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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084 藍泯父女 文 / 元長安

    如瑾知道自己這樣非常失禮,但如此情形之下卻也顧不得了,只能先拋下心頭一絲尷尬進了父親房間。房間的門扇已經被踹飛在一邊,窗子也碎落成了一堆木條散在地上,屋中桌椅翻倒狼藉一片,幾灘紫黑殷紅的血跡觸目驚心,尚有幾條長長的血印子通到門口,想是屋中有人傷亡,被人拖在地上拽了出去,也不知此前這裡發生了如何慘烈的爭鬥。

    如瑾煙青色的繡鞋早已滿是土污,此時踏著血痕走進屋子裡,鞋底和鞋幫上就染了紫褐的血痕。「父親。」走至床前,如瑾看到父親面如白紙昏迷在鋪上,衣襟扯開了半幅,左肩包著厚厚的白布,透出殷紅血跡。

    那受傷的地方距離心口如此之近,只差一點,也許人就沒了。如瑾伸出手去想要觸碰那個傷口,臨到近前卻醒過神來,連忙收回了手。

    「我父親他……真的沒有生命危險了麼?」床前伺候著一個醫者模樣的人,正在收拾藥箱子,如瑾不放心的問他。

    那大夫停手拱了拱拳:「侯爺性命無礙,只是傷口太深,需要好生養著,王爺已經指派小人跟前伺候著,小人定會全力照料。」

    「多謝先生。」如瑾深福一禮,大夫連忙側身避開,口中只道「使不得」。

    如瑾轉身,透過破敗的窗子,看見母親那邊的房間裡火光已經滅了,院中其他幾處混亂中起了火的地方也都妥當,是長平王帶來的軍士迅速滅火的功勞,如瑾的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到院子正中那道身影上。

    略一遲疑,如瑾還是低頭稍微整了整衣衫,走出門去,逕直走到烏駒跟前。

    「王爺大恩,小女銘記在心,他日定當竭誠以報。」她重新斂衽為禮,提裙跪了下去,以見王大禮朝上磕頭。

    一個頭下去,馬上長平王笑了笑:「三小姐不必多禮,請起。」

    如瑾起身又福了一禮,「父親如今昏迷不醒,藍府其他家眷恐怕是受驚非常不能見禮,請王爺莫怪,小女在此替家人向您道歉,亦感謝您相救大恩。」

    「三小姐何故前倨後恭?」長平王一句話之後,語氣中又帶了慣常戲謔之意。

    如瑾頓了一頓,垂首道:「適才情急慌亂,心中掛念父親,失禮之處請王爺海涵。」

    長平王朗聲笑了起來,在這大亂之後的死寂之中顯得尤為突兀,他卻不以為意,笑了許久才得停下,揮揮手道:「你去吧,看來你家能站著說話的,此時也只你一個了。」

    如瑾被他一通無故的笑聲擾的莫名,若在以前,定要開口問一問他到底笑些什麼,然而此時方受了人家大恩,震驚和感激之情盈滿肺腑,失禮的話卻問不出口了。如瑾欠身,退了開去。

    轉頭走了幾步,忽然聽到長平王又道,「忘記問了,你是如何識破他們身份的?」

    如瑾停步,心念電閃間,還是說了實話:「誤打誤撞,生死關頭急病亂投醫罷了。」

    「投得倒是巧。」

    長平王言語間意味不明,如瑾不好接話,只繼續走了開去。

    此時才發現院中有多混亂,滿地傷亡未曾來得及清理,許許多多的屍體和重傷者交錯著滾在一起,夾著被砍下的頭顱殘肢,血流遍地,修羅場一般。

    如瑾心頭一堵差點又吐了出來,勉強捂嘴極力忍住,朝四處打量家人。父親在屋中昏迷,母親由孫媽媽等人陪著,而包括祖母和叔父在內的其他人卻並不在視線之內。

    長平王帶來的軍士正由一些尚且能夠行動的僕役幫著,將侯府和鏢局中人與強盜們的屍體分離開來,若有尚存氣息的自己人就抬到一邊,由隨軍的幾個醫者照料包紮,若是活著的強盜,多重的傷也就不管了,直接扔到一邊捆起來,兩個軍官模樣的人正在就地審問。

    受了驚嚇的女僕和部分男僕們縮在院牆角落,哭卻不敢大哭,大半盯著滿地血跡和屍體呆呆愣愣的,幾乎癡傻。一個受了輕傷的內宅管事還算頭腦清醒,正帶了兩個婆子挨個房間詢問主子們是否受驚。

    如瑾看了不禁暗暗點頭,能在此等情況下保持這樣的清醒十分不易,走上前去,她沖那管事問道:「葛媽媽,大家如何了?」

    葛婆子是內宅裡管理人事的一個副手,此時衣衫凌亂染著血跡,鬢髮也不齊整,但禮數還十分恭謹,見到如瑾前來趕緊行禮:「當不得三姑娘一聲媽媽,您稱奴婢葛氏就好,叫葛婆子也好。回姑娘的話,老太太受了驚似乎不大好,剛才奴婢過去見她老人家正在床頭躲避。」

    如瑾不免一驚,適才情急生死關頭,她顧著父親和母親,卻忘了這位年事甚高最需要照顧的親人。深深自責之下,她趕緊朝藍老太太的房間匆匆走去,一面吩咐葛婆子:「你再去看看其他人。」

    「是。」葛婆子帶人去了,如瑾快步進了祖母房間。

    「老太太,已經沒事了,沒事了,官兵來了呢,把強盜都打跑了,您別怕好不好?」

    「老太太您看看奴婢,奴婢是吉祥,是您貼身的丫鬟吉祥啊……您不認識奴婢了麼?」

    吉祥如意兩個丫鬟正圍在床邊,柔聲勸著。如瑾舉目一看,屋中倒是一切妥當,桌椅板凳都在原地,看來未曾被賊人撞進來。然而床帳子卻是緊緊合著,這樣大熱的天合得密不透風,兩個丫鬟蹲跪在床邊卻不掀帳子。

    「祖母她怎麼了?」如瑾詫異之下,緊走幾步上前相問,伸手想掀開床帳看看。

    吉祥卻連忙攔住了她:「姑娘別,老太太不讓人掀帳,不然就會大吵大鬧……」

    如瑾吃驚,這是驚嚇過度的緣故了。「快去外頭找隨軍的醫官來瞧瞧。」沒有照顧受驚者的經歷,如瑾不敢亂動,忙叫吉祥去找人幫忙。

    須臾一位大夫進來,放下一個瓶子:「這裡有一些安神藥散,給老夫人服了哄她睡下,待醒了再看。」

    「祖母她不讓人近前……」

    「無妨,先服藥再說,此時不可讓老夫人持續處於驚慌之下,時候長了恐傷心神,以後不好醫治。」

    此時開方煎藥都不方便,也只得如此。如瑾接了藥瓶,看看緊合的帳子,朝吉祥如意點了點頭。於是三人掀帳,不顧老太太的驚叫,半哄半強迫的將藥散倒進老人家口中,又拿了茶水與她衝下去,一番動作惹得藍老太太驚恐異常地大叫不已,拚命掙扎,絲毫不認識人了。

    「先生,這怎麼辦?」如瑾一邊和丫鬟用力按著祖母,一邊急切詢問。

    大夫搖頭:「藥性要一會才能發作,暫且哄著老人家,待藥性上來讓她睡著就好。」

    如瑾只得跟吉祥如意用力按住,片刻之間已經滿身是汗,如瑾一個不妨,還被老太太揮手之時的指甲傷了臉頰,火辣辣得疼。

    「姑娘您臉上流血了!」吉祥驚呼。

    「先管祖母。」如瑾皺眉,用力阻止老太太掙扎,放柔聲音哄著她。

    漸漸的,老人家掙扎的力氣小了下去,緩緩癱在了床上。如瑾這才鬆了一口氣,感覺手臂都酸脹的不聽使喚了,卻顧不得什麼,將大夫叫過來給老太太把脈,聽說無事這才稍稍放了心。

    「兩位姐姐,祖母勞煩你們了,恐怕這幾天都要好好照料著,不能有疏忽。」大夫走後如瑾低聲和吉祥如意說話。兩個丫鬟忙忙行禮答應,如瑾又看了看昏睡的老太太,道,「我去看看其他人,祖母靠你們了。」

    出了門去其他房間,抬頭卻看見院子里長平王跟前正站著一個人,躬著身子點頭哈腰的,身形極為熟悉。如瑾定睛一看,卻是叔父藍泯。

    離得有些遠,院中又有其他僕役說話的些許嘈雜,如瑾聽不得那邊那說什麼,只見長平王騎在馬上身形挺拔,似對藍泯的點頭哈腰不甚在意,偶爾動動嘴說一句半句,那藍泯的樣子就更為恭敬,身子幾乎要彎到地上去。

    如瑾見了不禁心頭火起。方才大亂的時候見不到這個叔父,尚且情有可原,但此時事情了了,他毫髮無傷的樣子想是無有什麼大礙,卻不來探看受驚的老太太,反而跑到王爺跟前獻慇勤。

    「去叫二老爺過來,就說老太太驚著了需要人照顧。」如瑾叫住一個路過的僕役。

    僕役匆匆應了,跑過去低聲說了幾句,卻又轉身跑了回來。「三姑娘,二老爺說先跟長平王謝了大恩再來伺候,長平王神兵天降,恩情如山如海,不能怠慢。」

    如瑾臉色一沉,盯了藍泯卑躬屈膝的身影看了看,轉頭走開。此等醜態,他甘之如飴,就讓他自行露醜去。

    又到父母房間裡看了看,藍澤依然昏迷,秦氏受了一些驚嚇,生死關頭還能挺著護衛女兒,此時鬆懈下來人就脫了力,坐在床上站不起來,正由孫媽媽安慰伺候著。

    「你們幫我好好照顧母親。」如瑾吩咐碧桃青蘋。

    「姑娘你沒事麼?」碧桃回過勁來,還有些發顫,但是能勉強說話了。

    如瑾搖頭說沒事,正要接著囑咐幾句,院子那邊卻聽見一陣叫嚷。「怎麼回事,不是已經沒事了麼,誰又吵鬧,驚了老太太怎麼辦。」如瑾皺眉踏出屋子,只見一道嬌黃色的身影在火光中匆匆奔著,後面有兩個丫鬟追趕。

    「大姑娘您快回來,院子裡男子太多不方便,您有事吩咐奴婢們就行了呀!」是品露的聲音。

    那身影正是藍如璇,頭也不回的衝向藍澤房間那邊,口中只道:「伯父受了重傷我怎能安穩坐在房中,事態緊急,還顧得什麼男女大防,看望伯父要緊!」

    聲音雖然焦急,卻比平日裡更為嬌柔婉轉,甚至能聽出幾分媚態來,一向端莊自詡的她可從來未曾這樣。

    如瑾微微蹙眉,看看長平王馬前彎身的藍泯,再看看這位疾奔的長姐,心中陡生一陣厭惡。這是什麼時候,竟然還要起這種心思,投機鑽營也未免太出格了些。

    果然不出她所料,藍如璇那邊疾奔,藍泯立刻轉頭呵斥:「亂跑什麼,王爺跟前這樣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璇兒,還不快來見過王爺!」說著又朝長平王施禮,「王爺莫怪,是小女如璇一時情急,驚了您的駕,萬請您看在小女年幼無知的份上不要怪罪。」

    藍如璇被父親呵斥,猛然站住了腳,眼波流轉,轉過身來微微偏了頭,盈盈打量院子中央一人一馬。

    「還不過來見禮賠罪!」藍泯怒道。

    藍如璇長睫眨動,迷茫的直視著長平王,微微抿著唇,輕移腳步走上前去。「父親,這是……王爺?哪位王爺,好年輕。」她站在馬前仰起臉來,語調中有了五姑娘藍如琳往日那種嬌憨的態度,流露小女兒情態。幾束火把掛在屋簷下烈烈燒著,正好映在她瀲灩的眼波裡。

    如瑾這個方向看去,馬上長平王一直保持著微抬下巴的倨傲,居高臨下俯視著,眉頭似乎是動了一動。

    「芙蓉如面,柳如眉,往常本王只在書上見過詩句,如今算是見到真人了,原來世上真有如此女子。」

    長平王懶散開了口,似是覺察到了這邊簷下的如瑾,微微側頭朝她牽了牽嘴角。

    他的目光浮光掠影般從如瑾身上掃過,只一瞬,又轉向了馬前父女倆。前傾身子,他斜睨著將藍如璇上上下下打量個遍,又道:「只是這位美人鬢髮鬆散,衣襟微敞,驚亂之下成了雨打的芙蓉,風吹的柳葉,更比詩詞中描繪的又多了幾分風韻,本王看來真真是人比花更嬌,即便花神降臨也需拜服在你腳下了。」

    一番話說得藍泯面露喜色,卻又趕緊壓了下去,連忙呵斥女兒:「是長平王爺,還不快些見禮!」

    藍如璇臉紅如霞,夜色中隔得老遠,如瑾都清晰看到了她面上紅暈。

    她似是回過神來,羞赧的低下了頭,口中語氣又帶了幾分嫵媚氣,只喃喃道:「不知是長平王駕臨,小女子失禮了,請王爺多多包涵。」

    深深一個福禮行了下去,她微微抬頭看了馬上玄袍銀甲的年輕男子一眼,臉色更紅,輕聲道,「適才在房間中聽得外面喊殺吵鬧,小女子以為此身就要葬送此處了,已經備了鋒利簪子,只要賊人闖進去,小女就橫了心引頸自裁,絕不讓賊人沾染半分……卻不料如有神降,王爺竟然突至擒賊,小女隔窗看見王爺軍威,心悅折服,感歎不已,正猜測著到底是哪位勇將前來,卻不想竟是位尊貴的王爺……王爺文韜武略,實讓小女子大感震撼。」

    長平王揚聲一陣朗笑,馬鞭一指藍泯:「襄國侯有這樣能說會道的親弟親侄,真是讓本王頗為意外啊。」

    藍如璇恭謹道:「小女向來嘴拙,這……只是肺腑之言罷了。」

    「好個肺腑之言!」長平王又是一陣笑。

    馬蹄陣陣由遠及近,車聲粼粼,隔了矮小的院牆看去,一條火龍朝著這邊急速而來。長平王丟下藍泯父女,轉頭朝那邊看了一看,抬手叫了那邊審問犯人的軍官過來。

    「六哥來了,可審出什麼結果沒有?」

    軍官抱拳行禮:「賊子嘴硬,此地侯府女眷在,不便動刑。」

    「無妨,留著活口帶回去,有的是時候慢慢審。」長平王又看看那條火龍,嘴角帶笑,「何況那是六哥的事了,他一到,你將人交給他的侍衛即可,咱們不操這心。」

    「是!」軍官行禮退下自去盯著犯人,那邊火龍蜿蜒近前團團列陣,一輛四匹馬拉扯的精美大車行至院前。

    一個侍衛躬身跪在車門前,錦簾啟處,玉帶王服的男子踩了侍衛的背走下車來,彈彈衣襟,由人引著走進院中。

    長平王下馬抱拳:「此處血跡未曾清理乾淨,六哥來得快了些。」

    滿院軍士伏跪行禮,唬得侯府下人們也都紛紛跪了下去。如瑾於簷下默默跪倒,抬眼去看被長平王稱作「六哥」的人,也是一張年輕俊朗的面孔,有著天家血脈特有的寬額高眉,卻沒有長平王那樣深刻的輪廓稜角,看上去更溫和一些。如瑾心道,這就是宮中媛貴嬪所生的六皇子了,與七皇子一樣是郡王的頭銜,號曰永安。她前世深居宮中,偶爾見過幾次皇子也都是在闔宮家宴上,遠遠的看過那麼一次兩次,這樣近距離接觸六王亦是首次。

    六皇子開口,聲音醇厚,果然語氣也像相貌那樣溫和:「七弟身子不好,卻率先帶人浴血涉險,我身為哥哥的怎能不快點趕來。若不是車駕拖著,我恨不得也穿了甲痛快策馬來幫你。」

    「這樣幾個小賊,談得上什麼浴血涉險,六哥要是前來相助就是太看不起我了。」長平王一笑,揮手遙遙指著角落裡捆綁著的強盜活口,「抓了幾個活的,我手下人笨審不出來,還得六哥費心了。」

    六皇子一身紫袍,金線滾邊,貴氣怡然,笑道:「七弟又要偷懶。」

    長平王鬆了鬆披風帶子,「本來就是跟六哥出來玩,誰想連番遇到這些麻煩事,未免攪人興致。我抓賊樂得痛快,審賊此等憋悶事可不想沾。」

    六皇子哈哈一笑,算是接了這活,他身後侍衛中就走出一個人,自到牆角那邊接管賊犯去了。

    長平王一低頭,笑道:「六哥鞋上沾血了,院子裡不乾淨,六哥一向講究,這次是委屈咯。」

    六皇子擺擺手:「出門在外還講究那些作甚。」

    兩兄弟笑呵呵說著話,那邊卻聽得藍泯一聲高呼:「小人何其有幸,竟然一夜之間連番見到兩位王爺!感謝永安王前來解救藍家上下於水火之中,小人給您叩頭謝恩!」

    砰砰幾個響頭磕下去,回頭又去催促藍如璇:「還不快給永安王爺磕頭!」

    藍如璇跪在地上,嫩黃色裙裾如盛放花朵一樣在地上鋪開,而她就成了花中的蕊。聽了父親吩咐,她朝永安王看了一眼,盈盈彎身伏拜在地,聲如鶯囀,口中稱道:「小女給王爺見禮,多謝兩位王爺大恩大德。」

    六皇子一愣,看向長平王:「這是……」

    長平王目光只在藍如璇身上逡巡,「是襄國侯的兄弟和侄女。」

    六皇子點點頭,叫藍泯父女兩人起來,「你們也受了驚嚇,不必多禮。襄國侯為國有功,功臣蒙難,本王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回頭注意到兄弟的目光,六皇子了然笑道,「恭喜七弟又得佳人,只是這左一個右一個,回京之後你可自己想好說辭,父皇若是怪罪,為兄可幫不了你。」

    「七哥誤會,不是那麼回事。」長平王瞇眼一笑,矢口否認。

    六皇子卻道:「有什麼好藏的,咱們兄弟說些體己話,跟我裝個什麼君子。」

    如瑾跪在火光微弱的暗影裡,靜靜聽著兩個皇子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不免皺眉看向藍泯父女,被人家這樣說道,真是丟臉丟到家了,偏偏那兩人還面帶喜色的聽著,不爭不辯,儼然一副誤會了才好的模樣。

    如瑾暗罵一句,忍著惱意別開眼,冷不防卻對上長平王淡淡看過來的目光,雖只一瞬,卻讓如瑾驚了一下,連忙恭謹著重新低頭跪好。

    六皇子揮手叫起了滿院子跪著的人,詢問幾句襄國侯的情形,又到屋子裡親眼看了看,出來吩咐侍衛們料理院中死傷,然後朝藍泯道:「襄國侯昏迷不能理事,你家可還有主事的人?」

    藍泯堆笑:「回六王爺的話,家母也受了驚不能做主,長嫂體弱,現下只有小人尚能料理了,不過小人定會盡心照顧閤家上下,請王爺不必憂心。」

    「嗯。那你就好好照看著,不知襄國侯何時能甦醒,恐怕還要在此盤桓幾日方能啟程。」六皇子說罷離開,登車放了簾子,再不出來。

    藍泯一直躬身目送,直到六皇子進了車裡才直起身子,看見長平王又恭恭敬敬的行禮道:「王爺也請去歇歇,累了這樣久了,小人心裡甚為不安。」說著又瞅藍如璇,「給王爺行個禮退下吧,也別去你伯父那裡吵他了,有王爺跟前醫官照顧著一定錯不了,你且回屋去。」

    藍如璇盈盈施禮:「小女告退,請王爺早些休息。」然後站直了身子,朝長平王彎唇微笑,轉身行去。

    長平王淡淡點頭,任她離去。不料她走了幾步卻又返身回來,近前輕聲道:「王爺,小女……小女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王爺能否答允。」

    「哦?」長平王微微挑眉。

    藍如璇低下頭,吞吞吐吐的開口:「王爺降臨之前小女已經存了死志,是以王爺解救了藍家,救了小女,對小女來說恩同再造……小女一介閨閣女流,沒有什麼本事可以答謝王爺大恩,若是送上金銀珠寶,一則王爺不稀罕,二則金銀也是藍家的東西,並非小女自身之物……因此小女雖然滿心感激,卻無以為報,思來想去,也只有……只有親手為王爺烹一盞茶,希望王爺喝了小女的茶,能體會小女報恩之拳拳心意……」

    如瑾在一旁聽得眉角直跳。這算什麼,這樣自薦的心思昭然若揭,真是把侯府的臉面都丟盡了,哪有閨閣小姐說出這種話的。

    長平王笑看著藍如璇,眼神不明,「烹茶?」

    「小女知道這有些唐突失禮,但是此番一別,也許再也不能相見,王爺大恩恐怕小女無有機會再報,未免一生遺憾,還請王爺諒解小女唐突冒犯。」藍如璇覷著長平王的臉色,含羞帶怯解釋著。

    如瑾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匆匆走過去朝長平王告罪一禮,轉向藍如璇道:「大姐姐,報恩之事藍府上下自會放在心上,叔父尚且在這裡,待我父親醒了也會有所表示,這等事情我們做晚輩若是插手未免僭越冒犯長輩,且對王爺有不敬之嫌。祖母受驚昏睡,大姐姐還是同我一起照料她去吧。」

    說著拉起藍如璇要走,藍如璇卻掙脫開去,臉上閃過一絲惱意:「你怎地這樣不知禮,伯父謝恩是伯父的,我們謝恩是我們的,你也受了王爺大恩,卻說出這樣忘恩負義的話來,未免讓王爺誤會我們藍家女兒沒有學過聖賢之禮。」

    如瑾氣結,看她一臉堅決和急切,顯見是不會聽勸的,索性丟手不管。「那麼大姐姐就親自報恩吧!」朝長平王施禮告辭,如瑾轉身走開,自去探望府中其他人,再也不理會這雙投機鑽營的父女。

    只聽得身後長平王笑道:「那就烹來給本王嘗嘗。」

    「多謝王爺成全。」隨之是藍如璇喜氣盈盈的聲音,一連聲的催促丫鬟準備器具。

    如瑾不由暗歎父親一番苦心,看來真是奏了效,只不知這樣不知深淺的急切會不會讓父親感到滿意。當初要帶著全家上京,秦氏就特意問過是否還要帶東府的人,藍澤當即就道,「帶,怎麼不帶,未嫁的女兒我有兩個,兒子卻實在太小,東府那邊藍琅年紀不小了,正好帶去京裡看看是否有貴門小姐未曾婚配的,結親正好。」還連連感歎幸虧當年藍琅原配生病早逝,不然如今還沒有這機會。

    於是,藍泯帶著兩個適齡兒女一同跟著上了路,果然藍如璇這裡就搭上了長平王。閤家危難之中不說先照顧家人,反而急急巴結天家皇族,如瑾暗道,不知父親醒來知曉侄女置自己安危於不顧之後,會不會後悔當初的決定。

    那邊長平王帶著藍如璇出院去了,似是要到外頭自家馬車裡烹茶,避開這裡的血腥氣。藍泯樂得喜氣洋洋,指使下人們幹活時都掩不住喜色,讓不少下人側目。如瑾只當這父女倆是死人,不去管他們,自帶著幾個尚且能言能動的管事查看各房,又清點府中死傷之數。

    除了藍老太太和藍澤秦氏,尚有藍琅、藍如琦和幾個姨娘躲在房中,如瑾一一去看了,藍琅一直面如土色躲在床底下,強盜進屋時躲過一劫,但是嚇得怕了,此時任人怎麼勸都不出來,還是兩個力氣大的僕役趴下去死拽著將他弄了出來,如瑾又朝適才的醫官要了安神的藥散,給藍琅服了,派兩個人看著他睡覺。

    藍如琦倒是還好,屋中沒進去強盜,聽丫鬟說,出事的時候她一直在窗後盯著外頭動靜。如瑾很詫異,沒想到這個不聲不響的四妹膽子倒是不小,此時看著她依然如受驚小鹿般的眼神,就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她知道董姨娘的懦弱大半是假的,而藍如琦,恐怕也並非表面看上去那樣脆弱罷……

    突然就想起前世威遠伯家的事情來。如瑾一直不知道,威遠伯在藍家傾覆的過程中出了力,那麼嫁了他家次子做繼室的藍如琦,在其中到底是個怎樣的境況?

    「三姐姐你不怕麼?我很怕,好多血,好多死人……」

    藍如琦默默坐在桌前,見如瑾一直看她,突然帶著哭腔冒出一句話來。

    丫鬟薔兒叫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姑娘你總算開口了,這半日呆呆的不聲不響,奴婢快被你嚇死了。」

    如此說來,藍如琦並不是有膽色,而是被嚇傻了?如瑾不好判斷,卻也覺得藍如琦怯怯的十分可憐,家中巨變,血色滿眼,這樣的境地下如瑾卻再也不能去想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了。

    「四妹別怕,我再多叫幾個人來陪你,你好好的過去躺下睡一覺,等醒了就一切都好了,好不好?」如瑾拉住她的手,柔聲勸著。

    「三姐你陪我一起。」藍如琦緊緊抓著她的手不肯放開。

    「我還要去看看幾個姨娘,還有祖母,受了驚還沒醒著。你好好的讓丫鬟服侍著睡下,我看過大伙就來看你。」如瑾將她帶到床邊,薔兒連忙重新鋪好枕頭被褥。

    藍如琦小鹿般的眼睛裡閃著淚光:「三姐姐你說話要算話,一會一定要來看我好不好?」

    「嗯,一定。」如瑾鄭重點頭應了,藍如琦這才鬆開了她。

    如瑾叫了幾個尚能走路的丫鬟婆子進來給她壯膽,又囑咐了薔兒半日,看著藍如琦蓋上被子躺下了,這才返身離去。

    藍如琦一直含著眼淚默默看著她,直到她走到門口還低低的叫著:「三姐姐一會一定要來。」

    如瑾被她看得心酸,答應著,親手給她關了房門,暗悔自己方才想偏了,竟然草木皆兵疑心起她來。將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甩開,歎口氣走了幾步,卻又猛然站住。

    回頭緊緊盯著藍如琦緊閉的房門,如瑾心中疑惑陡生。為何,為何藍如琦只顧著說自己害怕,卻連一句親人安危都不問,連她說起祖母受驚的時候都沒問上一聲?還有董姨娘,別人倒罷了,藍如琦為何連生母也不管不問?

    雖說姨娘不算母親,但在藍府裡秦氏向來不在意庶女親近自己生母,也不像別家正室那樣將庶女庶子自小養在身邊,生恐她們和生母太親近。藍如琦幾個從小就是跟著姨娘長大的,其中情分自不必說,藍如琳當日能為了劉姨娘長跪南山居、大鬧幽玉後院,自能說明一切。

    可藍如琦,為何對董姨娘的安危隻字不問?

    她不擔心麼?她真的被嚇傻了麼?能思路清晰的連番叮囑如瑾回頭再去看她,為何想不起自己生母?還是……

    如瑾突然想到藍如琦開口說話的時候,正是她盯著她看了又看的當口,難道,藍如琦在故意裝害怕以消除她的疑心?

    不想讓如瑾發現她的本質膽量麼?想繼續維持自己懦弱膽怯的模樣麼?如瑾深深皺眉,如果裝模作樣到這種程度,雖然心機讓人忌憚,但也太過可悲了一些。

    思量間行至兩位姨娘房中,董賀兩位住在一起,如瑾一進屋,發現小彭氏也在這裡,原來藍澤今夜未曾讓人伺候,她就來姨娘這裡做個伴,不想正好躲過一劫,不然強盜闖進藍澤房中的時候恐怕她也會遭殃。

    幾個人臉色都是極差,和如瑾說話聲音都還有些抖,尤其小彭氏臉色蒼白的就像失血過多的藍澤一樣,情況看著十分不好。雖然不喜她,但如瑾還是請了醫官過來,不料小彭氏驚叫著跑進了床帳子裡,說是男女大防不能不守。

    醫官未免尷尬,如瑾皺眉:「這等情況還講什麼男女大防,性命要緊,連我都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的,僕役軍士那麼多,要真講究這些,我以後也不用再出來見人了,乾脆拿繩子吊死最好。」

    小彭氏一個沒有名分的侍婢,如瑾說起話來不像對姨娘那樣客氣,惱怒之下未曾留得情面,小彭氏躲在帳子裡哭道:「三姑娘,是奴婢錯了,奴婢不是有意說您……但奴婢真的沒事,就是受了驚而已,用不著請大夫……」

    她磨磨唧唧的不肯出來,如瑾便請了醫官回去,再不管她,叮囑了兩位姨娘幾句,返身出去在老太太、藍澤和秦氏房中來回探看著。秦氏歇了許久身上有了力氣,讓人扶著過去藍澤那邊陪著,見女兒奔波不免心疼:「你且歇會,我在這裡照看著你父親,你累了半夜快去歇一會,眼看天就亮了。」

    如瑾隔窗看看遠方天際,搖頭苦笑:「已經天亮了。」

    晨曦破開雲霧,在東方遠山後隱隱透出微光來,片刻間照亮了整個荒野。黑壓壓的軍士槍戟閃著寒光,在客棧翻到的院牆外整肅而立,拱衛著中央兩架明黃幡幔的鎏金馬車。代天出巡,儀制只比帝王親臨低了一格而已,連綿的旌旗在晨風中招展舞動,光彩輝煌,與院中血色一般刺目。

    秦氏低低歎息一聲:「你父親脾氣太倔了,若是昨日聽人勸,在前頭鎮子裡好好的住下,不趕著走這幾十里路,不住在這種荒郊野外的,哪裡會遇見這種事。鎮子裡好歹有些許官兵,有人來襲也會多招架些時候。」又道,「那些人真是和晉王有關的麼,瑾兒你是怎麼知道的?」

    如瑾從窗前轉過身來,看見母親盯著父親傷口的憂容。夫妻同心,就算多年情分冷淡,看著父親這樣昏沉沉躺在床上,恐怕母親也是心如刀割。知道勸解無用,如瑾只得盡量引著話題,讓母親少些擔憂的心。

    「我也是亂猜,誰想誤打誤撞真猜對了。」

    秦氏道:「你又如何能猜到?我也一樣盯著院中強盜半日,以為是哪裡來的土匪亡命,卻想不到這上頭。」

    如瑾搖搖頭:「亡命匪徒要的是錢財女人,不會專盯著父親射箭毆殺,更不會只殺人不沾女眷,最要緊的是強盜再凶也不會輕易襲擊官宦,何況是侯爵。他們先是一門心思殺父親,衝不進去又來圍殺我們,生生要結果了父親的至親,可見就是和父親有血海深仇。」

    秦氏聽的點頭,明白過來,不免垂淚:「你父親向來以君子自居,輕易不與人翻臉的,哪裡有什麼仇人。要說有,也就是晉王一事的因果了。你一直說他這功勞不妥當,如今果然應驗。要不是王爺突然趕到,我們一家恐怕都要死在這場功勞上。」

    如瑾聽到此處卻突然想起,長平王和永安王怎會貿然降臨,像是從天下掉下來,從地上冒出來似的。這樣荒郊野外的地方,深更半夜,若不是特意趕來,說是巧遇,恐怕誰都不能相信。難道晉王一事還跟這兩位皇子有著莫大的關係?如此可真是更加複雜了。只可惜父親一直不屑於跟內宅婦人解釋這些細節,他到底是如何發現晉王謀反,晉王又是怎樣謀反的,如瑾一直沒有打聽出來。

    賜死一個晉王,就招來這樣凶險的刺殺,跟來的僕役們死傷一半,鏢局武師拚死十之**,只剩下零星幾人,連頭領楊三刀都掉了一隻胳膊,如今還裹著斷臂在那裡昏迷不醒。晉王不過是一個早已失勢的藩王而已,都導致如此禍患,如果再跟當今皇子有什麼牽扯,那以後藍家的路該怎麼走下去?她們這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們到底還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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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zlican3029小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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