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0章 村長的妻子 文 / 云云裳
突然見到這副慘狀,休說朝顏,連紫萱都忍不住臉色慘變。只有那些喜舍人,臉上的驚恐居然在漸漸平靜。似乎人們為這種早已預見的災難折磨了太久,當它真正來臨時,反而不再害怕。
喜舍人默默抬起正在慘叫的同伴,一手護住口中的絲線,快速的向湖邊奔去,連看都沒有看幾人一眼。似乎這幾人身上所負的血仇,比起眼前這樁災難而言,根本微不足道。
朝顏回頭對眾人道:「我們必須跟過去。」
這一次她的提議倒是無人反對。片刻之後,一行人都來到了那片月牙形的湖邊。
月色已到中天,將四周的樹木塗抹上一層薄薄的銀灰,四周山林寂寂,泠水微波,顯得陰冷而寧靜。
那群喜舍人伏跪在湖邊,用身體組成一個六芒形圖案。當中一個人正一面歌唱著,一面象徵性的將手抬起又放下,作出正在從湖中打撈什麼的姿態。
而他手指上赫然纏繞著傷者剛才含在口中的紅線。絲線的其餘部分在水面輕輕漂浮了一段距離,然後直扎入水底,入水處一道漣漪正微微動彈,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水下不住牽引。
那個受傷的喜舍人被幾個同伴按住,在半汪淺水中不住掙扎,周圍的喜舍人臉色都十分凝重,盡量將他裸露在空中的大腦浸入水中,似乎只有這樣能略略減輕他的痛苦。
當中那個歌者臉色越來越蒼白,歌聲也顫抖變調,宛如在怪聲哭泣。其他的人臉上也顯出惶恐之色。似乎預感到更大的災難正在來臨。
突然,寧靜的湖波在月色下發出一陣碎響,波光突然從中間破開,兩個喜舍人從水下鑽出來。手中還捧著一個黝黑之物。那東西在水中若沉若浮,似乎極為堅硬,而當中隱隱牽絆著一線暗光——赫然正是那條絲線的另一端。
兩個喜舍人已游到岸邊。月色正盛,朝顏清楚的看到兩人眼中近乎瘋狂的恐懼,似乎他們手中捧著的是惡魔的化身。而其他岸邊的喜舍人臉上的表情也一模一樣,彷彿他們眼前的就是整個地獄。
那團東西被兩個喜舍人小心翼翼的往岸邊一推,立刻遠遠遊開了。
月色和岸上的火把交替輝映,湖水嘩然一聲輕響,水波的張力終於被撐破。一頭蓬草一般的亂髮猛地一頓,已破水而出。
雖然已早有準備,但眾人還是忍不住一聲驚叫。
就連懷玉等人也忍不住為眼前恐怖詭異之相悚然動容!
那蓬枯藻一般的亂髮擰成數十股,在水波的拉扯下顯得十分稀疏,根本掩蓋不住下面那張青黑色的頭蓋骨。卻任它崢嶸的凸現出來。
頭蓋骨的下面,卻詭異的拼接著一張猙獰的死嬰的臉!
死嬰從額頭往上的血肉骨骼也已被融化,柔軟得宛如天藍色的蛋清。而上面那張成年女子的頭蓋骨就生硬的插陷其中。
兩者似乎還未能完全融合,接頭處裂開數道一指寬的骨隙,灰色的大腦就隱約從骨隙中透露出來。他也不知在水中泡了多少年,雖然並未**,但皮膚皺紋層層疊起,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慘白色。那張面孔極度扭曲著,兩腮、下巴上還佈滿了大大小小。各種彩色的石子,宛如釘子一般從死嬰浮腫的面孔上深陷下去,看上去更宛如地獄變相,怪異無比。
再往下看,死嬰週身蜷曲,縮得極小。四肢都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扭在背後,宛如一個做壞了的娃娃,又宛如蠻荒時代被敵人野蠻折磨而死的戰俘。
那個受傷的喜舍人突然甩開壓著他的兩人,轉過頭注視著死嬰。在如此劇烈的痛苦下,他居然漸漸安靜下來,眼神中透出一種親切,宛如見到了久違的親人,嬰兒般習慣性的吮吸著口中的紅線。但這種平靜瞬間又被鋪天蓋地而來的恐懼淹沒了,他宛如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東西,一陣乾嘔,用盡全身力氣將絲線吐出,然後撕心裂肺的呼號起來。這種呼號的聲音與剛才那劇痛之下的慘叫已然不同,除了痛苦之外,更多的是絕望——宛如看著自己的生命消逝卻又無法阻止的絕望。
其他的喜舍人默默注視著他,幾個人慘然搖頭,似乎在商量什麼。
朝顏驚得臉色慘白,喃喃道:「這是怎麼回事?」
懷玉淡然道:「曼荼羅陣中之景,自然還要請教南宮盟主,想必到了此刻,盟主就算有再大的難處,也不會隱瞞。」
南宮爵看了他一眼,默然了片刻,道:「我並非有意隱瞞曼荼羅陣之關竅,而是有難言的隱衷,不過既然大家如此堅持……」他搖了搖頭,終於歎息道:「這個死嬰,就是喜舍人為了延續青春而種在湖中的嬰靈。」
朝顏愕然道:「嬰靈?」
南宮爵神色凝重:「喜舍人乃是一群不老之民。在旁人看來,他們身材矮小,面目黧黑,醜陋無比。然而他們卻自負青春美貌,對容顏體貌極為貪戀。為了保持青春的形貌,他們不惜動用了一種最邪惡的陣法——黧水嬰靈之陣。」
朝顏詫異的問:「這黧水嬰靈之陣又是什麼?」
南宮爵沉聲道:「一對喜捨男女,一生只能生育一次,都是孿生兒女。他們在嬰兒出生一個時辰後,剪斷臍帶,而後在嬰兒的傷口上扎入一根紅色絲線,將之生生沉入冰湖之底。紅線的另一頭,則從湖底引出,繫在每人的船床上。每到夜晚,喜舍人便將紅線含在口中,吸取嬰兒的靈力,以滋養衰朽的身體。如果夜間要離開船床,他們也必須口含紅線,否則就無法吸取足夠的精氣,抵禦天亮後的陽光。他們就這樣保持年輕時候的容貌體力數百年,直到死去。」
朝顏臉色漸漸由驚怖變為憤怒:「貪戀到了這樣的地步,他們有什麼資格為人父母?他們每天躺在船床上吸取兒女精血的時候,難道就不害怕麼?」
南宮爵道:「當然害怕。喜舍人貪婪而膽小,一面瘋狂追逐無盡的青春,一面又極其恐懼嬰靈報復,據說只要看到旁的部族的小孩,都會落荒而逃。他們每年到了嬰童出生之日,就要潛入水底,將七色彩珠嵌入嬰童臉上,相傳,只有如此能化解嬰童的怨氣,禁錮其靈魂,讓他們無力爬出水面來報復父母。因此,七色彩珠也就成了喜舍人瘋狂尋找的東西。」
朝顏一時無語,默默望著喜舍人,他們貪婪而蒼老的目光如今佈滿了恐懼、絕望,變得一片蒼白,而唇邊蜿蜒的紅線卻猩紅欲滴,宛如一條潛伏在他們身體上毒蛇。
她臉上的怒意漸漸消散,長長歎息一聲:「這樣的青春,要來何益?」
南宮爵搖搖頭,沒有回答。
小瞳輕歎一聲,道:「他們得到的注定不是永生,而是永罰。」
朝顏愕然回頭:「永罰?」
小瞳望著那具怪異的嬰屍,低聲道:「永罰才剛剛開始。」
朝顏思索了片刻,驚道:「什麼意思?」
小瞳道:「朝顏小姐難道沒有注意到那塊頭蓋骨和嬰屍結合的方式有些眼熟麼?」
朝顏愕然,一陣寒意突然從她背後升起,她的聲音都已經顫抖:「你是說……」
懷玉微微一笑,道:「他是說倥杜母。」
朝顏顫聲道:「可是,可是倥杜母不是已經被我們消滅了麼?」
南宮爵道:「沒有消滅,只是暫時讓他們不得行動,一旦有機會,那些屍體都會如這塊頭蓋碎片一樣,從新尋找寄主,潛形出世。」
朝顏道:「你是說這塊頭蓋骨也是倥杜母的一部分?」
南宮爵道:「正是。」
懷玉笑道:「而且,它的主人並非是普通的倥杜母。」
朝顏道:「那麼是誰?」
懷玉道:「無綮村長的妻子。」
朝顏怔了片刻,道:「無綮村長的妻子?」
懷玉道:「如玉曾無意問起無綮村長之妻,當時他閃爍其辭,似乎觸動隱痛。只言她也屬無法復活之列,葬於芙蓉澤。然而,喜捨國人只應葬於土中,決不該沉屍沼澤。」
朝顏不相信的道:「那麼,村長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懷玉道:「這也只有村長本人可以得知了。然而我們只能這樣推測——村長之妻也成了倥杜母之一。」
朝顏驚道:「這……」
懷玉繼續道:「倥杜母的身體若非用烈火燒成灰燼,都會在土中無盡繁殖。只有一個地方例外,就是沼澤。」
朝顏道:「你是說,村長早已經知道沼澤中可以抑止倥杜母的生長?」
懷玉將目光投向湖波深處:「數百年前,村長愛妻死於非命,頭顱撕裂,無法全身復活,也將成為倥杜母之一。按照族規,應當趁其復活前將屍體燒燬。然而村長愛念已深,不忍下手,於是暗中違反族中禁忌,將愛妻屍體葬於芙蓉澤中。」
朝顏似乎明白了什麼:「他難道是想借芙蓉澤之水抑止屍變?」
懷玉道:「不錯。數百年來,村長的計劃是成功了,然而前不久我們將數萬倥杜母趕入沼澤,卻無意中觸動了村長之妻屍身所在,她屍體上的某一部分就隨著澤底暗流,緩緩潛入喜舍人埋藏嬰童的月牙湖中。」(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