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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099 持刀行兇 文 / 元長安

    藍如璇鬢髮鬆散未曾打理,身上穿著單薄的寢衣,屋子裡有些涼,但是她連一件外袍都沒有披,孤身在妝台跟前坐著。用茶杯砸了品霜,眼見著丫鬟在地上哆哆嗦嗦跪著,越看越覺心煩,甩手要將茶杯底下的托盤也扔出去,恰好藍泯進屋。

    面對父親的呵斥,藍如璇只是慢慢抬起了眼睛,朝他笑了一下,那笑裡是帶著濃重的輕蔑和諷刺的。

    「父親,您的火氣這樣大,似乎比昨夜還厲害一些,可是又有什麼用呢,也只不過在女兒身上發發罷了。」

    她的寢衣是柔軟的暗花水綢,服帖覆在身上,已經發育飽滿的身體曲線畢露,這個樣子實在是不宜見人,然而藍泯怒氣沖沖站在那裡,也不知道避諱。藍如璇自己亦是不在意,突遭變故,她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

    她這裡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又激起了藍泯的怒火,冷笑道,「你們母女兩個平日行的那些事,找了多少麻煩給我,如今出事了就知道自暴自棄,真是無用至極!」

    藍如璇只是用了更加輕蔑的語氣,「母親不在這裡,您拿西邊一點辦法都沒有,被人家說攆就攆了,好意思責怪我們麼?我們行的哪件事不是為了咱們家,若沒有我們,就您那樣大手大腳揮霍的習慣,能維持多久好日子。」

    藍泯怒火上頭,上前幾步揚起了巴掌。

    「怎麼,要打?父親儘管下手。」藍如璇抬頭將臉湊了上去。如瑾打了她左臉,她就伸了右臉給藍泯,「您往這半邊打,那半邊剛挨了三妹妹一掌,還腫著呢,好歹您是當父親的,就當疼我。」

    藍泯聞言,眼看就要揮下去的手臂硬生生停住,站在那裡舉著巴掌瞪眼許久,終於是將手慢慢放了下去。

    「窩囊透頂!」他重重歎了一口氣,回身坐到一邊。見著手邊几案上擺著一盞茶水,也不管是已經冷透了的,拿起來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藍如璇沒理他,又轉回頭呆坐。

    品霜跪在地上,盡量將身子往後縮,不想引起主子的注意。藍泯回頭間卻看見了她,眉頭一皺,在女兒那裡憋的火就撒了出來,「出去!主子說話你在旁邊聽什麼,不知道避諱?」

    方才明明是他一巴掌把人家打進來的,如今卻是忘了,又吼人家出去。品霜委屈的磕個頭匆忙退出,也不敢分辯什麼。屋裡一時沒了別人,藍泯又坐了一會才慢慢壓了火氣,放緩了語氣跟女兒說話。

    「你直跟我說,昨日西邊指證的那些事,到底是不是你們娘兒兩個做出來的?」

    藍如璇道:「是有怎樣,不是又怎樣?」

    她這態度讓藍泯又是冒火,勉強忍著說道:「若真是你們做過,咱們就想做過的法子,若是他故意害咱們,咱們自然也不能善罷甘休。」

    「不能善罷甘休,父親您又能怎樣?眼見著讓人攆出來了。」

    「你好好跟我說話!」藍泯皺起眉頭,「看你這樣子,難道那些事是真的了?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做出這等事來,讓我以後怎麼立足?!連老太太你都敢下手,你是不是還要詛咒我?」

    「老太太的布偶可不是我做的。」藍如璇臉上閃過一絲陰冷,「什麼墮胎藥也不是我,父親不用跟我發火。」

    「那帶麝香的衣料又是怎麼回事?」

    「好幾年的事情了,我那時候才多大,您問的著我麼?」

    藍泯這一聽,還得找張氏去質問,大老遠的又去哪裡找人,頓時來氣,想了想道,「恐怕你母親也做不出這事,大概是藍澤找茬攆我,真是晦氣!我不能與他甘休!」說著卻又有些不確定,又問了一遍,「你再說一次,那些事真跟你無關?」

    藍泯的一通質問,讓原本有些頹喪的藍如璇漸漸生出怒氣,冷笑道:「我看您跟侯爺真是一家子兄弟,都是出了事就找人亂罵的性子,不知道想辦法解決事情,只管在家裡逞能。無論是不是我做的如今都這樣了,難道您還要帶我去負荊請罪麼?恐怕人家伯父看不上你的求告呢,有質問我的工夫,您不如好好想想以後怎麼辦。」

    「我這不是找你商量呢麼!」藍泯這才想起自己過來是要做什麼,幾乎被女兒氣忘了,「那你說,你只管說,我們該怎麼辦?」

    藍如璇輕蔑嗤笑,卻也被父親勾起了一些精神,看向銅鏡的渙散目光漸漸收攏,停在左臉掌印之上盯了一會,唇角小小扯了一下。

    「伯父那裡的牆想必也壘的差不多了,他們那邊人多,您派人去攔著也是不抵事的。」

    提起這個,藍泯深感窩囊,沒說話。

    藍如璇又道:「壘牆怕什麼,這麼小的院子,這麼矮的牆,放個梯子一跳就過去了,想見祖母有什麼難的。」

    藍泯眼睛微亮,「那倒也是,你說的不錯。」

    藍如璇卻是瞅著他:「您高興什麼,難道您還真要跳牆過去?昨夜還不嫌丟臉麼。」

    「……」藍泯被她堵的無話可說。昨夜他去老太太跟前哭鬧,的確也沒頂用。

    藍如璇伸出手,將銅鏡啪的一下扣在了妝台案上,語氣裡帶了戾氣,「說來說去,伯父到底是襄國侯爺的身份,他要攆人,咱們就算死賴在這裡不走,再也借不了他的名頭了。祖母那裡渾渾噩噩的不能給咱們做主,說句不好聽的,要是她一直到死就這麼糊塗著,咱們家再也沒有指望。」

    她嗓子啞著,這番話說的陰測測的,藍泯聽著都有些發毛,頓了一下才道,「……我怎地不知這個,往日也是仗著老太太偏疼,如今藍澤成了當家的,上面再沒人能說他,我們要想再如往日那樣恐怕是難了。」

    「作甚要如往日那樣,那樣難道就好麼?藉著人家侯爵的風光,事事靠著人家,您自己心裡不窩囊?」

    藍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你要我怎樣!」

    「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不與他們摻和便罷。」藍如璇道,「這次不管是伯父自己想攆您,還是三丫頭害我們,結果都是一樣,總之我們是被趕出來了。」她冷哼一聲,「趕出來就趕出來,有什麼大不了的,和他們在一塊時也沒得什麼好。」

    藍泯氣道:「說來說去,這不跟沒說一樣麼。你倒想的輕巧,須不知以後沒了他的名頭,我們各處產業都要受挫。」

    藍如璇卻說:「有什麼受挫的?不過就是官面上少了倚靠,生意咱還照做,賺的銀錢足夠一家子開銷了。沒了侯府名頭,您若是怕有人下絆子找麻煩,花銀子給當官的送禮拉關係就是,平頭百姓經商不都是這麼做。」

    藍泯當然也能想到這點,但是終究覺得不甘心,好好的侯府不能倚靠,偏將他正統嫡子踢了出去,讓他跟平頭百姓一樣在官面上求告,多丟臉,他怎麼想都覺得氣悶。

    藍如璇看他臉色,就知道他心裡在猶豫什麼,藍泯在意的臉面她又何嘗不在意?昨夜被如瑾那樣羞辱,她只覺得天翻地覆,恨不得也拎了刀過去西院鬧上一通,在如瑾身上戳十個八個窟窿才解氣。然而她哪有這種機會,自己心裡也明白不過是平白想想,於是這一夜輾轉反側,翻腸倒肚,根本就沒睡著過,氣憤和怨恨越多,心裡頭越是絕望頹喪,到了早晨就成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然而,藍泯過來跟她嗆了這半日,惹她生了氣發了火,反而漸漸消散了心中的頹廢情緒,慢慢恢復了以往清晰的頭腦。

    看住父親,她冷笑道:「您也不用灰心,咱們是什麼樣的人,怎會真和平頭百姓一樣做生意,只要穩住一段時日,先將眼前度過去。」

    藍泯一愣:「度過了眼前又能怎地,難道你是說……找別的靠山?」

    「總算您心裡還明白。」藍如璇點點頭,「找到靠山之前,該花的錢花著,該送的禮也送著,暫時維護著各處產業。等日後有了倚仗,自讓那些收了咱們禮的人都把錢吐出來。」

    藍泯仔細琢磨起來,要想好好的維持住各處的鋪子莊子,自然必須要找官面上的靠山,不然今日這個來白吃白拿,那個來查驗貨物,誰再下個黑手,生意怎麼做得下去。然而找誰呢?以往官面上那些關係都是人家看在侯府的面子上,如今鬧成這樣,消息很快就會傳出去,哪個當官的還會把他一個被踢出來的人當回事。若說新近結識的關係,也是一路上跟著王爺們和藍澤巴結上的,亦不牢靠。

    他突然想起臨行前張氏的囑咐,心中一亮,眼睛不由自主往女兒身上瞟。

    藍如璇見了,微微笑起來,「父親也想到了?」

    藍泯一合掌,就要起身,「我去找人。」

    「等等。」藍如璇叫住他,問道,「父親是去宮裡找,還是去王府找?」

    「自然是先去王府。長平王是現成的,選秀可要等著明年開春,太久了。」藍泯對於利用女兒找靠山的事情毫無羞恥感,只覺得大有希望,十分有興致,當著女兒的面也並不忌諱。

    藍如璇點頭,「父親說的是。只是還要叮囑您一句,宮裡關係也不要斷了,去王府的事情隱蔽些,別被人知道了,否則萬一不成的話,以後別的路也不好走了。」

    藍泯道:「我知道。」他也算腦子轉的快,一旦有了出路,從氣憤絕望的情緒之中走出來,想事情就有了機變靈巧之處。

    藍如璇抬起手,輕輕撫上左臉紅腫的地方,「一切就看您的了。待事成之後,昨夜之仇,定要好好回報他們。三妹妹賞給我的這一掌,我湧泉之恩,滴水相報。」

    藍泯深以為然:「那是自然。藍侯爺怎麼踩的我,日後我怎麼踩回去。因為小了他幾歲而吃過的虧,咱們都得討回來。」

    他掀簾子離開女兒房間,自回房中將渾身上下都收拾了一番,袖了幾張銀票在身,又在匣子裡翻出一些金貴的小物件,準備用作拜門通融的禮金,然後帶上長隨們,從東院昨夜連夜開出的邊門往外去了。

    藍如璇獨自在屋裡頭默坐了一會,臉上戾氣越來越重,最終冷冷一笑,揚聲叫了丫鬟進來。「去著人盡快回青州送信,讓母親安置好家裡事情之後早點來京城相聚,日後,恐怕咱們就要在這裡安頓下了。」

    丫鬟品霜聽了就是一愣,心裡想著,怎麼昨夜侯爺攆了這邊,今日主子不說收拾東西回青州,反而還要接家裡二太太過來。然而她也不敢問什麼,只連忙答應了。

    藍如璇又道:「讓傳信的人不必隱瞞,京裡的事情盡都告訴母親,讓她去信跟外祖父那邊討個主意,特意囑咐著她點,別不把娘家當回事。只跟她說,如今我們不同往常了,日後靠不著侯府的話,一切助力都得用起來,外祖父官職雖不高,但官場上待了大半輩子,總能有些心明眼亮的地方。」

    品霜一一聽了記下,自去外頭吩咐妥當人快馬回青州傳信。藍如璇這才端坐在錦凳上,將銅鏡重新扶了起來,細細對鏡看了一會,然後吩咐丫鬟們進來給她梳洗。

    丫鬟們都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著,端水,持帕,準備暫緩,收拾床鋪,每個人輕手輕腳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藍如璇用泡了花汁子的清水淨手淨面,拿蘸了香露的牙粉擦牙,然後對著銅鏡,不用丫鬟經手,自己拿起脂粉膏黛細細描畫容妝。一筆一筆的,將眉畫得翠如遠山,一點一點的,在唇瓣塗上凝香的紅胭。雪脂勻面,香粉染頰,腮上淡淡掃了似有似無的淺暈,鏡中人影漸漸明麗起來。

    幾個丫鬟見了,各自默不作聲,不敢多看。只因那左臉上紅腫的五個指痕實在破壞美感,配了藍如璇唇角盈出的詭異的笑,每看一眼,都讓人心裡發顫。

    ……

    如瑾許多日沒歇過午覺了,一來天氣轉涼,沒有了讓人昏昏欲睡的暑熱,二來亦是因為家中事務繁雜,到底讓人無法安枕。然而這一日用過午飯之後,她卻不得不去床上歇著,只因身上實在酸痛,腹間發涼不說,一陣陣的還覺得頭暈乏力。

    這是老毛病,她知道。前世的時候,每當這幾日都是如此,概因體質偏向虛寒,一直調理不過來。當年有恩寵的那一陣子,也曾有幸得了許多御醫看過,最終開了一堆滋補藥品,卻是哪個都不頂用。

    青蘋在床上加了兩條褥子鋪了,拿了厚一些的錦被蓋著,如瑾躺著還是覺著寒涼,又讓加了一條薄毯子壓蓋在腳下。

    其實此時天氣還不至於用這些東西,但如瑾就是覺著涼,捂在被子裡才能舒服些。躺下沒一會,碧桃就看見她額上有薄汗,忙說:「姑娘蓋太多了吧,都捂出汗了。」

    「不多,就這樣吧。」如瑾道。前世每一次她都是這麼過的,即便是夏天暑熱的時節也要裹著棉被睡覺。出汗是不怕的,就怕受涼,被子裡稍微鑽了些風進去就會引起腹痛。

    碧桃上前摸了摸如瑾的額頭,又碰了碰手,皺眉道:「姑娘身上真涼,可怎麼還出汗呢。」

    青蘋聽了默默出去,沒一會拿了一個絨錦裹的湯婆子進來,給如瑾塞進了被子裡。碧桃道:「……不至於吧,別把姑娘熱著,秋日天氣又乾燥,小心上火。」

    青蘋說:「我在家時我娘也是這樣,每次都腹痛難受,抱了湯婆子才好些。」

    如瑾將湯媼捂在腹間,熱乎乎的頓感舒服許多,笑道:「這法子好。」

    碧桃訝然:「這時節用湯婆子,冬日怎麼辦呀?」

    「冬日抱它兩個三個的,都用滾滾的水灌在裡頭,肯定能行,府裡又不缺這些東西。」青蘋說。

    如瑾身上舒服了,閉了眼睛,準備好好睡一會養精神。誰知剛有點迷糊的時候,已經退出去的碧桃又進來了,走到床邊輕輕叫她,「姑娘,吉祥來了,看臉色似是不太好。」

    如瑾一驚,剛迷濛上的睡意俱都散了,「可是祖母不好?」她夜裡跟老太太說了那樣的話,就等著這幾日的動靜呢,一聽碧桃的稟報,立時想到這上頭去,擔憂是祖母受不住出了什麼事情。

    碧桃搖頭道:「她沒說,只說給姑娘送吃的,卻又不肯放下就走,非要當面給姑娘呈上,奴婢忖度著定是有事。」

    如瑾聞言略有疑惑。若真是老太太那裡身子出了問題,也不至於這樣隱蔽,早就驚動內外院請大夫了。「叫她進來,你們在外守著。」

    碧桃點頭出去,吉祥很快就掀簾子走了進來。

    如瑾打眼一看,見她臉上倒是帶著笑,但笑容是有些勉強的,不似往日那樣自然。如瑾撐身坐了起來,招呼道:「姐姐請坐,我身上有些難受,怠慢了。」

    吉祥手裡端著一個小小的食盒,見如瑾起來,連忙將盒子放到牆邊半月桌上,快步上前扶住,替如瑾在背後墊了一個迎枕靠著。「姑娘別說這樣的話,是奴婢打擾您休息,萬望姑娘別見怪。」

    如瑾將被子裹在身上,抱著湯婆子捂在腰腹間,收拾妥當了才跟她笑了笑:「無妨的,我也還沒睡著。」

    吉祥看她捂得十分嚴實,遲疑問道:「姑娘是哪裡不舒服,生病了麼?蓋這麼厚的被子小心上火。」

    「無妨,只是受涼了肚子疼而已,捂一會就好了。姐姐可是有什麼事?請直說吧。」

    吉祥有些吞吐:「奴婢……奴婢的確是有事要跟姑娘商量。」

    如瑾問:「祖母可好?」

    吉祥頓了一下,「……很好。」

    如瑾點點頭,料也不是老太太的事,否則吉祥早說出來了。她等著聽下文,吉祥那裡卻半晌沒吱聲,站在床邊頗有躊躇猶豫之色。

    如瑾有些詫異,「吉祥姐姐素日爽利,到底是遇了什麼為難的事情,連說都不敢說?且請坐下,慢慢說給我聽,要是我能幫忙一定不推辭。」

    吉祥在床邊小杌上坐了,低頭又沉默了一會,最終才似下了決心,從袖子裡掏出一個荷包來。

    如瑾看那荷包做得十分精巧,顏色也鮮亮好看,上頭還綴了柔軟的流蘇,打了細密的結子,便問:「這是誰的,做得好活計。」

    吉祥低聲道:「老太太給的,裡頭盛著一些藥粉……讓奴婢用在一些人的飲食裡。」

    如瑾目光一凝,細細打量那荷包,鼓鼓囊囊的,裡頭想是裝了不少。

    「什麼藥粉,要給誰用,祖母是清醒著吩咐的還是一時糊塗,而姐姐你拿來說給我聽又是怎樣想的?」

    一連串的問題,句句都在點子上,問得十分直接毫不避諱,吉祥臉上反而出現了喜色,「姑娘果然敏捷,奴婢沒找錯人。」

    她將荷包打開,露出裡頭裝著的淺紅色藥粉,「奴婢找貓兒試過了,灌下去不久貓兒開始嘔吐抽搐,得了重症似的,半天工夫過去已經死了,不知人用了會如何……」她說起這個聲音還有些抖,似是被死去的貓兒嚇著了。

    如瑾靜靜聽著,沒說話。吉祥接著道:「老太太讓奴婢把東西用在幾個丫鬟婆子身上,這些人,都是三月三那天在四方亭的。」

    聽見四方亭,如瑾被子裡握著湯婆子的手緊了幾分,面上卻還不動聲色,只道,「那日的人不少,帶上京來的怕是不夠。」

    「奴婢查過,如今京裡只有三個。但……但三個也是人命,奴婢不敢做這樣的事,求三姑娘幫幫奴婢。」

    如瑾看住她:「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奴婢……奴婢不知道,所以才來跟三姑娘討個商量。姑娘,奴婢想來想去,闔府上下能指望的只有您一個,只求您給奴婢出個主意。奴婢不敢違逆老太太,但更不敢害人,奴婢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如瑾道:「吉祥姐姐還沒有告訴我,祖母吩咐這事的時候是清醒還是糊塗,又是怎麼說的。」

    吉祥於是就把當時的情形說了,一句一句都學給如瑾聽。她飛快的述說完畢,如瑾默默聽了,最終問道:「如此說來,祖母是清醒了?」

    「是,奴婢看著是的,老太太還像以前一樣。」

    如瑾點頭,沉默著不再說話,細看了吉祥兩眼,靠在床頭靜靜思量。老太太要將兩邊的奴僕分開,大約是要敦促著東西兩府徹底分家了,不但財產之類全都分清,日常也會各過各的。對此她並不意外,她曾經想過許多可能,推測著若是祖母醒了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其中就有這一種。

    然而對於突然翻起三月三春宴的舊賬,還要下狠手處置僕婢,老太太這一手卻大大出乎了如瑾意料。如瑾想不通,隔了許久的事情,祖母為什麼還要重新提起。而吉祥跑過來討主意求助,到底真如她所言是進退兩難的猶豫呢,還是受了老太太的安排,故意過來試探?若是試探,又要試探什麼?

    如瑾與吉祥接觸並不多,摸不準這個丫鬟的行事習慣,是以不好判斷,默默的思量著,一旁吉祥卻有些焦急。

    「姑娘,奴婢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您給奴婢拿個主意行麼?」

    如瑾露出赧然的神情,「姐姐,我正在想著怎麼幫你,但是一時想不出來。」

    吉祥皺眉道:「老太太雖是沒規定期限,但想必是讓奴婢盡快辦了,越快越好,奴婢這時回去能推搪一時,可拖不了幾日,還請姑娘費心幫忙思慮此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懇求姑娘千萬放在心上。」

    如瑾道:「人命關天,我知道。吉祥姐姐自己也想著,免得我想不出主意耽誤事情。」

    「奴婢多謝姑娘體恤。」吉祥站起身來端端正正行了禮,「奴婢這就回去了,姑娘好好歇著。」

    「嗯,姐姐慢走。」

    吉祥退出去,須臾碧桃和青蘋進來,見如瑾沒了睡意,問她是怎麼回事。如瑾將吉祥的話簡略說了,兩個丫鬟都是吃驚。

    「姑娘,老太太怎麼一清醒就做這樣的吩咐,真嚇人。姑娘打算怎麼辦?」

    如瑾搖頭道:「我還摸不清吉祥是否誠心,且看看再說。你們先找人注意著祖母那邊的動靜,到過四方亭的三人也都看著點,萬一此事屬實,別讓祖母真傷了她們性命。」

    碧桃連忙出去安排,青蘋近前將如瑾身上被子掩了掩,見如瑾合了眼睛,悄悄退了出去。

    如瑾覺得精神有些短,方才思慮事情弄的頭疼,再想思量什麼腦中就昏昏沉沉的,只得閉目養神。然而閉了眼睛卻也睡不著,腦子亂亂的,總也想不明白老太太的用意。

    正有些煩悶,卻聽外間吵嚷起來,不知誰在含混不清的喊著什麼,尖聲尖氣的很是駭人,中間還夾著青蘋驚呼的聲音,又是沉悶的撞擊聲和瓶子罐子摔在地上的脆響。

    如瑾猛然睜開眼睛,直起了身子:「怎麼了?」

    「……快來人,快來人拉住她!」青蘋惶急的叫著,被那尖利的聲音蓋了下去。

    「誰也別想好過,大家都死了痛快——」

    院子裡蹬蹬蹬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似是有人衝進了屋子,幾聲驚叫亂嚷之後又是一陣乒乓亂響。

    「放開我!放開我——你們這群沒骨氣的,都是混賬!她們欺壓我們,你們都不知道還回去嗎!放開我——」

    尖利的喊叫已經變成了夜梟一樣嘶啞的聲音,歇斯底里嚷著。

    這一切只發生在一瞬間,如瑾掀被下床,疾步掀簾走出內室。

    「青蘋!」如瑾剛邁出門口就差點被絆倒,低頭一看,腦中轟的一下,幾乎驚倒。

    青蘋倒在門口,肚腹間一片血跡,正用力往起撐身子,眼見如瑾出來急忙說道:「姑娘快……快回去,這裡危險……」

    幾步之外,三個婆子正將一人死死按在地上,踩著那人的手往出奪刀,刀上血跡殷然。

    「青蘋你……」如瑾下意識蹲身想往起拽青蘋,卻被她腹上血跡驚著,猛然想起不能亂動以免碰了傷口,連忙高聲朝外喊人,「快去請大夫,一刻也別耽擱!」

    聽見這邊吵嚷,又有幾個丫鬟婆子跑了過來,俱都被屋裡的情形唬得魂飛魄散,齊齊上前幫著先前的婆子將刀奪了下來。

    有兩個年紀大點的婆子到青蘋身邊看了看,扯過一條鋪桌的軟綢在她肚腹之間用力纏了幾圈,疼得青蘋臉色慘白,幾乎昏厥。

    「人抓住了沒有……」青蘋躺在婆子懷裡,疼得不能轉頭朝那邊看,額頭上全是冷汗,卻還虛弱開口問著。

    「抓住了,你放心,我沒事。」如瑾緊緊抓了她的手。

    青蘋看了如瑾一眼,張了張嘴又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眼睛慢慢合上,頭歪了下去。

    「青蘋!你醒醒!」如瑾嚇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一個婆子伸手在青蘋鼻下探了探,忙道:「姑娘別急,她是暈過去了,沒事的沒事的。」

    如瑾站起來衝到屋外:「大夫呢!快去請大夫!」

    「已經去請了。」院子裡有小丫鬟連忙搭腔。

    屋裡幾個婆子將行兇那人拎到一邊捆了,又用帕子堵了嘴不讓她亂喊,碧桃從後院匆匆趕過來:「怎麼了?!」

    如瑾沒空理會這些,跑回青蘋身邊守著,緊緊抓著她的手。兩個婆子抬了春凳來,將青蘋小心移到上頭,如瑾道:「挪去我床上!」

    婆子們見她臉色不好,不敢說這違了規矩,連忙抬著人到床上安頓了。如瑾坐在床沿上惶急不安,握著青蘋的手一直沒放開。

    碧桃那邊已經看清了行兇的人,咬牙切齒進屋來稟報。

    「姑娘,是高英那個該死的!姑娘好心讓她留在院裡養傷,她竟然敢做這樣的事情!」

    有一個率先趕過來攔人的婆子歎息不已,「虧得青蘋攔在了內室門口,不然姑娘可就危險了,高英這殺才進院時大家都沒注意她,我在那邊掃地呢,偶然一回頭看見她到姑娘房前就掏了刀子衝進來,我心裡著急,離得遠也趕不過來,多虧青蘋……要不然……想想真是讓人後怕……」

    如瑾緊緊咬牙,冷聲吩咐碧桃:「去,審問高英為什麼要做這事,她要是不答,直接給我狠狠的打!」

    碧桃重重點了頭,咬牙切齒的帶人去處置。

    一時老太太那裡和後院的人聽到動靜,都有人過來詢問是怎麼回事,進屋一見此情此景都嚇得不輕,不一會孫媽媽就扶著秦氏到了。

    「瑾兒你可有傷著?」秦氏嚇得臉色煞白。

    如瑾忙讓母親坐了,說道,「我沒事,您別擔心,是青蘋替女兒擋了刀子。」

    秦氏上下打量女兒半日才放了心,近前看到青蘋一身血,唬了一跳,眼裡落下淚來:「這孩子真是忠心,往日看著就不錯,果然她肯拚命護著你。」

    很快大夫請來了,孫媽媽扶了秦氏避到屏風後,如瑾卻一直在床邊坐著,直接讓大夫過來給青蘋看傷。那大夫不敢抬頭,垂首在藥箱子裡匆匆忙忙掏了家什和藥物,讓一個婆子幫著手,將青蘋傷口飛快處理了,就要退出去開方子。

    「怎樣?有沒有危險?」如瑾攔住他。

    大夫道:「沒傷著臟器,性命無虞,但是要好好養著。」

    如瑾這才稍微放了心,「好方子您儘管開,什麼藥材儘管用。」

    大夫連忙應著退出去了,如瑾看著昏迷的青蘋,只覺後怕。幸好沒傷著性命,不然這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失去了這樣好的丫鬟。

    不,不能說是丫鬟,不知不覺之間,青蘋已經成了她身邊親密的夥伴,肯這樣捨命幫她的,又豈是普通丫鬟能做到的。

    碧桃進來回話:「姑娘,高英只亂說要報仇,說些姑娘害她之類的混賬話,您看?」

    如瑾冷冷道:「直接打死,這樣的奴才,當日我就不該一時憐憫留了她。記著堵了嘴,別讓她亂喊驚了旁人。」

    屋中丫鬟婆子們都是一驚,沒想到如瑾處置的這樣乾脆。碧桃答應著,轉身就出去了,眼見著青蘋重傷,她也早就想打死那個殺才,自是沒有二話。

    秦氏和孫媽媽從屏風後出來,秦氏沒說什麼,孫媽媽道:「姑娘做得對,這樣的人,留下她就是害了旁人。」

    如瑾道:「她做錯事,董姨娘懲罰了她,我給她一個悔改的機會,只攆她出府便罷,還寬限了時日留她在府裡養傷,誰知她是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是我錯了,不該一時心軟。今後家裡若還有這樣的奴才,一個都不能留情。」

    這話說給屋中僕婢們聽,說完了,她揮手將眾人都遣了出去。

    孫媽媽道:「姑娘也別著急太過,大夫都說青蘋沒事,咱們好好看顧著她就是,等她好了,多給她一些恩賞。」

    「她已經是一等丫鬟,再能有什麼恩賞,左不過是賞賜金銀,但錢財豈能抵得過她這片心。」如瑾看著青蘋,只道,「日後我將她當做姐妹相待便是,她卻比我那幾個親姐妹好得太多。」

    秦氏歎氣拭淚:「我收了她做乾女兒罷,金銀雖然值什麼,也得賞她。」

    孫媽媽也道:「她是外頭賣進來的,聽說家裡境況不好,咱們多幫幫她家裡。」

    如瑾默默點頭,只緊張的看著青蘋,見她一時不能醒轉,焦急萬分。

    碧桃很快返了回來,說道:「姑娘,處置了,人已經拖出了府。」

    「死不足惜!」如瑾冷冷說道,「當日你要傷她性命,我還說你心思不對,誰想卻是我……」說到這裡她猛然停住,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怎麼了姑娘?可是不舒服?」碧桃忙問。

    如瑾猛然站了起來:「不對!她在後頭養傷好幾日都沒見動靜,為何今日卻偏偏拎刀衝過來要殺我。」

    「瑾兒你……」秦氏疑惑。

    「碧桃,去仔細查問,問廚房的人,問和高英同住的人,看她今日都跟誰說過話,和誰接觸過。」如瑾皺眉吩咐。

    碧桃反應過來,不敢怠慢,連忙出去查問。

    秦氏擔憂道:「瑾兒你是說有人故意挑唆她?」

    「母親,若是平日也就罷了,許是那奴才自己狼心狗肺,可昨夜剛剛跟東府鬧得反目,我不能不往這上頭想。」如瑾道,「您那邊也要千萬警醒著,她們驟然失勢,就怕會做些狗急跳牆的蠢事。」

    幾人正在這裡說著,外頭丫鬟稟告說:「太太,姑娘,老太太來了。」

    秦氏和如瑾連忙迎出去,老太太由丫鬟扶著剛進了外間。地上的血跡還沒擦乾淨,老太太皺眉問道:「這是怎麼了,吵吵嚷嚷喊打喊殺的。」

    秦氏道:「您老人家在屋裡歇著吧,卻又過來勞神,是下人們打架傷了一個丫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藍老太太看著她:「我就在這院子裡住著,又沒在別處,拿這些話來搪塞我。」

    秦氏微愣,只看著婆婆疑惑:「您……您老人家……」她還不知道老太太已經清醒,還以為隨便敷衍幾句就能揭過去。

    如瑾忙道:「祖母莫怪,母親是怕您憂心勞神。您且坐,容孫女細細說給您聽。」

    扶著老太太在椅上坐了,如瑾就將前後事情大略說了一遍,藍老太太聽完點了點頭:「嗯,高英那樣的奴才,打死就打死了,只是你們日後管家要留神,總鬧出這樣的事情也不好。讓人以為咱們家有多亂似的,沒的傷了侯府的體面。」

    如瑾口中應著,心中卻是覺得可笑。連日來這樣的鬧騰,襄國侯府還有什麼體面可言,如今提這個有什麼用,胡同裡住著其他人家,恐怕早已把事情傳得滿天飛了。所謂侯府的體面,原就本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昨夜裡要不是她讓呂管事壓著,還不知道要鬧出怎樣的事來。

    賀姨娘從後院匆匆過來,進屋連忙告罪:「我在午睡,一時睡得沉了沒醒來,剛剛知道這樣的事,姑娘你可有傷著哪裡?」

    「沒有,姨娘不必擔心。」如瑾答著,見了賀姨娘,想到董姨娘並沒有來,也不知是何緣故,難道連這種表面工夫都不屑於做了麼?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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