了xing,其他人再將目光看向傻子,傻子咬咬牙,顴骨活動數下,堅決地說:「我聽孫科長的,這件事就算了。從今往後,胡四是胡四,小傻是小傻,相互沒有任何糾葛。」

    胡四明白,傻子是恨自己恨到了骨頭裡,嘴唇翕動卻又說不出話來,傻子和做筆錄的大蓋帽轉身進屋,只聽傻子說:「沒名字我自己取一個先!」

    村幹部們面色尷尬,逃出生天的胡四差點給孫科長跪地磕頭,被孫科長急忙攔住,連說使不得,「我裡面還要辦案,大家要是沒有其他事就回去歇著吧!」孫科長對老村長點點頭,又進了裡屋。

    老村長狠狠瞪視一眼胡四,若是目光是把柴刀,胡四早已成了十八截,見胡四還在發愣,罵道:「還不滾,等俺給你弄飯填屍啊!」

    馬兆祥連推帶搡將胡四帶到村部外面,拍拍他的肩膀說:「老四,你先回吧!」馬兆祥抬步要回去,卻被胡四扯住了衣襟,馬兆祥奇道,「怎麼,還有事?」

    胡四伸伸脖子瞅瞅村部,見沒人在意,從懷中取出一支捲好的老煙葉,討好地向馬兆祥手裡塞去,臉上的淚痕還未擦拭乾淨,硬是擠出一絲笑容道:「老馬,傻種的戶口在俺家,按道理傻種還是俺家的人,那啥獎勵的,你幫俺在大蓋帽面前說道說道。」

    伸出來接煙的大手猛地哆嗦了一下,停在那裡,馬兆祥詫異地看向面前這位親家,如同盯著一隻從外太空來的怪物,胡四還在嘮叨,到時候也跑不了他的好處。馬兆祥出離地怒了,俺就怎麼攤了這麼個親家?

    村部大門牆角邊放著把禿頭掃帚,馬兆祥一把抄到手裡,胡四一怔,「老馬,你要幹啥?」

    「幹啥?」

    馬兆祥的眼睛瞪得如同牛眼一般,猛地舞起掃帚,劈頭蓋臉地砸下去:「滾你娘犢子的,你當初管什麼吃的!把小傻攆出去不聞不問,現在倒掛念起獎勵了!老子替小傻揍你個王八蛋……」

    胡四抱頭鼠竄,邊跑邊罵:「馬兆祥你個狗日的,俺草你大爺,老子沒你這門親戚,明個就帶俺閨女回門!哎呦呦……」

    胸膛不停起伏的馬兆祥大口喘息,瞧向遠去的背影禁不住嗤笑連連。

    小屋裡,傻子和大蓋帽正在做筆錄,皺著眉頭想著給自己到底取個啥名字,大蓋帽也不管他,自顧自寫起筆錄,在寫到傻子的名稱時留了空白。

    若說傻子想到的第一個名字,是劉德華,因為劉天王在近代劉姓中的影響力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無可替代的地步,不過這個名稱太鳥,隨即被傻子推翻。

    劉二世?

    紀念自己二世為人,次奧,自己可不是來做二世祖的。

    劉小龍?

    現在外頭應該流行四小龍,嘿,說不定還有機會到香港去看看嘿嘿哈嘿的李小龍,可轉念一想,這個村的小年輕多是狗啊、毛啊什麼的,自己這個龍太霸氣,容易遭人妒。

    那叫劉啥子?劉能?

    想到那個長壞了的形象,傻子渾身打個哆嗦,取個名字真他媽的草蛋。

    「怎麼,還沒想好?」

    年輕的大蓋帽抬起頭來,衝著傻子微笑,傻子歎口氣道:「哥們你別說,取個名真難啊!要是能上網,我就去找度娘了!」

    「上網?度娘?什麼東西?是誰啊?」大蓋帽一愣一愣的,連珠炮似的連問了四個問題。

    傻子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忙敷衍道:「不是誰,度娘啊——啊度娘,哦,對了,度娘是村裡以前會算命的老寡婦,因為識字,大伙都喜歡找她取名。」

    「哦!」大蓋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笑道,「那些都是封建迷信,兄弟你可別上當。」

    傻子鄭重地點點頭,心底卻樂開了花,不知道běijing中關村那位it大鱷聽到我是如此解釋度娘是如何感慨。

    大蓋帽遞上筆錄說:「兄弟,因為案情特殊,我做的筆錄簡單些,有些話我就不多說了哈,你看看再說。」

    看著兩張紙的狗爬字,傻子咂嘴道:「哥們,你這字真彪悍!」

    「彪悍?」大蓋帽又是一個愣神,自從識字開始,還是頭一回聽人家說自己的字彪悍,好像這是誇讚自己的。

    傻子下面的一句令他哭笑不得:「要是你用這個寫情書,我保證全縣凡是家裡養狗的都來找你。」

    「扯淡吧你!」

    年輕的大蓋帽聽出傻子話裡的意思,嘿笑一聲,掏拳便要捶向傻子的腦袋,傻子正要躲開,卻見大蓋帽的拳頭停留在自己面前半尺左右位置,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的額頭邊。

    傻子摸摸腦袋,不解地問道:「咋回事?我腦袋上有人民幣?」

    大蓋帽收回拳頭,腦袋湊到傻子的太陽穴附近,「不對啊!剛才在山上你這裡還有傷口,怎麼這會都結疤了?」

    「真的?」傻子亦是不敢相信,急忙伸手摸摸,咦?確是如此!一路上光顧著美,沒想過腦袋上早已不再疼痛。

    「大哥,你該不是會氣功吧!」

    大蓋帽年輕的臉上和語氣裡充滿了崇拜,熱切地看向傻子。

    第六章高尚的傻子

    氣功這玩意,和穿越有一個共同點,被人為的運作和商業化炒作,成了一種無法捉摸的神奇傳說。

    在這個時代,國家剛剛穩定不久,改革開放的號角激起了漢民族思想解放的狂潮,凡事有好的一面就有壞的一面,不知道從改革開放的第幾年開始,氣功這一傳說中的產物又開始流行起來,有人嗤之以鼻,卻也有人奉若神靈。

    隔空取物、包治百病、祛災開光乃至興風作浪,氣功在眾口紛紜中逐漸成了一朵奇葩——長得出奇的怪葩。

    很顯然,這位年輕的大蓋帽也是氣功崇拜者,但警察做事嚴謹,對一些江湖騙子不以為然,可眼前這位活生生的例子和這個不可思議的現象,大蓋帽只能用「氣功」來解釋。

    傻子也摸不清頭腦,對這個不科學的狀況無法開口解釋,與其解釋不如不解釋,只怕越描越黑,抖抖手裡的筆錄道:「先辦正事先辦正事。」

    大蓋帽悻悻然地坐回原位,心裡卻道:難道真的像雜誌上所說那樣,高手在民間?

    傻子飛眼看完筆錄說:「嗯,還行,就這樣吧!大概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叫孫科長心放到肚子裡,俺有數!」

    「你這麼快就看完了?」大蓋帽不置可否的又問了一句,顯然對傻子漫不經心的一目十行有些不相信。

    「難道還要我給你複述一遍?」傻子笑吟吟地說。

    「這倒不用了,咱還信不過兄弟你嘛!」

    大蓋帽取過筆錄,或許他認為高人的境界是自己這種普通人無法理解的,「對了兄弟,你想到啥好名字沒有,眼看就齊活了,就差你的大名畫龍點睛啊!」

    傻子不客氣地從大蓋帽面前的煙盒中取過一支煙,對面的火立刻湊了上來,傻子吐出一口煙圈隨口說:「叫劉子興怎麼樣?」

    按照傻子的理解,這個名字有點舊社會的味道,應該符合這個時代的潮流,也寓意自己二世為人要做一番大事業,取個興旺的意思。

    「不太好,現在是新社會,以前只有地主老財或是階級買辦的名字裡面才有個『子』字,我還是建議兄弟取兩字為名。」

    咳——咳——

    傻子被大蓋帽的話嗆到一口煙,這都啥時候了,還講就階級鬥爭,可這就是眼前的現實。傻子苦笑一聲道:「天下姓劉的太多了,兩個字容易重名,既然子不好,就改成小,劉小興吧!」

    自此,傻子有了大名:劉小興。很普通,很樸實,鄉土味很濃的一個名字,或許名字就是一個代號,但對傻子來說卻意義重大。

    ……

    嚇得靈魂出竅的老三又被孫科長的正義之聲所震撼,很快將兄弟二人流竄作案的前前後後交代清楚,孫科長交代手下作筆錄,走出裡屋。

    老村長正和馬兆祥研究如何替劉小興安排這獎勵的問題,其他幹部在一旁干急,劉純連差點要蹦到房樑上。

    氣憤不平的馬兆祥怒道:「小傻無依無靠,平日裡要麼住在村部,要麼窩在哪個草堆裡,眼瞅著快成人了,說說講講也就能討個媳婦成家,咱們不能昧著良心辦斷子絕孫的事!」

    老村長深感讚許,馬兆祥說到了他的心坎裡,很顯然,現在傻子開了心竅,是個正常人,見孫科長出屋,忙起身迎上去,「孫科長,案子審完了?」

    孫科長笑道:「差不多了,裡面正在做筆錄,那位小同志怎麼樣了,要不我去看看?」

    劉瞎子忙拉住他說:「哦,小傻那邊齊活了,說屋裡悶,要出去洗個澡,我讓大順和另外一個同志陪他一起出去轉轉。」

    「哦?他們的筆錄我看過了,老村長,你要是不累,咱們到裡屋侃一會。」

    孫科長和老村長要聊的,還是劉小興,作為偵查科的老警察,孫科長敏銳地感到劉小興除了那身破破爛爛的外套之外,其他地方與這個小山村的村民格格不入。

    首先是眼神和動作,劉小興的一舉一動充滿了自信,別的老百姓多少對自己這樣身份的人有些敬畏,而劉小興卻自來熟,彷彿警察在他眼裡不算什麼;

    其次是語言,最大的區別就是村民們都說「俺」,而劉小興則說「我」,顯然這個劉小興受過系統教育,和自己交流時還會冒出些許成語和俏皮話,即便縣城活潑的年輕人也不過如此而已;

    第三點,也是孫科長最大的疑惑,一名十六歲瘦弱的少年面對兩名匪徒,沉定自若,竟控制住了局面,而且那一槍是擊中眉心,老村長,那是眉心!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怎麼可能選擇這個地點開槍?即便新出校門的公安,面對匪徒拔槍開槍還要抖三抖,很少有打這麼準的!

    聽完孫科長的敘述,劉瞎子一直保持嘴巴大張、思緒混亂的態勢,傻子今天的表現已經超越了他所有的認知,對於孫科長一連串的疑問,半晌方才答道:「難道是神仙下凡?」話剛出口,連忙將嘴巴摀住,若是被上級知道,「老封建」的帽子指定跑不掉,尷尬地乾笑一聲。

    孫科長無奈地笑道:「老村長,你就給我說說劉小興從前的事吧!」

    「以前的事?」老村長撓撓頭,不知從何說起。

    「對了,劉小興的父母是做什麼的?怎麼死的?」

    劉瞎子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但很快又被隱藏起來,悄聲道:「小傻的爹是一位下放來的幹部,在六八年病死了,他娘是村裡的一個寡婦,不知怎麼就和小傻他爹勾搭上了,唉,說出來丟人哪,後來小傻兩歲時也病死了。」

    「哦?」孫科長瞇起眼睛,思忖片刻說,「難道劉小興是具備遺傳因素?那他爹是個什麼樣的幹部?」

    劉瞎子忙擺擺手:「上頭不讓說。」老村長的眼神閃爍,不願直視孫科長的目光,坑著頭又強調了一句,「很上的上頭。」

    孫科長訕笑一聲,憑自己的能力,自信這點事還是能查出來的,遞上一支煙轉開話題道:「那小興是怎麼長大的?有沒有受過教育?就是有沒有念過書?」

    劉瞎子搖搖頭,苦惱地道:「全村兩千多口認識的字全部加在一起,俺估計還沒人齊活,小傻打小就是個傻子,好不容易活到現在,哪裡念過什麼書,能吃上頓飽飯就很很不錯了。」

    面色凝重的孫科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孫科長站起身說:「是他們回來了,走,咱們出去看看!」

    ……

    次日清晨,村部大院裡,幹警們整裝待發,聚集了一大幫村民。孫科長將三百塊錢親手交給劉小興,精神氣爽地說:「劉小興同志,將來娶媳婦時可要通知我一聲,這杯喜酒我先付定金了啊!」

    哄堂大笑聲中,有羨慕、有嫉妒、有憤怒,不過大伙這才發現洗去鉛華的劉小興竟是一個秀氣小男孩,老一輩都說這娃像他娘。

    原本露肩露腚的一身破爛被老村長扔了,回家找了一套劉狗年少時的衣裳,劉狗媳婦難得大氣一回,連夜將舊衣裳的幾個破洞補好,劉小興穿在身上倒是有幾分模樣。劉小興將鈔票接到手裡,跟著笑道:「謝謝孫科長,不過這錢我不準備用來蓋房娶媳婦,二爺爺和村裡養了我十來年,我要給村裡辦點事。」

    孫科長身形發滯,眼神中發出異樣的光彩,頂著熊貓眼的村幹部們頓時也來了精神,劉瞎子與馬兆祥對視一眼,流露出欣慰的目光。

    若說為村裡辦點事,按村民們的理解便是到鄉里買來幾口肥豬,宰了讓全村開開葷,全村老少肯定都會念著小傻的好;而孫科長卻認為劉小興是在考慮挖井或是鋪路,這才是當前大計,不料劉小興一開口便再次讓他驚掉了下巴。

    「我打算給村裡辦個學校!」劉小興鎮定地說。

    這是劉小興經過一夜深思熟慮的想法,誠然,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便不可能窩在這個小山村裡,儘管以前泡論壇的時候曾瞭解過,新中國第一代公開的億萬富翁大都是靠農業起家的,可關鍵問題是:劉小興不會種地!他也沒興趣去守著那些土坷垃。但老村長和一些村民的恩情不能不報,眼下所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三百塊錢剛好可以造一間寬敞的校舍,若是村裡再搭把手,院牆和桌椅應該也不是問題。

    這可急壞了一旁的馬兆祥,老漢叫道:「小傻,你腦子又糊塗了是不是?」在他眼裡,辦學校屬於虛無縹緲的事情,蓋房娶媳婦才是地地道道的正事。

    村民們又是一陣大笑,劉小興笑道:「馬爺爺,您看我像是腦子糊塗的人嘛?昨晚孫科長對我說現在國家正在改革開放,全國人民向前看。咱們村太窮了,我想了一宿,不是人窮,而是這裡窮。」劉小興指指自己的腦袋說,「腦袋窮就注定要落後,孩子一定要上學識字,將來才能有出息。」

    這些話落到其他幹部耳朵裡如同天方夜譚一般神奇,誰都沒有想過一夜過後傻子會這樣能說會道,而且開口就是國家政策,乖乖,那派頭,跟高鄉長有的一拼!

    馬兆祥還要說話,被劉瞎子拽住手臂,劉瞎子鄭重地著:「小傻說的對,當年陳老總打國-民-黨,俺到前線去支前。後來勝利了,老總寫了一首詩,可惜俺不識字念不周全,部隊首長對俺說要是識字就帶俺走,老少爺們們,不識字吃虧啊!」

    這段典故孫科長是知道的,隨口念出陳老總留給這片土地的那首詩來:「敵到運河曲,蒙殲夫何疑?試看峰山下,埋了戴之奇。」念完之後,孫科長神情嚴肅地向劉小興敬禮,其他幹警慌忙一同敬禮。

    「劉小興同志,你是一個道德高尚的人,值得我們尊重和學習!」

    劉小興啞然失笑,還是這個年代的人樸實,忙擺手道:「這是小事,沒什麼沒什麼!」

    孫科長放下手臂,帶頭鼓起掌來,不明就裡的村民們跟著一起鼓掌,頃刻間村部內掌聲雷動。

    劉瞎子咬咬牙,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從身上那件磨得發亮的中山裝中摸索出一張大團結,很顯然,這張捲得緊緊的大團結,不知放在老村長身上多長時間,應該是他的「私房錢」。劉瞎子動容地說:「小傻,村裡窮沒啥餘錢,俺也知道,辦學校可不是一錢倆錢的事,爺爺帶頭繳十塊,你給俺拿好了,還有啥困難,缺個人手蓋房啥的,爺爺來安排,要是學校辦不成,爺爺拿你是問!」

    老村長嘴上說的很霸道,臉上的褶子卻都綻放開了。

    馬兆祥是最信服劉瞎子的,見劉瞎子帶頭拿出錢來,自己也不好空手,抖抖索索從衣襟一個暗袋裡掏出五塊錢,敢情這個村的村幹部都有自己的隨身小金庫啊!

    其他幹部要麼三塊要麼兩塊,看著一雙雙樸實大手遞上來的皺巴巴的零散鈔票,劉小興的心頭熱乎乎的,恨不能馬上就把學校辦起來。只有劉純連訕訕地笑道:「俺身上沒帶錢,小傻先給俺記著,下次再說下次再說。」

    孫科長呆不住了,這是件千秋萬代的好事,最高指示已經從階級鬥爭變成了「百年大計教育為本」,必須鼎力支持,急忙取過文明包掏出五張大團結湊上來,其他幹警也捐了一些,七七八八又湊了一百來塊錢。

    邊上的人群中,懊惱的劉狗媳婦上手便給劉狗一巴掌,雖說劉狗是個妻管嚴,可也架不住邊上鄉親們火辣辣的目光,正要發火,只聽媳婦怒道:「這個老不死的,俺以為能拿點獎勵回家,這下倒好,還得往外倒貼!」

    媳婦扭著大屁股氣哼哼地走了,一些小年輕跟著起哄,劉狗有些惱火卻又無可奈何,對村民們發狠說:「俺家還是俺當家,這個傻娘們敢給俺齜牙,看俺回去怎麼收拾她!」

    孬六扯扯劉狗的衣襟,問道:「爸,傻種咋變成了高尚的人呢?高尚的人是啥意思?」

    劉狗隨手一巴掌賞給自家兒子,喝道:「狗日的再高尚,那也是傻種!」

    第七章小芳

    臨走的時候,孫科長信誓旦旦地給鄉親們承諾,興廟鄉一位副鄉長是他的老戰友,他會出面請這位鄉長給村裡解決師資、課本等問題,盡最大努力號召公安局同事為瓜窪村學校的建設捐錢捐物,請大家放心。

    老村長與劉小興一直送到村口,直到孫科長的背影消失不見,老村長還意猶未盡地站在老槐樹下。

    劉小興打個哈欠,揉揉太陽穴說:「二爺爺,我去村部瞇一會。」

    「娃去吧!」劉瞎子的獨眼中露出慈愛,忽又皺眉說,「小傻,你真打算辦學校?」

    劉小興有些訝異,「爺爺你怎麼說這話?」

    「額——」

    劉瞎子打個結舌,不知從何再說,縱然小傻不知哪竅通了靈,想起辦校這種大事,可辦校並非是說辦就能辦的。以前支教下鄉也曾來過倆人,不到兩個月便跑了,原因無他,瓜窪村太窮,村民們情願自家的娃娃幫著掙點工分,不願送孩子來上學,加之吃不好睡不好,被窩上土蛙跳老鼠跑,不走才怪。

    再後來鄉里組織掃盲,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教師,匆忙忙搞了兩天識字班也撤了,臨走時還氣得吹鬍子瞪眼地訓斥村幹部們:「瓜窪村又窮又蠢,兩天時間還把『目』讀成『眼』!」

    老村長有些難為情地將這些往事說出來,歎道:「小傻,不是爺爺不想辦,實在是矛盾太多。」

    劉小興收起笑容道:「二爺爺,咱們可是在鄉親們面前拍胸脯保證過的啊!還有孫科長他們作證,孫科長也不是答應幫忙嘛!」

    老村長心道那些不過都是過過場罷了,當年縣裡下鄉扶貧,自己也不是在縣幹部和鄉親們面前拍胸脯保證,要帶頭搞養殖脫貧致富,縣幹部們抬腳走,村民們後腳還不是殺牛宰羊。那些幹部也都是推拿的好手,嘴巴一個比一個能說,真正辦實事的有幾個?

    劉瞎子見劉小興還在興頭上,不願再與之爭執,心底也抱著一絲希望,就當是老天開了一次眼吧!而劉小興昨晚一宿沒合眼,打起了哈欠要回村部睡覺,臨分別時,老村長叮囑小興到家裡吃中飯。

    劉小興一路走一路想,思索自己該如何在這個時代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來,樂呵呵地與鄉親們打招呼。

    老村長還未走到家門口,瞧見鄰居捂嘴偷笑,心頭納悶間踏過門檻,便聽見兒媳婦在房裡囫圇叫道:「都一腳進棺材了,不給兒孫留點啥還往外倒貼,俺看就是腦子少根筋,不行,孬六他爸,你去給俺把十塊錢給要回來!」

    媳婦的怨氣撒了半天,劉狗吭吭哧哧沒憋出個屁來,媳婦罵道:「沒用的東西,爺倆一個鳥樣!你不去老娘去!」

    媳婦哼哼唧唧掀起門簾,見到劉瞎子站在院裡眉頭緊鎖,愣了一下,忽又氣哼哼地摔下簾子退回窩裡,只聽劉狗哎呦一聲,不知道哪裡又遭了罪。

    劉瞎子歎息一聲,舒展一下眉頭,踱步回到自己的小屋裡,老婆子正坐床上生悶氣,眼角邊還帶著淚痕。劉瞎子明白這也是十塊錢惹的禍,張開漏風的嘴說:「好了,不就十塊錢嘛,俺是村長,總要帶個頭吧!」

    老婆子噌的一下從床上站起來,衝著老村長喊道:「就十塊錢?你說得還真輕巧,俺跟你過日子圖個啥,這些錢給六個娃一人做兩件衣裳都用不完,你倒好——」

    老村長眉頭皺起,鼻子裡的氣息明顯加重起來,冷哼一聲:「叫什麼叫!小的給臉色,你個老娘們也跟著起哄,是不是想看這個家散了才高興!嗯?」

    這一招很靈,老婆子立即閉上了嘴,老村長又道:「等下小傻來家裡吃晌飯,弄飯時多淘些米。昨晚俺累毀了,歇一會,你去勸勸狗子倆口。」

    老婆子嘟嘟喃喃不情願離開房間,老村長舒口長氣,和衣躺在床上。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劉瞎子耳邊響起清脆的呼喊聲:「爺爺、爺爺,起來吃飯!」

    老村長睜眼一看,是自己的大孫女小芳,小芳已經年過十五,甭看劉狗長得人模狗樣,媳婦除了屁股說得過去其他的也拿不出手,養的這個小芳卻是出了名的水靈,又乖巧聰明,老村長十分疼愛。

    小八仙桌擺著一溜盛滿米飯的搪瓷碗,中間兩盤清湯寡水菜和自家醃的醬豆,老村長不來沒人敢動筷子,這是農村的規矩,即便兒媳婦再凶悍,也不敢破這個例。

    劉瞎子突然感覺氣氛不對,上午還鬧哄哄的,怎麼一覺醒來老婆子、兒媳婦跟自家的狗兒子一個個都樂呵呵的?

    「咋啦?都吃著雞屁股了?」

    雞屁股,那是村民們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吃到的大餐。

    老婆子搭腔道:「說啥呢,吃飯吃飯!」

    孬六歡呼一聲,上午剛發的大白米早已令他垂涎欲滴,剛端起搪瓷碗卻被劉瞎子喝住:「等下,小傻還沒來,狗子,你去喊聲。」

    劉狗笑道:「爹,俺早去喊過了,小傻給馬叔領家去了。」

    「哦?」老村長樂呵一聲,劉小興耍了兩出ど蛾子,現在成了村裡的香餑餑,劉狗的態度也令他十分滿意,他還沒注意到劉狗將劉小興的稱呼從「傻種」變成了「小傻」,說道,「那咱們就開飯!」

    一頓飯罷了,娃兒們都被兒媳攆了出去,劉狗被媳婦攆去洗碗,屋裡只剩下三人。兒媳婦對剔牙的劉瞎子說:「爹——」

    這個「爹」剛落到耳朵裡,劉瞎子的手猛哆嗦一下,繡花針透過牙槽差點戳到舌頭,粗略算起來,兒媳除了剛進門那會叫了幾天,後來越叫越少,已經有大幾年沒正兒八經喊過自己。

    小母狼給老公雞拜年——兒媳這是有事,而且是大事!

    劉瞎子狐疑地問道:「咋了?」不該會是叫俺去要回那十塊錢吧?這個老臉俺可丟不起。

    兒媳婦的臉色竟有些難為情,微微滲出些許潮紅,似是下了一定的決心說:「爹,俺跟娘還有狗子商量,你看能不能把小芳許給小傻。」

    在瓜窪村,十六歲的劉小興算是大老爺們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小芳也是能嫁人的大姑娘。當初劉狗不過是十六歲結婚,那還是虛歲,不照樣連珠炮似的連養六個娃,有些法律,在農村是被人為忽視的。

    很顯然,單單一個傻蛋是肯定被人瞧不上的,可劉小興手裡有四百多塊錢的巨款。兒媳婦的算盤打得叮噹響,老村長家裡人口多空房多,劉小興可以倒插門,做個上門女婿,就憑劉子興在山上擊斃罪犯、傲人的語言談吐,家裡還能多個勞力,這老劉家不興旺簡直就是造孽。

    只要劉小興答應這門親事,兒媳婦自信有把握拿下劉小興,還不跟玩似的。

    「砰!」

    劉瞎子猛地一巴掌拍到桌子上,繡花針刺到肉裡都沒有察覺,劉狗急匆匆跑過來,自家老爹板著臉說:「不行,絕對不行!」

    劉瞎子雖然在家裡發過火,但很少當面對兒媳婦發火,兒媳婦被怒氣沖沖的老頭子嚇懵了,嘴巴哆嗦著不知所措。

    老婆子忙打圓場道:「秀英這不是為家裡好嘛,你個老不死的衝她發什麼火!?」

    劉狗見媳婦受委屈,亦是跟腔:「就是啊爹,小傻要是能討上俺家小芳做媳婦,不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村裡多少給咱家小芳提親的?秀英還不是想著家裡頭好,你衝她撒什麼氣?」

    兒媳婦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眼看著就要發飆,這次不知是上吊跳河還是回娘家。老村長有些頭疼,緩口氣說:「狗子,你把大門關上,俺跟你們娘仨說說,小傻不是你們想辦就辦的。」

    劉狗快步關上大門,似是想起什麼事來,臉色突變。

    第八章媳婦

    那年劉狗才十四歲,一天夜裡突然來了十來個中山裝,縱然趕了數十里的山路,一個個依舊精神抖擻,而且那種中山裝在油光下特別鮮亮,並非是劉瞎子身上那種磨得發亮,而是自然光,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上等的呢料,縣委書記跟在後面像個小跟班似的,只是對老村長說是上級首長。

    中山裝的頭召集村幹部在劉瞎子家開會,縣委書記被攆到院裡呆著,不敢有絲毫怨言,劉狗記得,那個老書記從口袋裡摸糖給自己吃,是自己從小到大第一次吃糖,那個甜啊,差點咬掉舌頭。再後來大人們開了半個小時的會,連夜將小傻他爹的墳給挖了,骨骸被裝進一隻鐵皮箱帶走,因為是村長的兒子,劉狗湊上前多看了幾眼,那名中山裝頭兒跪在墳前埋頭痛哭,像是死了親爹一樣。

    豎起耳朵聽公爹講述的兒媳婦瞪大眼睛瞧向劉狗,還道是公爹說古經哄自己,劉狗鄭重地衝她點點頭。

    兒媳婦驚訝地說:「他們的衣料比俺出門那天穿的呢子棉襖還好?」

    劉狗摸摸腦袋不知如何形容,老村長輕哼一聲,對女人的無知不屑一顧,老婆子插嘴道:「俺想起來了,對了秀英,那些人穿的衣服真跟皇帝似的,不能跟人家比!」

    「啊?」兒媳不敢置信地捂嘴嘴巴,沒想到小傻的爹居然是這麼大的來頭,半晌方道,「那來移墳的是小傻的哥哥還是親戚?」

    這問題才問到點子上,劉瞎子咂口嘴說:「我說出來,你們要爛在肚子裡,秀英,就是你爹你也不能說!」

    看著劉瞎子瞪眼的表情,兒媳打個寒顫,忙點點頭。

    劉瞎子又強調一句:「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原來的老哥幾個現在都不在了,知道這事的只有俺跟兆祥倆人,要是誰說出去,別怪俺翻臉不認人,知道嗎!?」劉瞎子瞪視一圈,點起煙卷緩緩地說,「那些穿中山裝的不是小傻他爹的後輩,是以前的手下,打běijing來的……」

    過了一陣,大門被敲得咚咚響,村裡一戶人家兄弟倆和老父親因為分糧不均打了起來,劉瞎子連忙前去調解,留下屋裡臉色發白、掉魂似的娘仨。

    běijing——

    běijing啊!

    那是個什麼地方?

    正牆上掛著的最高領袖像因為泥牆滲水變得枯白髮皺,但**和人物的輪廓還清晰在目,劉狗盯著畫像,猛地哆嗦一下,那是什麼地方?是金子堆成的地方!小時候不是唱過嗎?běijing地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每逢村裡發糧,都會有人家鬧上幾回,就跟女人每個月來大姨媽一樣具備規律性,老村長處理這方面的工作十分順手,很快平息了紛爭:一百二十斤口糧歸老人掌管,兩房長孫發放。

    劉瞎子在回村部的路上,聽到村口傳來嘈雜聲,聞聲而去,老槐樹下圍了一大幫人,村裡的老楞正和小傻因為辦校的事爭論呢。

    對於老楞,劉瞎子心頭有很深的歉疚感。

    按理說,老楞是村裡的一個能人,人機靈還識些字,小時候跟他爹學唱蓮花落,還會補鍋編柳條筐,他爹死得早,老楞打小撐起了一個家,走鄉串戶唱蓮花落,幫人修筐補鍋,村裡都誇年輕的老楞是個「小能幹」。

    老楞到了二十多歲,雖說本事挺多,可媳婦卻難找,因為只有要飯的才唱蓮花落,人家都嫌丟人,好不容易找了門寡婦準備成親,卻又來了運動,老楞被打成「走資派」。

    那天,劉瞎子是違心投了一票。

    沒辦法,村裡兩千多號人都是苦哈哈,可鄉里硬壓著要村部樹個反面典型,否則就要斷了救濟糧,村幹部們將所有人濾了一邊,經過激烈爭吵,最終目標鎖定了老楞。

    老楞很聰明,被押去走鄉串村開批鬥會時裝傻充愣,抱著牛糞當元寶,硬生生躲過一劫被放了回來,可誰還敢嫁給他,天天神神叨叨地坐在門檻上發愣,蓮花落也不敢唱了,鍋也不敢補了,隨著年齡增長,漸漸有了老楞這個稱號。

    四-人-幫倒台的消息傳到村裡那天,老楞跑到爹娘的墳前一邊嚎哭一邊敲著破瓷盆,又唱起了蓮花落,當時傻子跟在後面起哄,村裡人都歎息這對傻子。

    老楞是村裡識字最多的人,前些天鄉里來宣傳計劃生育的戲詞就是他編的,連高鄉長都歎氣,老楞是讓前些年給毀了,四十來歲的人,跟六十多歲小老頭似的。

    常掛在老楞嘴邊的是「鳥毛」,在他的嘴裡,啥都能跟「鳥毛」扯上關係。只聽他又賣弄起尖牙利嘴:「科長算個鳥毛,三百塊又算個鳥毛,丫挺屍的還想辦學校,俺看跟紅衛兵說的雷達站一樣,連鳥毛都看不見一根!人家八成是逗你玩的!」

    劉小興有些莫名其妙,從馬兆祥家出來準備到山上逛逛,和小雨生手摻手剛走到村頭被老楞給攔住了,老楞伸出髒兮兮、落在劉小興眼裡如同後現代典範的右手,幹嘛?

    借錢!

    俺要借錢娶媳婦!

    媳婦是老楞心頭的一個結,有媳婦才能續香火,才能圓了爹娘的夙願。可自己已經四十來歲,沒錢沒糧沒啥大本事,又不是個幹部,今早劉小興手裡攥著的一把鈔票,頓時點起了老楞心底最原始的慾望。

    哭笑不得的劉小興無論如何解釋,老楞始終磨著他,胸脯拍得啪啪響,只要小傻借錢給他娶媳婦,哪怕做牛做馬都在所不辭。磨了半天仍然沒戲,老楞開始挖苦起來。

    看不過去的劉瞎子走上前,板起臉衝著老楞叫道:「你還要娶媳婦?拉倒吧!再說了,就算小傻借錢給你,你拿什麼還?鳥毛?」

    圍觀的村民哄堂大笑,老楞憋紅了臉,突然提高嗓門大吼:「老子拿命還!」

    這一嗓子震住了所有人,卻沒嚇唬到劉小興,劉小興嗤笑道:「你拿命還?那誰還敢跟你過日子?雨生,走!」

    劉小興帶著雨生走了,老楞充血的眼睛裡寫滿了失望和不甘,驀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老村長長歎一聲,拍拍他的肩膀也走了。

    圍觀的人逐漸散去,老楞的嚎哭聲沒了觀眾,漸漸停息,忽又扯開嗓子嘶吼:「

    人到四十守空房,

    抱著鳥毛數房梁;

    香瓜山上沒媳婦,

    俺到瓜窪找龍王;

    龍王跟俺瞎扯淡,

    去他媽的xx黨……」

    沙啞的聲音四散開來,沒有任何來由,沒有任何前兆,劉小興忽然覺得鼻尖有些泛酸。

    空氣中有怨,有恨,有苦,有痛,光禿禿的香瓜山更是讓人壓抑,令劉小興十分煩悶,步履沉重地踏在山間小路上,只想著盡快將學校蓋好,立馬離開這裡出去闖蕩一番,等有了資本再回來帶領鄉親們發家致富。

    ……

    黃昏時,劉狗找到劉小興,點頭哈腰的神情讓劉小興差點不認識他,也不叫「小傻」了,改口稱呼劉小興的大名:「小興啊,過去是叔不對,你可別放在心上,叔就是狗不吃的東西,要是你不過意,打叔幾下也成!」

    這都哪對哪啊?

    老楞沒唬住劉小興,劉狗的這一手卻震呆了他。劉小興知道,劉狗仗著自己是村長兒子在村裡有些霸道,以往對自己更是不待見,今晚這是咋回事?

    看著就差跪地磕頭的劉狗,劉子興的腦袋裡靈光一閃:草蛋,肯定又是為了四百塊錢來的!

    見劉小興還在發怔,劉狗心頭暗苦,難道真讓媳婦說中了,小傻恨自己恨到了骨頭裡,必須拿點誠心實意出來?揚起巴掌便要扇自己的狗臉,臉色說不出的苦。

    「咡——」

    劉小興急忙攔住,「叔啊,你這是幹啥?不管咋樣,我是二爺爺帶大的對不對?以前的事就算了吧,不提了不提了。」

    「那就好那就好——」

    劉狗順坡下驢,連忙放下手臂,樂呵呵地道:「你嬸子在家**蛋油餅,小興,俺可告訴你,你嬸子只有過年時才會做這個啊!」

    「為啥?」

    「為啥,還不是為了你唄!」劉狗故作神秘地說,「今晚說啥也要到俺家去吃飯,說啥也不成,聽叔的,知道不?」

    看著劉狗儼然一副家長的摸樣,劉小興一時半會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點頭答應去吃飯。這時雨生他爸也來到村部,要小傻到他家去吃晚飯,讓劉狗沖了幾句,悻悻然離去。

    老村長家裡,劉狗媳婦秀英正給小芳敲邊鼓:「芳啊,你看你傻哥人咋樣?」

    「傻哥?誰是傻哥啊?」

    小芳一時沒反應過來,從小到大,還真沒稱呼過村裡的誰一聲傻哥。

    「你個傻丫頭,就是傻種!」秀英沒好氣地說,「現在小傻人開竅了,俺就尋摸著給你說個親事。」小芳扭扭捏捏坑著頭不說話,秀英的嘮叨讓在她耳邊響起:「俺在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嫁給你爸了,生你們六個娃,數你最省心,俺跟你爸也都捨不得你啊!芳啊,你傻哥他有錢,把大蓋帽都哄得一愣一愣的,說明他也有本事!」

    錢和親事對於小芳來說都是懵懂的事物,只知道人大了就要成親,就要養家餬口照顧老人,劉狗雖然不是東西,但小芳十分孝順,捨不得離開自己這個大院,生怕嫁到外面被人欺負。

    秀英最後一句話讓她放了心:「俺跟你爸你奶都商量好了,你要是願意和小傻成親,就讓小傻倒插門,一輩子不離開咱家,咋樣?」

    小芳的臉像是熟透了的蘋果,紅撲撲地惹人憐惜,小手搓弄著衣襟,心底已然有了決定。

    孬六湊上來,橫橫實實地說:「媽,俺也要娶媳婦!」

    嚶的一聲,害羞的小芳捂著臉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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