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十章 一點也不疼 文 / 云云裳
接著她血紅的嘴唇中突然吐出一串尖利的符咒，又猝然住，轉過血跡縱橫的臉，向大家微微一笑，這一笑讓人只覺得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葉子·~)
讓人窒息的死氣中，她的表情異常平靜，緩緩道：「你們，都是神的罪人，犯下萬劫不復的罪過。」
諸人渾身的血液都已冰涼——因為這句話聽起來根本不是出自她的口中，而是來自一旁血泊中的鳥屍體內！
鳥屍烏黑的雙翼鋪開，鮮紅的血猙獰的淌著，像撕開了一張魔鬼的血口。
她喉嚨中發出一種古怪的呻吟，聽上去時近時遠，時而兇惡時而痛苦恐懼，美麗的臉上迅速佈滿了一層詭異的藍色，整張臉都扭曲著。
她猛然住口，雙手扭曲，用力撐著甲板，長髮擋在她低垂的臉上，那聲音似乎來自遙遠的海底，又似乎就來自她的身體：「一群罪惡而愚昧的不信神者，竟眼睜睜看著惡魔冒犯天神，袖手旁觀······你們都犯下萬劫不復的罪孽，神判你們全部粉身碎骨衍蒂葬身之處，無一逃脫！你們只用等候，等候……」
她一字一句的道：「等候六支天祭。」
朝顏身體猛地一顫，眉心又是一陣劇烈的刺痛！這是怎麼了？
淑圖一把扶住朝顏，緊張的喚了句：「主子······」
「圖圖，我好痛……」
六支天祭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自己會痛？朝顏百思不得其解。
蘭葩抬起頭，表情異常猙獰·她沉聲道：「罪惡的人類再一次引起了諸神的震怒！六支天祭將再現人間！而你們，將作為替身，按照神的願望，一個個悲慘的死去，讓六界天主得以解脫，讓世界重洗罪惡……」她突然咯咯慘笑起來，那聲音像一根繃得不能再緊的弦，猛地斷裂了，她也昏倒在甲板上。[~]
眾人佇立在甲板上·心中彷彿被一層濃重的陰霾籠罩，再也無法擺脫。一股腐臭氣息，從海底深處飄出，縈繞在眾人身上，越來越濃。
諸神震怒，生靈塗炭。
六支天祭，將重現人間！
茫茫大海發出悲哀的咆哮，彷彿在一遍遍重複那詛咒般的話語——你們犯下萬劫不復的罪孽，每一個人，都將成為天罰的祭品。
無一逃脫。
船頂上的黑色雲山緩緩滲下·彷彿伸出無數條巨手，要從這裡掠人而啖······
衍蒂的血雲正沉沉籠罩在大威天朝號上，懷玉卻獨自一人一大早就去游賞海景了。待船一靠岸，懷玉回眸沖船艙內小腦袋笑笑：「出來。」
步如玉有點不好意思的爬出來，輕輕喚了聲：「懷玉哥哥。」
「為什麼跟著我？」
「唔……」步如玉眼神閃爍，秀氣的臉上漸漸佈滿紅雲。懷玉聳聳肩，伸過手去，一把拉住步如玉兩人就上了陸地。
這一帶的沙子是乳白色的，沿岸長著不少矮矮的椰子樹，零零星星的椰子散落在地上·被白沙埋了一半，海波一洗，顯得越發鮮亮起來。
白浪互相追逐著向天邊而去·海鷗懶懶的划水飛過。
步如玉抱著膝，坐在沙丘上，白色的裙子被風微微吹動，似乎是從海水的陽光中浮起的一朵雲。
海潮越來越高，快要浸到她的鞋子，懷玉示意她起身，她卻搖搖頭，迎風唱起歌來。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唱歌·那歌中也沒有完整的曲調或者一句歌詞·只是斷斷續續著一些單純的音符。
懷玉想起了幽冥島中一個故事：很久以前，一個眼波帶著北極光色彩的女孩·乘著冰舸，輾轉來到了萬里以外的中原。[.]她像冰雪一樣美麗·但是自幼生活在荒島，只會鳥獸蟲語，不懂人言，對人更是毫無機心。後來她遇到了當時的幽冥島主。他初見她的時候就承諾要給她一座冰雪的宮殿，讓她永遠不受任何世間之物的點染。後來，他為她拋棄了二十年常人不可想像的富貴，伴她回到荒島，用餘生所有的日子去實踐當初的承諾。
而步如玉的這首歌的意境正是如此，歌中的女孩彷彿不食人間煙火，人世間的任何一點點東西，哪怕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會浸漬了她的心。
懷玉很認真的聽著，聽得眉頭漸漸舒展。
步如玉唱著唱著，突然豪興大發，脫了鞋，就要走到海裡去。
懷玉一把抓住她：「小心打濕衣服。
步如玉偏著頭一笑：「曬曬就干了。」
懷玉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釋然的微笑道：「就這麼一點點，我真怕你被海水沖走了。」
一句玩笑，步玉卻有些害怕，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認真的想了想，道「你在沙灘上牽著我，不就行了？」
懷玉只有任她，一手拉了自己，一手拾起裙角，小心翼翼的走在水中，海水溫柔的拂著她**的膝蓋，也托起那散在水中的衣帶。她的小手溫暖而柔軟，緊緊的握著懷玉，蕩漾的波光中，彷彿只是一個太陽光和水氣邂逅而生的幻影，只在被懷玉握在手中那一刻，才具有了形質和生命。
她偷偷看了一眼懷玉，突然輕喚了一聲：「呀！」頓時蹲了下去，握住水中的腳踝，鼻子上皺起許多痛楚來：「咬到我了······」
懷玉立刻過來，仲手往水下一探，步如玉倏的連他那隻手也抓住了，在水中脆脆的笑著：「懷玉哥哥，你的衣服不是也全濕了嗎？」
懷玉無奈，把她抱到岸上，從她纖細的小腿上輕輕摘下了一隻年幼的海星，問：「疼麼？」
步如玉仲出一隻拳頭，揮了揮，眼睛笑得像兩彎月亮，道：「一點也不疼。」
懷玉靜靜的看著她，彎了嘴角沒說什麼。
突然間失去了親人，步如玉的心情恐怕也不好受，也只是強顏歡笑。
可她似乎並不想別人窺探她的心事，只依然嘻嘻哈哈，毫無心機。她和朝顏不同，步如玉仿若生長在溫室的白蓮，永遠受人呵護，終日陽光繚繞;而朝顏卻是陰暗角落裡盛開的大朵美麗的生物，若是沒留神靠近，便會迸射滿臉的毒液。
懷玉還在想什麼，步如玉突然發現了那顆海星只要受到外力就會蜷縮成一團，她興奮的用手將它在沙地上撥來撥去。
懷玉摘了兩根椰樹枝，兩人就一路在沙灘上走著，一路像趕陀螺似的趕著那只海星。步如玉看著那只海星在地上越團越圓，突然道：「懷玉哥哥，它好像我吃的一味藥啊！」
懷玉抬眸：「你吃什麼藥？」
步如玉笑笑搖搖頭：「不知道，我從小身子不好，哥哥和嫂嫂都會煎很多藥給我吃。」說到此處，不免淚水潸然。
懷玉看著步如玉有些沉默。
步如玉眨眨眼睛，道：「它被我打得好可憐，還有我每個月吃的那些蟲子…···懷玉哥哥，我不想吃它們了，放了它們好麼？」
「是七毒冰蛤。」懷玉放下手中的椰樹枝，將目光轉向海天之間一抹淡紅的彩雲，輕輕歎息了一聲：「如玉，以後也用不著吃了。」
「為什麼？」步如玉漆黑的眼睛突然閃亮起來：「哦，是不是我的病好了？是不是？」
懷玉輕聲道：「是的，好了。」
步如玉蒼白的皮膚下邊頓時升起兩朵幸福的紅暈，喃喃道：「真的？」
懷玉默默的看著她，拂開她額角的一縷亂髮：「以後留在我身邊。」
步如玉嚶的一聲，撲到他懷中：「懷玉哥哥，你願意收留我？」
「對啊，以後我會照顧你的。」
「嘿嘿······」她抬起淚眼，笑道：「我可以和懷玉哥哥在一起了。」
不知為什麼，自打第一眼見到懷玉，步如玉就打心裡說不出的親切，她喜歡在角落裡偷偷看他，傻傻微笑，喜歡聽他講話，喜歡他溫熱的手指.緩緩撫摸她的頭髮。現在能親口聽見他願意照顧她，她開心的想要飛起來。
懷玉看著她，眼中的笑意卻有些苦澀。
步如玉墊起腳尖比畫了一下，興高采烈的轉了個圈，突然又停了下來，似乎想到了什麼，低頭扯著衣帶，不再說話。
懷玉輕輕托起她的下巴：「小丫頭又怎麼了，難道怕懷玉哥哥不要你了？」
「不是的，我看見嫂嫂曾養過許多小貓小狗，小的時候，也很喜歡的。但長的大了，就拿去殺掉，扔掉……她說，東西總是小的時候可愛，長大了，就沒用了，沒人疼了。」她眼巴巴的望著懷玉，兩條淡淡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言外之意，懷玉只是因為她小就收留她，若是長大了，怕是不會再要她。
懷玉心中一緊，把她擁在懷裡，注目遠方道：「如玉想多了，懷玉哥哥說話算數的，既然說留下，就不會反悔。」
步如玉安安靜靜的依在他懷裡，像一隻睡著了的貓，還輕輕打著鼾。
懷玉抬起頭，海面上雲蒸霞蔚，一片瑰奇。
「如玉，海蜃。」
步如玉站直了身體，但見遼闊的大海上，五彩的雲霞輕輕懸浮著，烘托出隱隱約約的宮殿花園，和海波一起，微微動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