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37章 血咒 文 / 云云裳
直到十三歲那年,他才知道,自己喝下的,是人血。
不是普通的人血。只有稟性極陰極寒者的心血,能夠緩解這個嗜血之咒。
母親為了他,四處尋找稟性陰寒之人,再從中選出健康、乾淨、美麗的少女,將她們帶到幽冥島上,然後,終結她們如花的生命,將她們心中之血,注入那一盞盞美麗的琉璃杯。
珍珠紅,琥珀濃,酒盞杯握在他蒼白而修長的指間,美得讓人心顫,誰又知道,這美麗後邊,是何等的罪惡,殺戮?
他終於將酒盞打碎,再也不肯喝下這一杯杯鮮血。這是他第一次忤逆母親。酒盞落地那一刻,他看到母親眼中的痛楚與淒傷。
破碎的聲音透過了時空,彷彿從不可知處傳來,他的心猛地收緊,彷彿被多年前的回憶猛擊了一下,痛得再也說不出話。
紫萱注視著他,眼中也有了淚光,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能看懂他的痛苦,也一直默默侍奉在他身邊,但卻無能為力。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殺了她,就能終結這一切痛苦,如果少主人不忍下手,就請讓紫萱代勞!」
言罷,紫萱左手一抖,將朝顏手上的繩索繞在她脖子上,強迫她抬起頭來。另一手運指如鉤,向她胸口直插而落!
「住手!」小瞳一聲輕喝,紫袖微張,一蓬散亂的紫氣從袖底湧出,在朝顏和紫萱之間砰然爆散。
紫萱低哼了一聲,右手手腕頓時脫臼。指尖鮮血淋漓而下,朝顏胸前也是一片血痕,不知是紫萱的還是她自己的。
小瞳雙眸神光閃爍,似有不忍之色。他本無心傷到兩人。只是此刻真氣已全然不受控制,若一個不慎,不僅自己血脈頓時逆流。而且兩人絕難以承受其真氣,必定重傷。這樣僅受輕傷,已經是萬幸了。
然而他自己的情況卻頗為不妙。一招擊出後,全身凌亂的真氣似乎都脫離了約束,在體內恣意亂行,不時猛烈反噬。
小瞳再也無法控制,雙手支撐著地面。身後的長髮凌亂的垂散開來,鋪散在木板上,額頭上也是冷汗淋漓,全身都在一團凌亂的寒光中微微顫抖。
紫萱不顧自己的傷勢,將朝顏推開。撲上前去。她一手扶住小瞳,一手放在口中,用力一咬。鮮血頓時從她嘴角流出來,染在因疼痛而蒼白的臉上,顯得十分詭異。她小心翼翼的將流血的手腕遞到小瞳唇邊。
黑暗中,小瞳澄淨如秋夜一般的目光從亂髮後面透出來,冷汗已經將他額間的散發濕透。他輕輕搖頭,似乎想盡力將紫萱滴血的手從眼前推開,而另一種壓抑不住的**又從他蒼白的唇間升起——那是對人類鮮血的**。
他用力握住紫萱的手。全身微微顫抖著,像是要抗拒,又像要攫取,猩紅的鮮血一滴滴滾落在他本是永遠一塵不染的衣襟上。
朝顏轉開臉,她已不忍再看下去。
她已然明白了,為什麼初見紫萱的時候。她的頸間會留著那可怕的巨大創口,為什麼岳捕頭會斷定小瞳身上有血腥之氣,為什麼小瞳在甲板上會逼她脫下衣服,為什麼當她反抗的時候,僅僅在他臉上劃出了一道血痕,就會讓他突然瘋狂般的想殺死自己。
她忽然記起了懷玉,懷玉在滿月之夜也的那一次也是如此的痛苦,究竟他和小瞳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繫,還是只是偶然?
朝顏將目光投向茫茫水波,心中一陣刺痛。眼前這具宛如神佛一般完美無暇的身體,居然同時棲息著魔鬼的**,需要不停攫取人類的鮮血才能延續。
朝顏回過頭,透過他夜幕一般垂散的亂髮,隱隱看到了他雙眸中的淚光。那不是為自己的痛苦而流淚,而是年少的釋迦太子,在偶然的機會裡領悟了人類的生老病死,卻感到深深的迷茫、痛苦、孤獨、而又無可奈何。
朝顏心頭一慟,或許紫萱是對的,若真能為他解開血咒,那麼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她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當初誤打誤撞的將血送給懷玉喝的時候會立刻平緩他的心境,原來只因為這九竅心頭血。
朝顏輕輕的闔上眸子,反正也是一死,反正她也活不過三十年,反正……即便把自己的血給他又如何?如果她的身體還能行動,她或許也會毫不猶豫的走過去,將自己腕間的鮮血遞到他唇邊。
黑暗中水波微微的振蕩已經停息。小瞳的呼吸也已漸漸平靜下來,道:「我已經沒事了,你放了她。」
紫萱臉色蒼白如紙,聲音卻輕了很多:「能為少主減輕痛苦是紫萱最大的榮幸,但是紫萱不忍看著少主為紫萱而自責!」
小瞳合上雙目,道:「我自有辦法,你快點讓她走。」
紫萱一面垂淚,一面包紮好腕上的傷口,再為小瞳束起身後的散發。她的動作如此溫柔、仔細,彷彿已經做過了千萬遍,她泣聲道:「少主人,只要殺了她,你就能解開月闕在你身上的血咒,你還要忍耐到什麼時候?」
小瞳避開她,沉聲道:「不要再說了,你立刻把她帶回去!」
紫萱跪直了身體,搖頭道:「決不。」
小瞳沉默了片刻,緩緩將臉轉開,看著一池墨黑的水波:「紫萱,現在我以鬼域島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回老夫人身邊,不得我允許,不得擅自離開。」
紫萱愕然了片刻,仰望著小瞳,喃喃道:「少主人是要趕我走?」
小瞳歎息一聲,道:「是。」
紫萱陡然站起身,後退了一步,搖頭道:「不,紫萱誓死服侍少主,決不離開。」
小瞳冷冷道:「你自幼生長在鬼域島上,應該知道違抗島主之命的後果。」
紫萱呆呆的看了他一會,淚水已經奪眶而出:「少主人……」
小瞳臉色一沉,道:「此話我已經出口,就決不會收回,你立刻離開。」
紫萱重重的跪倒在地上,雙手支撐著身體,失聲痛哭起來。
小瞳轉過身不去看她。
濃濃黑暗中,只有清冷的水聲和她輕輕哭泣的聲音。
過了好久,紫萱緩緩從船板上支撐起身體,哽咽道:「紫萱自幼經老夫人撫養,恩重如山。少主人善良慈孝,待紫萱名為主僕,實如兄妹,如今不僅狠心趕我離開,而且違抗老夫人的命令……這一切卻不過,不過是為了這個陌生女子……難道……」
紫萱抬起淚眼,嘶聲道:「難道少主人也動了世俗**之念,竟然為了她,連一切都不顧了麼?」
小瞳猛然回頭,喝道:「住口!」
這句話一出,三個人都同時一怔。
紫萱呆呆的望著小瞳,淚水如斷線之珠,無聲的落下。
小瞳低頭,輕輕咳嗽了幾聲,神色也有些黯然。
正是十三歲那一年,他打碎了母親遞過來的酒盞,而後將自己鎖在臥室內,整整七天七夜。他發誓永遠不再碰哪些罪惡的液體,發誓憑借自己的毅力,擺脫對鮮血的倚賴。
那是一段夢魘般的日子,記憶裡只是大塊的血紅,他將床上的紫色幔帳拖到地上,一條條撕碎,指甲折斷,紫檀木的地板也被劃出道道深痕。黑色的長髮披散,宛如一朵凋謝的墨色蓮花,又被淚水濡濕——他的優雅,他的風儀,他的高貴,都被**與掙扎擊得粉碎!然而,他始終不肯打開房門,接過那杯救命的鮮血。
第七天的早晨,他已經完全虛脫,房門突然開啟,陽光是如此刺目,然而更刺目的是母親的目光,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將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輕輕推了進來。
她就是紫萱。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漁民的女兒,本來坐在海邊織網,卻被他的母親虜走,作為供血的獵物。
那時候,她的眼神如此惶恐,宛如一隻誤入虎穴的小獸,四處張望著。但她很快發現,這座華麗而黑暗的屋子中不止她一個人。她試探的走近了兩步,好奇心戰勝了恐懼,她竟主動跑到他身邊,扶起他,問他是不是病了。
他艱難的抬起頭,長髮瀑布般流瀉到她纖細的手腕上,凌亂的髮絲後,那雙幽潭一般的眸子,彷彿比大海還要深,她頓時看的癡了。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目光只停駐在她脖側,那條輕輕顫動的青色筋脈上。
尖利的呼叫聲在黑暗中響起,直透過厚厚的房門,他的母親再也忍不住,推門而入。
陽光下塵埃飛揚,紫萱似乎被重重的推開,跌倒在屋角,全身不住瑟縮,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而黑暗深處,小瞳一點點抬起頭,他竟狠狠的咬在自己的手腕上,鮮血順著嘴角滴滴墜落,將他淡紫色的衣袖染得斑駁陸離。他原本美秀無雙的面孔也因飢渴、疲勞而憔悴如紙,更沾染了點點血污。然而,他的目光卻是如此空靈、深沉,絕決中還透露著不屬於他年齡的悲憫——為了紫萱,為了他自己,為這錯亂的因緣本生。
他的母親重重歎息了一聲,將他扶起。
從此,島上再沒有了被虜來的少女,漁村中流傳的吃人海怪的恐怖傳說,也終會漸漸被人遺忘。唯有紫萱不願回家,她甘願追隨這個一見之下就永難忘懷的少年,一生一世。(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