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2章 美麗的死去 文 / 云云裳
一個喜舍人終於支撐不住,慘叫一聲,撲到在地上,然後墜地的悶響響成了一片。喜舍人躺在地上,痛苦的看著自己身體上的淤泥,已經無法坐起來,只有在泥土中不住抓撓自己的胸口,哀哀嚎哭。他們碧綠的眼睛中湧出一粒粒大得異常的淡藍色淚珠,掛在黧黑的臉頰上。哭聲音極細而極度淒厲,聽在人耳中,宛如刮骨磨齒一般。
喜舍人愛惜自己的容貌勝於一切,在泥水裡死去,對於他們無疑是最殘忍的折磨。
南宮爵注視著喜舍人,搖頭道:「喜舍人貪執青春如此,不惜殘殺骨肉,臨死卻要受這樣的懲罰,天道報應,當真無情之極。」
他身後傳來一聲輕歎,異香微動,小瞳從人群後走了出來。此刻,他臉色比往常更加蒼白,步履也十分沉重,緩緩走向哀嚎的喜舍人。
紫萱搶前一步,想要攔住他,卻自己打了一個踉蹌。小瞳一把將她扶住,紫萱看了他一眼,又趕快將視線轉開,蹙眉看著那群喜舍人。他們醜怪的臉因劇烈的痛苦而扭曲著,渾身沾滿黏濕的淤泥。紫萱輕聲道:「少主,讓我去就行了。」
小瞳搖搖頭,放開她,緩緩走到喜舍人陣中,將他們一個個扶起來,捧起湖中的水從他們頭頂澆過。片刻之間,他淡紫色的衣袖已被淤泥濺濕,手臂上也儘是喜舍人劇痛中瘋狂的抓痕。
紫萱怔了怔,也趕快跟了過去。
朝顏回頭對懷玉道:「我想去幫他們。」
懷玉望著日出之處,沒有答話。也沒有阻止她。
朝顏到了陣中,三人只是對視了片刻,並沒有說話,各司其職。將身旁的喜舍人一一從地上扶起,用清水沖洗。那些喜舍人先還本能的護痛掙扎,過了一會已經極度虛弱。只能勉強兩兩相靠,坐直身體。有幾個特別孱弱的,根本無法支撐體重,不停倒下。朝顏他們只能先照顧了別的人,再回過頭一直留在身邊摻扶他們。
遠山處透出的紅光漸漸擴大,山巒的頂部都被染成金色,稍退一層就是青紅。然後是淡紫,最底下還留在濃濃的黑暗之中。雲浪翻騰,無數道霞光交錯變幻,如蓮花、如鏡台、如蒼狗、如飛鳥。雲海後,金光將雲層漲的極薄。似乎隨時都要從縫隙中迸射而出。
一個喜捨族少女靜靜的靠在朝顏肩頭,她孱弱的手臂只有常人三根手指粗細,膚色宛如被烈火燒灼過一般,黧黑的皮膚因剛才的揉搓顯出道道病態的紅暈,紅暈下面埋藏著細碎的裂痕,宛如魚鱗一般。
她在陽光下顯得極其痛苦,身體不住抽搐,碧綠的眼睛瞪得極大,似乎要脫出眼眶。朝顏盡力讓她能夠坐直。因為她知道,雖然這個喜舍人幾乎除了痛苦之外,什麼也感覺不到了,但是心中還是希望自己能保持著最美麗的姿勢。
雲海下,通紅的朝陽猛地一躍,突出了地平線。萬道金色陽光宛如一張巨網。瞬間將天地間一切籠蓋其下。
朝顏也難以承受這突來的陽光,合上了雙眼。即使這樣,她仍然清晰的感到,光線如利刃一般,從天幕中直揮下來,從六芒陣中每個人身體裡穿越而過。
然後,她聽到懷中那個喜捨女子發出了一聲歎息,或許那一瞬間,所有的喜舍人都同時輕歎了一聲,又或許誰都沒有。
那一絲哀傷的聲音就宛如晨風吹過湖面,霎時就已被溶散到熾熱空氣裡,了無痕跡。
朝顏感到自己手中的少女正在急速變輕,宛如一片雲彩一般,隨時會隨風而起。當她低頭去看時,喜捨少女的身體仍然保持著完好的形態,然而每一寸肌膚,都已化為了灰塵。
朝顏知道,自己只要輕輕一動,手中的屍體就會如煙塵般散去,她強迫著自己,盡量保持靜止的姿態。雖然即使這樣,這些數百年前就應該成為塵芥的肉身不久也會回歸他們本來的樣子,但她寧願等候清晨微風來完成這一刻。
朝陽將新生的光輝恣意撒耀在這沉朽的大地上,每一具屍體都被鍍上一層金光,而他們身旁的泥土裡,青草、籐蔓、螻蟻、蟲蛾都曾從夜色的黑暗中甦生,振翅覓食,生息繁衍。恆河沙數的芸芸眾生,朝生暮死,春長秋謝。它們的生命雖然短暫,卻代代相傳,生生不息。每一天的陽光,對於他們,卻都是初見般的新奇與美麗。
陽光更灼熱的刺痛了朝顏的眼睛,她下意識的一低頭,一滴眼淚無聲無息的墜落。
淚珠帶著陽光在空氣中微微一顫,劃出一道七彩的弧,然後落到她懷中那具屍體臉上。伴著一聲極輕的細響,那張醜陋的臉頓時顯出一個深深的凹陷,雖然只有一滴水珠大小,但一瞬間就不可遏制的擴展開去,從額頭,到整張臉,到全身。宛如流沙坍塌,宛如塵埃驚起,一瞬間就已化作萬億塵芥,消散在空氣中,就彷彿它從來沒有在世間存在過。
朝顏兩手空空,還保持著方纔的姿勢,淚水已經不可抑止的湧了出來。
這時,她身後紫萱突然一聲輕喝:「站住!」
朝顏愕然回頭,金色的湖波鱗鱗生輝,離湖岸不到一尺的水中,一隻狸鼠一般的動物正躲在彩色的光暈中,默默的看著眾人。
突然它的身形一竄,已經到了岸上。它原本森綠的眸子在陽光下顯出湖波一般的淡藍色,火紅的背毛從水中鑽出卻滴水不染,它背襯著湖面的光暈,靜靜注視著紫萱的眼睛,眼神中竟然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譏誚。
那正是一直追蹤他們的火狐。
朝顏猛然一怔,正要提醒紫萱閉眼,免得受火狐的媚惑,卻已經來不及了!紫萱眼中露出一種異樣的凶光,猛地將手中的屍骨一推,躍身向火狐撲去。
她手中的屍骨化為一團灰塵,飛揚起來,那一瞬間,正好擋住了她的眼睛,她動作略為一滯,那只火狐突然厲聲一鳴,露出森森利齒,張牙舞抓向她頭上猛撲過來。
紫萱身子一矮,火狐擦著她的頭頂飛越而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六芒陣中穿行,陣中細細微響不止,那群喜舍人的身體在它爪牙之下一具具迅崩裂,在金色的陽光下,只見無數微塵在空中漂浮,光線也折射得錯亂不堪,四周宛如籠罩著一滴巨大的透明水珠,景物都在若有若無的光影中微妙的改變著本身的形態。
紫萱的身體宛如一瞬間凝固在了水滴的中央,她的臉上看起來毫無表情,卻又含著一絲說不出的怪異。
六芒陣的微塵漸漸散去,火狐似乎也隨著塵埃一起消散的無影無蹤。六芒形的圖案死氣沉沉,凌亂的紅線猙獰的扭曲在泥土上,宛如一個廢棄已久的神秘祭壇。
小瞳似乎覺察出了什麼,試探的喚了一聲:「紫萱?」
紫萱漠無表情立在紅線中間,似乎已經失去了只覺。
小瞳上前幾步,一手拾起她的手腕,一手輕輕加到她的額頭上。陽光下,他眉頭緊鎖,盡力平靜自己,但還是止不住微微喘息,臉上更是毫無血色,似乎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就已經耗盡了他大部分精力。
懷玉注視著他,道:「殿下看來也對陽光不適。」
刺目的光暈中,小瞳回過頭,蒼白的臉上帶著坦然的笑意:「我出生之時,身上已被人種下血咒,其間種種,朝顏姑娘已然明瞭,懷玉公子可隨時詢問。」
懷玉面色一沉,回頭看了朝顏一眼,朝顏正要說什麼,突然她的目光被凝固在了紫萱身上,——紫萱眉心中,一道青色爪印,清晰而的猙獰的凸現出來。
紫萱雪白的膚色被這爪印映得一片黯青,在陽光中竟然充滿了陰愁慘淡的氣氛。
晨曦中,迷霧蒸騰而上,和紛亂的籐蔓糾纏在一起,森白的水霧宛如幽靈一般,在叢林中緩緩掠過,將每個人心頭都鍍上一層陰霾。
他們這一路上遍歷坎坷,實在不想再有任何的變故。
紫萱見大家都盯著她看,心下微覺不安。小瞳歎道:「我們該走了。這裡已是他們的土地,再無我們落腳之地。」他的目光遠望出去,空清而落寞。
滿空的陽光中,似乎充滿了某種眼睛看不到的微塵,一顆一顆,歷數的都是喜舍人永遠不能捨棄的青春之渴求。這裡真不再適合別的人類的存在,喜舍人已經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將這片土地永遠地據為己有。
南宮爵默不做聲地折了些岸邊的修竹,製成一座簡陋的竹筏,劃了過來。眾人都心頭沉重,也不多說話。當下紫萱和小瞳,懷玉牽著步如玉,阿橋小心的跟在後面,淑圖扶著朝顏一起上了筏子。南宮爵青竹一點,流雲一般劃了出去。
水青如碧,天高可鑒。雲隱林密,日照花妍。
一路小溪流翠,風景倒是好得極為宜人。步如玉的眉頭漸漸放開,指著溪邊的風景,笑說給懷玉聽。懷玉也就隨著她的問答,說些閒話。朝顏靜靜地坐在筏尾,低頭不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