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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098 討價還價 文 / 元長安

    如瑾紅著臉沒做聲,她經過前世,自然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姑娘,知道是年紀到了天癸水至的緣故,只因最近一直惦記著家中紛亂事情,心思沒往這上頭想,是以方才一時沒反應過來。及至現在知道了,就發覺身上酸痛確是月事時候的感覺,她記得前世似乎也是這個年紀來著,這件事上倒是沒有什麼波折轉變。只是前世時每逢這幾天身上都是難受得緊,想必此時也不例外罷。

    青蘋出去了一會,沒多久拿著女人月事用的東西進來,如瑾瞄了一眼,發現裡子雪白,背面竟然還繡著幾朵花,臉色不禁更是紅漲。

    「這東西繡花做什麼,誰的餿主意。」

    青蘋愕然:「姑娘不喜歡麼,是寒芳的手藝,她往常繡的東西姑娘都說好,奴婢才讓她幫手繡了花樣上去……」

    如瑾沒再說什麼,窘迫著低頭接過,觸感溫軟,知道裡頭定是墊了上好的綿軟布料,青蘋做什麼都細緻,這東西上也沒例外。一時碧桃拿了水進來,備好清洗的用具和澡豆,兩人服侍著如瑾在屏風後收拾妥當,又換了乾淨小衣。因著怕如瑾身上寒冷,青蘋又找了一身綿軟衣裙套在裡頭,裡裡外外伺候如瑾穿了兩三層,這才扶她到妝台前盥洗梳妝。

    剛梳了頭,青蘋那邊又端了一盞桂圓紅棗羹湯進來,打開碗蓋,騰騰冒著熱氣,香甜的味道飄散出來。「姑娘趁熱喝了。」青蘋遞過銀匙。

    如瑾臉上紅色已經退去,總算恢復了正常,不免好笑:「哪用這麼費事。」

    青蘋笑道:「這不算費事,剛去廚房遇見孫媽媽,她聽說了之後趕著讓人燉烏骨雞湯呢。」

    如瑾略感尷尬,趕緊將這事岔過去,提起別的,「昨夜外頭怎樣了?」

    兩個丫鬟見她不好意思,都識趣的不再提這個,碧桃一邊收拾床鋪,換上新的被褥,一邊低聲稟報說:「奴婢早起去打聽了,昨夜一直鬧到子時之後才散的場。聽說侯爺和二老爺吵了許久,後來是侯爺氣得頭暈說不出話來,呂管事那邊又勸著壓著的,二老爺方才帶人回了東院。」

    「回了東院嗎?這麼說,到底還是沒攆走。」甚少主動開口的青蘋都忍不住插言了,昨夜鬧得那樣大,藍澤死了心攆人竟然也沒成功,不免讓人感歎。

    如瑾慢慢喝著熱湯,舀了一匙輕輕吹氣,緩緩道:「藍泯不是好打發的,若真是糾纏起來,父親一定沒法子鬧得過他,不過仗著長兄和爵位亂耍威風。」

    碧桃恨道:「昨夜幾樁事情加在一起,哪個都是大逆不道的罪名,結果還是沒能成功。」

    「不必灰心,亦算是成功了,他們兄弟已經決裂,自此東府再不能隨意染指這邊,這就是咱們想要的結果。」如瑾道。

    「可他們一家子還住在東院呢。」

    「住得近又有什麼用,左鄰右舍也住得近,可曾影響咱們半分?自此他們兄弟之間的情分,怕是連鄰居都遠遠不如。」

    碧桃想了想,這才點頭:「倒也是,姨娘們再在侯爺跟前說上那麼一兩句,侯爺必定將他們當仇人似的對待。」

    昨夜裡兩位姨娘夾縫插針的功夫真讓人歎為觀止,事先又沒有商量過,難為她們配合的那樣天衣無縫。提起這個,如瑾叮囑道:「暫且看著點董姨娘,等家裡平息一下,各處都妥當了,我騰出手來再動她。」

    碧桃對此別無二話,咂舌道:「這位姨娘確實有點嚇人,以前看著多膽小的人,如今也不知道怎麼了,行事真真讓人刮目相看,想起來都後怕,這些手段要是用在咱們身上……」

    「所以不能給她鑽了空子,屋裡屋外你們都嚴謹著點,對底下人也都注意著分寸,嚴厲是要的,但別行偏了,惹出小露那樣的人可不是玩的。」

    「嗯,奴婢曉得。」碧桃點頭答應著。

    如瑾收拾妥當,先去正房看望祖母。老太太早已起來了,倒沒似前幾日那樣絮叨著惦記恩賞之事,歪靠在床上半合雙目,似乎在打盹,又似乎是在想什麼。如瑾上前行禮問了安,老太太只是叫起,別的什麼也沒說。

    如瑾轉目去看吉祥如意,兩個丫鬟面無異色,只是輕輕搖了搖頭。藍老太太沒抬眼睛,只道:「我想睡一會,你去吧。」

    屋裡瀰散著濃重的檀香氣息,老太太許久都不能用檀香了,如瑾聞著這個味道,看著祖母靜靜靠在枕上的樣子,一瞬間有些恍惚,彷彿此時是在青州城的家裡,老太太什麼事都沒有,依然是那個犀利敏銳的老人。

    如瑾定了定神,重新細看,才恍覺祖母面上是沒有以前那樣沉凝威嚴的神色的,額頭上的皺紋似是又深了許多,那一溝一壑中,隱隱透著些許疲憊。

    「您老人家若是累了,且好好躺下休息,孫女讓廚房的人熬藥膳給您備著。」如瑾輕聲叮囑了一句,福身告退。

    藍老太太半合著眼睛沒說話,直到如瑾走了,腳步聲在院子裡越來越遠繞去了後院,她才睜開了眼睛,略微直了直身子,長出了一口氣。

    吉祥抱過來一條絨錦夾被,輕手輕腳給她搭在腿上,「老太太,才吃過早飯,您過一會再睡可好?小心存食。」

    天氣轉涼,人上了年紀腿腳就容易受寒,夾被搭在腿上,藍老太太很快感覺到暖和許多,臉色有些許緩和。她伸手觸摸被面上精緻的福壽團紋,摩挲了一會,似在思量什麼。

    「奴婢給您端參茶來?」丫鬟如意柔聲詢問。

    藍老太太擺了擺手,「你出去,讓外頭人離這裡遠些,吉祥留下。」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自從昨夜開始,兩人就漸漸感覺到老太太不對勁,如今聽了這樣的吩咐俱是忐忑。兩人手上的動作都用了短暫的停滯,藍老太太立刻抬了眼睛,「怎麼,沒聽見?」

    「奴婢告退!」如意連忙行了個禮匆匆退出,順手帶上了內室房門,又招手讓外頭侍立的丫鬟們站遠些,窗根底下也不讓人靠近,然後自己坐在堂屋門口的小杌子上,拿著一條絡子擱在手裡打,卻一連打錯了好幾個結。

    內室裡,吉祥覷著老太太神色,輕輕在鎏金爐裡又添了幾塊香錐,笑著問道:「您老人家有什麼吩咐,想吃什麼要什麼儘管跟奴婢說,奴婢這就給您置辦去。」

    藍老太太坐正了身子,搖了搖頭,揮手叫她,「你過來。」

    吉祥心裡忐忑著,維持著笑容走到床前站住,屏息等待老太太發話。

    明亮的天光從窗紙透進來,藍老太太端坐在繡著孔雀翎羽的鮮亮錦褥上,床幃低掛於兩邊銅鉤,從吉祥的方向看去,老太太像是寺廟裡隱在幔帳後的低眉菩薩。

    「吉祥,你去查一查,咱們帶進京城裡的這些人裡,東西兩邊都有誰是沾親帶故的,查清楚了,問問他們願意跟東邊還是跟西邊,一概分配清晰,再不要讓兩邊用同一家的奴才。」

    吉祥心中一驚。老太太端肅的面容,有條有理的吩咐,讓她突然意識到,受驚癡怔的老人是徹底清醒了!

    因血光而呆愣,因喜事而醒轉,到了昨夜一番鬧騰,這滿頭銀絲的老侯夫人算是終於轉醒,這樣的變化,真是有可歎又可憐。

    對於老人清醒之後做出的第一個安排,吉祥不敢有絲毫違拗,連忙答應著:「奴婢這就去辦,您老人家放心等著。」

    她轉身要走,藍老太太道:「慌什麼,還有事。」

    吉祥趕緊站了,「奴婢莽撞了,您還有什麼吩咐?」

    藍老太太抬起眼睛看著窗子,似在思量躊躇,卻終於在片刻之後眼神一黯,開口說道:「事情雖多,一件件梳理就是了。吉祥,你再去問一問如意,現下京裡的人,有誰是三月三的時候在四方亭那裡待過的,除了各處主子近身服侍的人之外,其餘人的名冊都給我報上來。」

    吉祥驚訝,萬沒想到老太太提起這出,連忙應下,心中忐忑地揣摩著這是要做什麼。老太太卻直接給了她答案:「我那妝台櫃裡最底層有個匣子,上鎖的那個,你拿來。」

    吉祥過去梳妝台,在裡頭找出了一個玉堂富貴的推漆小檀木匣,上面鎏金的小銅鎖也雕了細緻的花紋。老太太又道:「首飾盒子的下頭是個暗格,你左右推著扳開,將裡頭鑰匙拿出來。」

    吉祥一凜,遲疑道:「……老太太?」

    「做吧。」

    吉祥的心在胸膛裡砰砰亂跳,她雖是近身侍婢,但素來也只是近身服侍而已,這些私密事情從來都是錢嬤嬤分內管著的,老太太從不讓底下丫鬟們沾手,譬如她就從來不知道首飾匣子裡有暗格。

    如今錢嬤嬤年高不能跟來京城,她竟接了這個差事。若是平時,她興許還能暗暗高興,覺得是得了主子的信任,但在家宅內亂的這個當口,她敏銳的感覺到這種信任也許不是什麼好事。

    然而老太太吩咐在那裡,卻是不能怠慢的,吉祥只得照辦了,在首飾匣子上摩挲了一會,終於將暗格打開,從裡頭掏出一把小巧的鑰匙。

    忐忑著將推漆匣子的銅鎖開了,吉祥揭開盒蓋,將匣子放在床上。

    裡面硃砂色錦絨鋪底,放著幾個小小的荷包。老太太拿起一個鵝黃色繡了春江竹枝的,遞給吉祥:「等那些人的名字查清,將這東西添在她們飯食飲水裡,你親自去辦,不要驚動人。」

    「……」吉祥將荷包接了一半,聽完老太太這句話,手一抖,直接將荷包掉在了地上。

    她曾在青州前任太守家裡服侍過,那太守最後被貶官就是因為人家彈劾他家宅污穢,德行有虧,被上司不喜。太守臨走時遣散了家中一應僕人,她那時年紀小人又機靈,才拐彎托著人情關係進了藍府。自小在那樣烏煙瘴氣的人家待過,吉祥還有什麼不知道的,聽得老太太這樣說,立時明白那些人恐怕凶多吉少。

    老太太看看她瞬間失了血色的臉,平靜道:「撿起來。」

    吉祥手指有點哆嗦,可是不敢不聽,用指尖將那荷包捏了起來拎著,不敢握在手裡。

    老太太道:「不是什麼毒物,你不用怕,能讓人拉上幾天肚子而已。」

    吉祥哪裡會信,老太太特特提起以前的事,又將藏得這麼隱蔽的東西拿出來,怎會只讓人拉肚子?那還不如打板子來的管用。然而,她已經沾了這事,聽了老太太的吩咐,要是不應下的話,恐怕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她勉強笑了一下,低聲道:「奴婢曉得。」

    「嗯,去吧。」老太太再無其他吩咐。

    吉祥將荷包籠在袖子裡,動作極輕極慢的將推漆匣子重新鎖上,將之放回妝台櫃中,又將鑰匙在首飾盒暗格裡妥貼放好。她清楚的看到推漆匣子裡還有幾個其他顏色的荷包,這鵝黃的裝的是藥粉,不知其餘幾個裡面又是什麼。大概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吧,她想。

    東西放好,她看了老太太一眼,發現老人家又半合了眼睛坐在那裡不言不語了,便放輕腳步往外走。待到開了一半的房門,看到坐在堂屋裡的丫鬟如意,吉祥心中又是一抖。

    她飛快將門重新關上,回轉過來跪在了老太太床前。

    「奴婢斗膽問您一句,您……您打算怎麼處置如意?」

    藍老太太瞅了瞅她,緩緩道:「放心,她沒事,荷包裡的東西無需給她用。」

    吉祥反而更不放心了,其他人都要被賞了「拉肚子」的藥粉,那麼參與了查問過程的如意呢,豈不是更危險?想起以前主家的各種髒事,吉祥橫了心,低聲勸道:「老太太,如意她忠心耿耿多少年了,您都看在眼裡的不是麼?她口風也緊,絕對不會亂說亂嚼什麼,求您饒了她!」

    藍老太太似乎是笑了,嘴角向上牽了一下,緩聲道:「你不用著急,她和別人不同,就算遣了你,我也不會動她,去吧,好好的做事去。」

    吉祥驚疑著思忖了一瞬,聽著老人家的語氣不像是說謊,然而一句「就算遣了你」也讓她為自己擔心起來。這些私密事以前老太太從不假手於她的,而今也不知是福是禍,若是等她處置了別人之後,老太太再親手處置她……

    她越想越心驚,低著頭站起來,躬身退了出去,再不敢多說什麼。

    外頭如意見她出來,迎上前端詳了一下她的臉色,驚異道:「怎麼了,你臉色這樣難看?」

    吉祥勉強笑笑,「沒事,做錯事被老人家訓了半日,我去歇歇,你且伺候著。」

    如意關切問道:「什麼事訓你的?老太太神智不知道恢復了沒有,說了什麼你也別往心裡去,許是她跟二老爺生氣遷怒而已。」

    吉祥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轉身出去了。

    ……

    如瑾到得秦氏房中的時候,兩位姨娘正在那裡請安說話。賀姨娘近日來協理著院內家務,常在秦氏這裡討個商量,董姨娘卻是不常來的,如瑾進去的時候,聽外間丫鬟說她已經來了好一會,在裡頭一個勁的說個不停呢。

    如瑾朝秦氏行了禮,看母親臉色又比昨日紅潤了幾分,說話也有些力氣,心中不免欣喜,知道母親這是在一日日的變好。坐到母親身邊她用目打量兩位姨娘,只見賀姨娘依舊是往日一樣的穿著,幾件褙子換來換去,都是見慣的,董姨娘卻是破天荒穿了一身鮮亮的顏色,亮橘杭錦的收腰通袖襖,上面遍繡著彩蝶穿花紋路,花團錦簇的晃眼,頭上更是戴滿了首飾,堆了一大捧花在鬢髮間似的。

    「董姨娘今日似乎心情很好?」如瑾笑著和她打招呼。

    董姨娘見到如瑾不似前幾日那樣畏懼,臉上是帶了笑的,應聲道:「今日天氣好,早起就歡快些,何況方才見了太太比往日強了許多,我更是替太太高興。」

    如瑾笑容不減,看向她的目光卻冷了,「姨娘言語也比以前利落不少。」

    「姑娘說得哪裡話。」董姨娘笑笑。

    秦氏不耐煩看她這樣的作態,方才就要打發她走來著,此時見女兒來了更不想外人在跟前,就道,「你們都去吧,我有些乏了。」

    董姨娘還要奉承兩句,賀姨娘站起打斷了她,「那太太好好歇著,妾身去看著外頭人做事,得空再來看您。」

    說完,賀姨娘轉身出去了,董姨娘未免尷尬,也不好再坐下去,只得也站起身告辭。如瑾叫住她,「姨娘且慢走,我還有事要問姨娘,您且去西間等一會。」

    董姨娘笑著應了出去,秦氏這裡就看如瑾,「你跟她有什麼話可說的,她這人不好,少沾她吧。」

    如瑾笑道:「我明白,母親放心,不過是問問她昨日外院的事情,看看父親那裡如何了,咱們也好有個主意。」

    「管他如何呢,礙不著我們什麼。」秦氏對藍澤的事情不上心,隨口說了一句就不提了,只低聲問女兒,「聽說你葵水來了?」

    如瑾臉色微紅,輕輕點了點頭。秦氏道:「你年紀小,別忽視這個,小心讓丫鬟們伺候著,莫著涼,飲食也注意些。一會讓香綺給你身邊的人說說,省得她們幾個也是年紀輕沒分寸。」

    「母親,我都知道,您別說了……」雖是兩世為人,說起這些私密的事情如瑾還是忍不住羞窘,紅著臉打斷了秦氏。

    秦氏笑道:「我是你娘,跟我有什麼好害羞的。」

    如瑾匆匆起身,「女兒去跟董姨娘說話,母親這裡歇著吧。」

    她轉身帶了丫鬟到外間去了,秦氏和孫媽媽對視一眼,都是好笑,孫媽媽道:「一會奴婢就去囑咐青蘋她們,太太放心吧。」

    如瑾在外間對牆站了一會,臉上潮紅褪去,穩了羞窘的心神,這才朝一直等候的董姨娘揚臉示意。

    依舊是正房西間的後閣,依舊是碧桃在外守著,如瑾和董姨娘在這裡開始了連日以來的第三次交談,這次卻是與前兩次不同的。

    董姨娘頭上並排插了幾枚琉璃髮簪,和身上衣衫一樣是亮亮的橘紅色,後閣裡光線並不明亮,但那些簪子還是隨著她每一個動作瑩潤地閃著光澤。

    她的臉上帶著喜氣,到了這裡,並不再掩飾什麼,笑渦浮在臉頰上,玫紅色的唇瓣下面是纖巧的下巴。不得不說,她是漂亮的,有小家碧玉的嬌俏,即便上了一些年紀也風致猶存。刻意打扮之下,更是惹人注目。

    如瑾抬手請她在椅上坐了,隔著小小的圓腳方桌,坐在她的對面。「姨娘今日心情是真的好。」如瑾先開口。

    董姨娘笑道:「方纔已經說了,天氣好,太太也好。」

    「姨娘何必打這馬虎眼,你我之間,豈不矯情?」如瑾不似前兩次那樣含笑,容色是冷的,注視她道,「母親因何而不好,姨娘心裡比誰都清楚,如今說這樣的話不覺誅心麼?」

    如瑾是真的動了怒的,當著秦氏的面,董姨娘竟然敢說出那樣的托辭,她是忘了碎骨子和菱粉糕的事情了麼。

    董姨娘今日很鎮定,並沒有因為如瑾提起前事而惶恐,只是笑:「太太安好,我身為妾室為主母高興,有什麼不對嗎,姑娘為何卻生了氣?」

    如瑾微微挑了眉,打量她片刻,心思轉動間略有所悟,眸底不覺又冷了幾分。董姨娘身上帶著桃花香露的氣息,本是好東西,只是她似乎用的太多了些,在這狹小的空間裡,那氣味就有些熏人。

    如瑾沉默了一會,開了口:「姨娘,讓我來猜一猜你今日為何這樣高興,並且,沒了前幾日對我的懼怕。」

    「姑娘說笑了,雖然姑娘比我金貴,但我也用不著懼怕姑娘。」董姨娘語氣很輕鬆。

    如瑾不理她,繼續說道:「姨娘是不是覺得,經了昨夜一事,菱粉糕有了出處,碎骨子有了來源,全都與姨娘脫離的干係,所以我手中再也沒有可以拿捏你的把柄?」

    董姨娘微笑不語,如瑾點點頭,「這就是了。姨娘醒轉的很快,而且真夠聰明。如今無論我再用菱粉糕做什麼文章,父親那裡都不會再相信,姨娘安然無虞。何況既然此事指向了東府,我若再牽扯姨娘,那就是替她們翻案,姨娘料定我是必定不會做的。」

    之前已經撕破了臉,所以這位姨娘連裝樣都不必了,直接把歡喜掛在臉上就是。如瑾歎息一聲,「想不到昨夜最大的贏家竟是姨娘你,既報了東府麝香衣料之仇,又不動聲色將自己嫌疑撇清,姨娘好本事。」

    董姨娘頷首笑道:「還要多謝姑娘,若不是姑娘指了小露給我,怎會有此奇效。」

    「哦,那孩子的確令人意外。」如瑾想了想,「還未請教姨娘,小彭氏之事是怎麼牽連的東府?」

    董姨娘並不隱瞞,直接道出,「這個簡單。讓小露無意中去外院裡晃一晃,露個蛛絲馬跡出來惹了侯爺疑心,將人捆了一問,自是什麼都能吐出來。」

    如瑾道:「關鍵還需姨娘巧妙安排,不然父親疑心的就不是東府,而是姨娘你了,要知道那糕點可是你親手做出來的,最終你卻撇個乾淨。」

    董姨娘微微有得意之色,說道:「侯爺本就一直對他們疑慮著,青州的人一回來更是點起了他的火氣,我省了許多力氣。」

    「那麼,布偶的事情是小露自己所為的,對麼?」說了這半日,如瑾心裡怒火漸漸壓住了,索性認真和她談論起來。

    董姨娘點頭:「姑娘猜得不錯,那小丫頭也讓我嚇了一跳呢,還以為是姑娘安排的,結果事了之後回頭一問,她竟然自己早就備下了那東西,就等著機會發作呢,真真恰好我找了她。小小年紀有這樣的盤算,的確是好的。」

    「也是藍如璇心狠手辣,惹她報仇。」

    董姨娘卻道:「更怪大姑娘不知斬草除根,既然品露都攆了,還留著她妹妹做什麼,不是正給自己找麻煩。」

    如瑾眉頭一蹙,「你把小露怎樣了?」

    「姑娘放心,我喜歡這孩子,不會做什麼殺人滅口的陰毒事情。」

    「陰毒事情姨娘卻做的不少了。」如瑾冷冷一哂,「那麼姨娘怎麼處理的她?」

    董姨娘笑容又深了幾分,耳墜子輕輕搖晃,「想跟姑娘討個恩典,以後就讓小露在我跟前伺候如何?還請姑娘給太太那裡求個情。」

    這是要找幫手了。如瑾想起她跟前的石竹,早知那丫鬟不對她脾氣,現下突然發現了小露,她不想放過也在情理之中。對於小露,因了那孩子昨夜表現出來的心機手段,如瑾對之並無好感,只道:「東府的人,姨娘自己找那邊要去,我和母親這邊是管不著的。」

    「姑娘不攔著就成了,多謝。」董姨娘很是開心,將手肘支在桌上,托著腮坐了一會,問道,「姑娘還有別事想問麼?若是沒有我就告辭了。」

    如瑾默默注視著她的意態清閒,看了一會,一直冷著的臉上浮現虛無的笑。

    「姨娘,我若是你就不會這樣開心,也不會跟曾經威脅自己的人坦誠直言,你似乎是得意太過,有些忘形了,小心傷著身子。」

    董姨娘用力點頭:「姑娘說的是。我在你跟前露了本相,又露了那樣的好手段,你必然不會放過我,我需得謹慎小心才是,不能這樣歡喜。」

    口上這樣說著,然而她臉上的喜意卻仍然未曾褪去,如瑾道:「原來姨娘是明白的。那麼姨娘方纔所言所行,是不是有些危險?」

    「當然是了,太太和姑娘金尊玉貴,想要拿捏我輕而易舉,我方才是犯了忌諱了。」董姨娘回答的毫不猶豫,只不過她嗤笑一聲,立刻轉了話鋒,「但是,我對太太做過不好的事情,姑娘拿過我的把柄,我們之間已經是無可轉圜的局面,難道還能似以前沒事時一樣麼?事到如今,我若是依舊謹小慎微的侍奉著,恐怕不但不能躲禍,還會惹來姑娘猜疑,以為我面上乖巧而背地不知又要打什麼主意,反而更加忌憚於我。左右都是禍患,我倒不如坦誠相對,有什麼說什麼,想什麼做什麼,不管太太和姑娘怎麼反應,反正我自己是痛快的。」

    「姨娘倒是想得通透。」

    董姨娘道:「其實,姑娘不必這樣如臨大敵看著我。實際說與姑娘聽吧,姑娘的手段我也領教了,也是甚為忌憚。有姑娘在這裡鎮著,日後我不會再對太太做什麼,而姑娘也看了我的本事,是否還想與我為敵呢?」

    如瑾聞言之意,瞭然的點了點頭,「姨娘是說,我們日後各自收斂,相安無事就是了?」

    「正是這個意思。家和萬事興,侯爺風光了,我們內裡幾個女人不跟著享福,做什麼還要爭來斗去的,一起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若是再有大姑娘那樣的人,我們也好捆在一起,一致對外。」

    她看如瑾不做聲,又道,「昨夜這件事裡又不只我一個人得了便宜,姑娘難道沒有痛快報復麼?何況,侯爺那邊我還提了當年的大彭氏,也將火往東邊引了,姑娘那時年紀小不懂事,太太想必會心有所感。我對太太和姑娘可是有助力的。」

    如瑾聽完這句話,只是搖頭笑了笑,「姨娘,我不覺得你有資格討價還價,與我平等論交。」

    董姨娘站起身來,將鬢髮和衣衫重新整了整,曼聲道:「姑娘回去細想就是了,日後我們各自相安,我不會主動冒犯太太和姑娘,也請你們放過我。」

    她並不等如瑾回答,已是抬腳邁出了後閣,輕飄飄走了出去,這等倨傲的姿態從未在人前顯露過。

    如瑾端坐在原處,自己替她補充了未曾說出口的後半句話,「若是我們不放過你,你用在東府身上的手段就要在我們這邊施展了,是麼?」

    屋裡靜悄悄的,碧桃無聲走了進來,見到如瑾一動不動坐在昏暗的後閣裡,輕聲道:「姑娘出來罷,那裡陰涼,您身上不方便,小心肚子疼。」

    如瑾站起身來,扶了碧桃的手走出後閣,孫媽媽掀簾進來,關切問道:「董姨娘說了些什麼,看她的樣子似是很得意。」

    如瑾輕輕笑了笑,簡略將方纔的言語說給兩人聽,碧桃立時瞪眼,「她敢威脅咱們!」

    孫媽媽皺眉思忖一下,說道:「依我看,姑娘不能信她的話,她怎會跟咱們相安無事,太太有著身子,她惦記著琨少爺呢。」

    如瑾冷聲道:「自是不能信她,她也沒有和咱們討價還價的本事,且由她癡心妄想地高興幾天去。」

    說著,幾人走出了西間,回到秦氏那邊去。秦氏正在床邊選衣料子,讓丫鬟將幾匹綢緞擺了一桌,如瑾便道:「母親好好歇著,又折騰這些做什麼,等養好了再弄不遲。」

    秦氏只說閒著無事,反過來囑咐如瑾好好休息,說這種日子不能勞累也不能傷神云云,將如瑾說的臉色又有些紅。正好丫鬟捧了一杯熱糖水進來,秦氏道:「給你預備的,趁熱喝了吧,暖腹的。」

    如瑾坐到桌邊,低著頭將水喝了,趕緊提起別的事。

    「母親,昨夜東邊跟父親鬧了一夜,咱們得顧忌著青州家裡,素蓮素荷還在家呢,得著人過去報信,讓她們先防備著。」

    孫媽媽反應過來,忙道:「姑娘說的是,得趕在二老爺送信回家前,不然要是讓二太太知道了兩邊反目,還不得跟素蓮下手,如今老太太又不能理事,沒人鎮著她。」

    秦氏覺得有理,便答應了,讓孫媽媽得空去辦此事。如瑾道:「祖母似乎是清醒了些,但也不知能到何種程度,且看幾天,若是真就此恢復了,也算是藍泯無意中做了一件好事。」

    孫媽媽道:「若是老太太真清醒了,不知會如何處置侯爺和二老爺的事情。」

    「到時再看,祖母不是糊塗的人,兩邊鬧成這樣,她心裡想必有計較。」

    如瑾陪著母親聊了一會,秦氏身子沒完全恢復,精神短,坐了一會就覺得累,如瑾便伺候她躺了休息,帶人退出。其實她身上也酸痛著有些難受,這半日下來更覺疲軟,只想回屋躺著。賀姨娘卻恰好進來,似是有事。

    如瑾無聲指了指內室,示意母親歇了,將賀姨娘叫到一邊,「何事?」

    賀姨娘咂舌:「昨夜鬧了一場,侯爺把東院的奴僕都趕了出去,結果東院那邊自己在穿堂東側另開了一道門,一家子就從那裡進出呢。」

    如瑾愕然,「僕役們也都住進東院去了?」

    「正是呢,有多事的小丫鬟跑過去看過,是二老爺和大少爺帶著僕役們住在前院,大姑娘帶著丫鬟婆子住後院,合著是一家子將東院佔上了。」

    如瑾只得佩服他們的厚臉皮,昨夜被藍澤指著鼻子往出攆都不頂用,看來他們是死賴著了,懶得理會,便道,「我們佔著外院和西院,他們只有東邊一個小院子,由他們去。」

    賀姨娘卻又說:「侯爺知道了很生氣,趕人又趕不出去,今早直接讓小廝們攔在了穿堂,正讓人壘牆呢,要把穿堂那裡堵死,不讓東院的人過來。」

    如瑾只覺得家裡越來越荒唐,這些人行事真是出乎意料,一個賽著一個新鮮,一時又好氣又好笑,「我看咱們也該壘一道牆,直接將內外院堵死,讓父親自己在那裡過最好。」

    賀姨娘不敢接這話頭,只歎氣道:「姑娘,咱們怎麼辦呢?」

    「讓他們鬧去,跟咱們有何干係,咱們好好過日子便罷,只警醒些別讓外頭僕役趁機進來摸東西就是了。」如瑾不再理會這事,帶了人自往房中去歇著,讓丫鬟叮囑內院各處安分些,不要趁亂生事。

    ……

    一牆之隔的東院裡面,二十來個僕役在前院亂哄哄地搬東西走動,重新在這裡安頓。因為人實在是多了些,院子又小,藍泯只得騰出了一間廂房給下人住,大家正在那裡收拾房間。藍如璇居住的後院倒是比前院安靜許多,各處服侍的丫鬟婆子都不敢大聲說話,生恐不小心惹了大姑娘發火。

    藍如璇坐在寢房裡,日頭老高了,快到午時還沒有梳洗停當,自從起了床就坐在妝台邊發愣,看著銅鏡裡映出自己臉上一夜未退的掌印,臉色陰沉得嚇人。

    近身服侍的丫鬟們都不敢近前,不得召喚,誰也不會主動進屋去觸霉頭。品霜是品露之下第一人,自從品露走了就補了品露的位置,才高興了沒兩天,昨夜就被藍如璇一個巴掌打得清醒過來,深切體會到了品露的苦楚,有騎虎難下的感覺。

    她臉上也是掌印赫然,守在藍如璇寢房門外,一聲也不敢出,支著耳朵聽房裡動靜。二老爺藍泯突然進了院子,直奔藍如璇房裡,到了外間,一眼看見品霜臉上的巴掌印,不免上火,站在那裡教訓女兒。

    「就知道拿丫鬟撒氣,還不趕緊收拾了,出來跟我說話!」

    藍如璇的聲音隔簾透出,嗓子是啞的,「說什麼?有什麼可說的。父親有工夫不如去拆牆,免得真被人堵死了,日後連祖母一面也見不上。」

    「混賬!說什麼風涼話呢,還不都是因為你。」藍泯氣得立刻罵人。

    屋子裡丫鬟們俱都戰戰兢兢,各自悄悄退了出去,只有品霜立在門口被藍泯擋住,走又走不開,留下來更是害怕,可憐得很。

    藍泯卻指了她,「去,把姑娘給我拎出來。」

    「老爺……姑娘還沒梳妝,您別……」品霜剛說了半句,臉上結結實實又挨了藍泯一掌。

    「你是死的嗎,你不會給她梳洗?趕緊去!」

    品霜捂著臉,連哭都不敢哭,哆嗦著就掀簾進了屋,迎頭卻被藍如璇一個茶杯砸過來。「滾出去,姑娘我不用你們這些賤婢伺候,一個個都沒安好心。」

    品霜額頭又挨了一砸,痛得眼淚打轉,趕緊擦了眼睛跪下,不敢上前,也不敢真的退出。

    藍泯耐不住,掀開簾子自己進了屋,也不顧女兒只穿著寢衣,逕自到她跟前吼:「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發呆,趕緊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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