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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零三章 棋之謎 文 / 云云裳

    懷玉笑道:「殿下果然還是來了。[~]

    小瞳也微笑道:「兩位相邀,豈敢不來?只是卻讓在下一番好找。」

    一路狂風暴雨,又從狹窄的墓道中搜索而來,而他淡紫色的衣衫依舊如此整潔,甚至連一滴雨水都沒有沾染。

    曼陀羅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臉上漸漸恢復了動人的微笑,而且笑得比剛才還要甜。她輕聲道:「既然這樣,幾位就請一起進來。」

    入了內室,房內陳設愈發華麗雅致,瑤窗篆拂,錦廉珠懸,還有無數翡翠珠玉,就隨意的堆在屋角,其中每一樣都足以眩花人的眼睛。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一處——房間正中矗立著一張很大的石桌,桌上布著半局棋。

    說是半局棋,不是因為它沒有下完,而是因為它只有白子,沒有黑子。

    這些白子卻不是普通的棋子。每一顆棋子上還築著一個美人雕像。

    **的雕像。

    那些雕像加上棋子底座都不足一寸高,密密麻麻擺滿了棋枰,正好擺成一局殘棋。其它的棋子還未擺上棋枰,就用一根根緋紅的絲線繫住腳踝,倒懸在一旁的黑木架上。架子頂端燃著一支暗紅的蠟燭,血紅的火光下,那些雕像宴樂歡飲,或坐或立,栩栩如生。只是她們手中的器具都不見了,只保持著空空的姿態。

    有的似在抱彈琵琶,有的似要舉杯暢飲·有的甚至還笑吐香舌,輕抬柳腰,似乎還在和無形的情人**歡會。

    —這不由讓人想起,傳說中萬花谷底那片屍體道場,竟和這棋局一模一樣。

    萬花谷中所有的屍體都不翼而飛,難道…···朝顏猛然想到什麼,她搶一步上前,向棋枰伸出手去,卻又頓在了半空。[~]她臉色蒼白·猶豫了良久,終於一咬牙抓起其中一個。

    她的手猛地一顫,觸手冰涼而堅硬。看來這些只是用羊脂玉雕刻而成的塑像,只不過特別精巧逼真而已。

    朝顏鬆了一口氣,注視著手中的塑像。

    塑像上的女子似乎正在寬衣,她一手挽起自己的長髮,一手向纖腰探去,似乎在解著看不見的羅帶,臉上的微笑依舊嫵媚無比。

    朝顏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突然,她觸電一般將雕像丟開·臉色頓時蒼白如紙——那雙如絲的媚眼中,竟然還有神光在脈脈流動!

    難道這滿枰的雕像,真的是真人屍體被用法術縮小而成?

    她越是害怕,越忍不住要看,這次她發現雕塑底座上刻著兩個字:「海棠」。

    曼陀羅輕歎一聲,道:「我本以為只有男人才對這局棋感興趣,想不到姑娘你也一樣。」

    朝顏深深吸了一口氣問:「萬花樓的姑娘都是你殺的?」

    曼陀羅在棋枰對面那張寬大的胡床上坐下,然道:「是。」她回答得如此痛快,彷彿根本不是在講一樁罪惡的事。

    朝顏注視著她,憤怒漸漸取代了恐懼。她顫聲道:「你將這些無辜的人殺了·還把她們臨死前的樣子做成雕像,擺在自己房中日夜相對,難道你是沒有心肝的人麼?」她深深吸了口氣·又看了棋枰幾眼,眼中已經充滿怒意。

    曼陀羅靜靜的看著她,良久才長歎了一聲:「我的心肝,你又怎會明白。」

    朝顏冷笑道:「怎會明白你這樣的瘋子?」

    曼陀羅在胡床上舒展了一下腰肢,凝視著朝顏,輕聲道:「世人生來就要受苦。」

    朝顏苦笑:「於是你就可以眼睜睜看著他們受苦,連眼淚都不為他們淌一滴,還要製造更多的苦難?」

    曼陀羅道:「拯救世人的方式有很多種·慈悲之淚有時是沒用的。[~]」她歎息一聲·道:「你知道阿底提的傳說麼?」

    朝顏頓了頓,詫異的抬起頭:「死神阿底提?」

    曼陀羅道:「她也是大梵天的女兒·一位美麗而善良的女神,卻無可奈何的要掌管死亡。每一次她看到人們受苦而死·她就會忍不住為世人流下傷心的眼淚。然而世人還是悲哀的死去。有一天,她再也無法忍受,問梵天為什麼偏偏是她要散佈這六界厭棄的死亡。你知道諸神之父梵天是怎麼回答她的麼?」

    朝顏沒有出聲,曼陀羅嫣然一笑,自己講下去:「梵天說,有生就有死,這是輪迴的法則。神要維護世界的運行,就必須承擔它的法則。最後梵天告訴她,死神是不能流淚的,因為她每一滴同情之淚都會在世間散佈瘟疫和新的死亡。於是從此這位女神就盡力不讓自己流淚。」曼陀羅邊說邊歎息,「最平凡的人在面村苦的時候都有流淚的權力,然而她卻沒有。她掌管著,同時也經受著天地間最終的苦難。」

    她緩緩轉過頭對朝顏一笑,那笑容清純得宛如來自天界,沒有一點世俗的雜質:「同樣是拯救苦難,為什麼你能理解觀世音的慈悲之淚,卻不能理解阿底提呢?而且——」她的聲音突然變得說不出的蒼涼,「觀世音置身淨土世界,受萬民膜拜,而阿底提卻生活在地獄黑暗之中,承受著世人無知的咒罵,怨恨,你說,她們誰更偉大?」

    朝顏一怔,一時想不到反駁的方法,忍不住向懷玉看去,卻發現小瞳雙中泠泠清光竟一直注視著自己,不由全身一凜。

    她匆匆回過頭,深深吸氣道:「就算阿底提是職責所在,可這和你殺人有什麼關係?」

    曼陀羅的身子微微後仰,眼中的神光深邃而傲慢:「因為我,就是死神阿底提在人間的化身!」

    她的話雖荒謬無比,但語氣中卻帶有讓人無法辯駁的力量,朝顏一時卻不知如何對答。

    曼陀羅支起身,走到朝顏跟前,將滾落在地上的「海棠」拾起來,輕輕放回棋枰上。她的動作溫柔而仔細,彷彿是一位在深閨中刺繡的少女。

    刺繡的卻是一幅詭異的歡喜道場。

    她轉過身,眸子中又凝聚起誘人的媚笑:「只顧說話,竟然冷落了客人,不如我為幾位公子演奏一曲,就當賠罪。」

    懷玉微笑道:「有勞了。」

    她紅衣一揚,已退回胡床上,將半張箜篌豎抱於懷,兩手輕輕扶住琴弦。她微笑道:「這張箜篌是唐代的古物,一位皇姓樂師曾用它演奏過。據說此弦一動,神鬼夜泣。」

    懷玉道:「莫不是李憑?」

    曼陀羅笑道:「公子好眼力。」她坐直了身體,輕整衣衫,神色也變得肅穆,突然雙手一撥,一曲高亢的弦音頓時充滿了整個地宮。

    朝顏皺了皺眉,她萬萬想不到有樂師竟會作出這樣一首曲子。一首幾乎完全不成調的曲子。

    也許是少了十一弦的緣故,這支曲子變得說不出的古怪。彷彿只是一堆音符散碎的堆砌著,旋律高低迴環,跳躍不定,音節之間似乎毫無關聯。

    然而細聽下去,又可以覺察到這凌亂的曲調隱隱透出一種濃厚的殺伐之意。宛如遠古戰場,征戰不休。操吳戈而披犀甲,車錯轂而短兵接。擊鼓鳴,天地怨怒,神鬼號哭。

    曼陀羅兩眼直視著前方,雙手輪撥越來越快,嘴裡反覆念著一些詞句,似乎正是李賀的《李憑箜篌引》:

    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

    秋娥啼竹**愁,李憑中國彈箜篌。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

    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

    猛然間十二條弦絲同時發出一聲哀鳴,樂聲和詩意一起在極高處猝然中斷。宛如一個在山顛不倦旋舞的舞者,瘋狂燃燒的生命終於到了盡頭,隨著天空中飄落的殘葉一起轟然墜地。

    四周沉寂無聲,萬籟俱靜。

    曼陀羅懷抱箜篌,對諸人頷首微笑,道:「這就是我要的一夜之資。諸位中可有人解出來了?」

    難道這首怪誕之曲,就是她開出的夜資?

    能解,則可以成為地宮的主人;不能,則要永留古墓。

    那些支離破碎的音符中難道真的藏著什麼玄機?

    人人似乎都還沉浸在詭異的樂聲之中。

    曼陀羅臉上掛著一抹譏誚的微笑,緩緩道:「諸位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子時一到,諸位就要留在這裡陪我。其實,我很想大家能留下來。」她說最後那句話的時候笑得無比燦爛,彷彿是鄰家美麗的小女孩,拉著你的衣袖說,我很想你能留下來。

    小瞳抬頭瞥了她一眼,目光漸漸移到那盤殘棋上,沉聲道:「是棋譜?」

    曼陀羅臉色微變,隨即又笑道:「這位公子既然聽出來了,就請幫我解開此局如何?」

    小瞳輕輕搖頭,目光又移回朝顏身上,道:「高手在側,怎容我班門弄斧?你剛才所奏之曲,將前九十七手棋意藏於音符之中,懷玉公子又豈能不知?知而不言或許只是覺得此局已瞭然於心,無須出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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