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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天下為誰 文 / 無齋

    第六集天下為誰

    太子只能待半個多時辰,所以大家落座之後,他就開門見山,問:「萬貴妃有示好的意思,我該怎麼辦?」昨天萬貴妃召見舒兒,他不放心,跟著一起去了,萬貴妃居然會用非常溫和的語氣對舒兒說話,而且告訴他會在父皇面前為舒兒爭取應有的名分,最後還送了舒兒不少滋補佳品——當然,他是不可能會讓舒兒吃一口的……

    他是面對著慕軒在問,這讓謝遷、劉健都吃了一驚,雖然他們對於太子親自來見這個年輕人已經感到詫異,但親眼見到太子對他的尊重和聽到太子對他的發問,他們才明白這個年輕人對太子的重要性。

    相比之下,王華要鎮定得多,他從兒子的敘述中早就知道了這個年輕人的特異之處,他現在只想知道他會給太子什麼樣的回答,其他人當然也想知道答案,萬貴妃能向太子示好。這當然是好事情,只是,能接受嗎?

    「既然貴妃有如此好意,殿下不如就接受吧!」慕軒很認真的說。

    朱祐樘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之色,這個問題他昨天就問過李東陽、劉健、謝遷他們了,得到的也是這種答案,不,這只是他們的一半答案,他們的意思是,跟萬貴妃虛與委蛇,表面上接受好意,實際做好防範。

    慕軒卻還沒有說完:「她突然示好,恐怕背後有什麼陰謀,而且急著下手。」

    朱祐樘乍一聽,覺得這話跟李東陽他們說的一樣,但細細一想,覺得不一樣——你憑什麼說她急著下手?

    慕軒說:「萬貴妃之前暈厥,目前雖然沒事,但是她自己肯定發現了什麼,她一反常態向殿下您示好,恐怕她自己也知道未必能消除你的戒心,但是她已經顧不得了,因為對她而言,可能沒有多少工夫慢慢來了。」他當然不能說那個萬貴妃很快就要暴薨,別說眼下已經有不少事情都跟歷史上記述的不同,就算相同,他也不能說呀。

    朱祐樘聽得似懂非懂——他已經沒時間在意,萬貴妃暈厥這種宮闈秘事慕軒是從哪裡知道的,不過仔細想想,這麼說應該很有道理,要不是有什麼變故,橫行了大半輩子的萬貴妃怎麼可能突然一心向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真的會那樣嗎?

    「從這一刻開始,殿下必須在各方面小心提防!」與其說慕軒是在提醒朱祐樘,倒不如說是在給侍立一旁的沐雲平下死命令,當然,張紀也聽得很是在意——殿下要出什麼差錯,那自己可就什麼指望都沒了,不,絕不能讓那樣的事發生!

    「萬貴妃做什麼事恐怕都不必自己動手,咱們需要關注與她有關的一切人和事,皇上那邊也需要暗中維護著,不過,重要的是,殿下一定要一切如常,不能給任何人留下異樣的言行舉止!還有,太子妃候選者那裡需要重點防範著,尤其等太子妃人選確定之後,各方面的防備更要謹慎!」慕軒的神情忽然之間有些異樣,他也是昨晚臨睡前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如果有人抓住太子這一段時期的異樣大做文章,搞一出什麼太子急於登基、圖謀不軌之類的把戲的話,那或許還是會有太子之位易主的危險的……

    弄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後,在座的都很是吃驚,雖然說萬貴妃確實喜歡搞這種把戲,但目前太子妃的人選還是未知數,有必要對五十個候選者都採取保護措施嗎?

    慕軒問:「如果現在有哪一位候選者突然出事,而兇手被抓後招供說是受東宮某人主使,甚至說殿下對太子妃人選不滿意,那皇上會作何想?」

    在座的除了龍吟水,其他的人都是臉色大變,這種事確實防不勝防啊,要是真出了這種事,兇手到時候都不用說是太子主使,只要說是東宮中人——諸如舒兒姑娘不滿自己沒有名分才痛下殺手之類的,那到時候,太子殿下不想被連累都難。

    朱祐樘當然明白其中的厲害之處,趕緊向張紀看了一眼,張紀心領神會,悄悄退出去安排一切了;相比較之下,沐雲平要鎮定得多,因為他一早就接到了指示,「生民」能做的,都已經安排下去了。

    萬貴妃這事是太子的心病,如今心病好像找著了診治的辦法,他一顆心就穩當多了,能跟幾位老師談談年貨、拜年之類的事,李東陽他們幾個都是清廉的官員,況且目前只是東宮講官,又沒什麼實權,即便想撈也是沒機會的。

    朱祐樘當然知道幾位老師的狀況,這一次可是帶了些禮物來的,雖然在龍吟水看來算不上豐厚,但對於李東陽他們來說,這已經是非常豐富的禮物了……

    送走太子跟舒兒姑娘,李東陽非常熱情的留慕軒他們吃飯,而謝遷他們三個也都主動留下了。

    說是吃飯,其實李東陽也沒能準備什麼好吃的,太子送給他的東西有一半上了桌,謝遷他們主要是想著跟慕軒再交流一下。

    席上,李東陽提到了陳選之死。

    陳選字士賢,號克庵,是天順四年會試第一,為人剛直耿介,做御史時罷黜貪官,彈劾大臣,毫無畏懼。成化六年擔任河南按察使時,查治大案,肅清贓吏,老百姓深以為敬,以致他因母喪致仕後,百姓為他建了生祠。

    去年,宦官韋眷在廣東收取市舶外番行賄的巨資,番禺知縣高瑤查清後將其籍沒充公,作為廣東右布政使的陳選發公文對高瑤進行獎勵,韋眷對此恨之入骨,就奏稱陳選和高瑤結黨貪墨,朝廷下旨派遣前往審查此案的是刑部員外郎李行與巡按御史徐同愛,可他倆居然是韋眷的同黨,他們到了那裡助紂為虐,韋眷還指使以前曾被陳選罷黜的小吏張褧作偽證,張褧卻是條錚錚鐵漢,即使遭到李、徐二人的嚴刑拷打也絕不答應。

    李行和徐同愛在沒有絲毫證據的情形下,竟然向朝廷請旨,強行將陳選和高瑤押解送來京師,當地百姓群情激憤,數萬人號泣遮留卻無濟於事。陳選在途中憤郁成疾,李行等人又故意阻止他延醫醫治,九月初二,陳選在南昌病歿。

    「『口能鑠金,毀足銷骨。』」劉健喟然長歎,「那張褧雖為一介小吏,卻能拚死上書,言士賢公『抱孤忠,孑處群邪之中,獨立眾憎之地』,『志在救民,非有他也』,士賢公泉下有知,也當欣慰矣!」

    這事慕軒之前也有所耳聞,這個陳選不但以剛烈著稱,更以節儉聞名於世,身為廣東右布政使,每次外出時居然只騎頭驢,隨從也不帶一個,就像個寒門士子出門一般,確實令人歎服。

    「『抱孤忠』能如何?『志在救民』又能怎樣?」慕軒冷笑兩聲,「還不一樣被奸佞誣陷,含冤屈死,難道,這樣就算是忠臣志士的最好歸宿?老百姓得救了嗎?」

    「你——你——」,謝遷勃然大怒,之前對這個年輕人才剛建立起來的那點好感都蕩然無存了,他一拍桌子,怒視著慕軒,嘴唇都有些哆嗦了。

    慕軒卻還笑著問:「怎麼,謝先生認為我說得不對?以先生之能,將來別說一方大員,入閣拜相也很有可能,那麼,要是先生遭到這種不白之冤,將如何自處呢?坐等清白從天而降,還是逆來順受,等有朝一日朝廷為先生伸冤洗雪、禮葬贈謚?」

    「彭!」謝遷終於拍案而起,手指著慕軒,氣得渾身哆嗦,劉健和王華都吃了一驚,趕緊起身攔著,生恐他一怒之下動手,可李東陽這個主人居然紋絲不動的坐在那裡,臉上也平靜得很,根本沒有起來解勸的意思。

    王華知道這裡面肯定有事,劉健卻忍不住了,看一眼李東陽,才想開口,卻聽那個氣人的年輕人忽然曼聲吟哦:「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大家都奇怪地看著他,慕軒卻嘿嘿一笑,說:「各位想在殉道之時如此豪言,還是想喊『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這一下,把除龍吟水以外的都震住了,即便是一直見識到他的特異之處的李東陽,也不由得擊節讚歎:「好一個『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謝遷也忘了自己正在發火,看著慕軒,臉上閃現奇異之色,而後忽然坐了下來,說:「方先生既然並不認同這種殉道方式,那一定是有更好的辦法了,那還請方先生賜教!」他嚮慕軒拱手,神情平靜,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位可是動了真火了。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慕軒身上,當事人反倒一臉平靜,說:「賜教不敢當,不過慕軒確實有話要說。自古以來,忠臣廉吏只能坐等貪官污吏肆意污蔑陷害,卻不能予以堅決的反擊,追根究底,只是因為貪官污吏能夠無所不用其極,而忠臣廉吏只能依法辦事,不能輕越雷池半步。朝中官員尚且如此,那平頭百姓就更加無助了,難怪百姓對『青天老爺』情有獨鍾。」

    謝遷神色淡然,說:「要不然該如何呢?跟那些無恥之徒一般,什麼手段都用,違法亂紀也干?」

    慕軒點頭說:「要是那樣的話,跟這些貪官污吏就是同樣的貨色了。」

    謝遷盯著他,等著他的下文,慕軒的神色肅然,說:「如果能夠有一套制度,在任何人受到有罪的指控時都能秉公而斷,而不必非得等不畏強權、秉公而斷的青天老爺,那樣是不是更加保險一些?」

    靠制度而不靠青天老爺?謝遷跟劉健互相看看,這種事,是我們說了算的嗎?

    慕軒當然知道他們的遲疑是因為什麼,說:「天下士子寒窗苦讀不止十年,可又有多少人能夠一躍龍門,為民請命?只怕還未登仕途,就已經遭受不公待遇。天下士子尚且遭受此等命運,那其他人呢?這天下是大明天子的天下,可也是天下百姓的家園,百姓有那麼多的機會等到青天老爺來給他們伸冤嗎?長此以往,各位認為天下會是什麼模樣?民為國之本,天子愛民,天經地義,可是,百姓從何得知天子關愛他們?貪官污吏敲骨吸髓,百姓生計無著,天長日久還會在意誰是天下之主嗎?各位都是懷抱一腔報國之心的志士仁人,慕軒也相信天下若在各位手中,肯定能有一番新氣象,可是,恕慕軒直言,各位百年之後,這天下將由什麼樣的人來治理?各位能夠保證接掌天下的會跟各位一般忠君為國、為民請命?」

    謝遷他們四個都默然了,他們再有為民請命之志,也只能保證自己在任上的所作所為,又怎麼管得上自己的百年之後呢?再偉大的能臣幹吏,也免不了人亡政息的結局,誰,能避免這一切呢?

    慕軒覺得目前只能點到為止,淡淡的說一句:「各位究竟是為誰守天下,想必各位早就想過,那就用不著慕軒多嘴了。」

    謝遷他們看著他,許久無語。

    慕軒他們離開得有些匆忙,今天是大年三十,李東陽他們都還有事要忙,而盧氏也派人找來,說秦家三小姐已經來了,凝珮就急著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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