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69 掩飾痕跡 文 / 元長安
他說那是壓歲錢。壓歲錢為什麼不是金銀裸子,反而像是一堆紙?
若是直接給銀票,自從實力雄厚的進寶樓三十年前開始發放大面值票子,到如今銀票早就不是太祖年間只流通三五兩小面額那樣了,萬兩以下,想要多少面額的沒有,做什麼裝了厚厚一疊。如瑾一邊嘀咕一邊拆開布包,發現裡頭不出所料,果然滿滿都是銀票。
她撿了幾張對燈細看,都是五兩十兩的面值,有戶部發行的官票,也有進寶樓等幾家銀號發放的私票,印章冠字俱全,皆是可以順利使用的。再將一疊票子全都鋪散開來查看,發現也有一些大額的,百兩千兩不等,而且不但有銀票,還有寶鈔,從最小面額開始,一直到十千文,百千文。
粗略算算,總共該有近萬兩的數額,難怪裝了厚厚一疊。如瑾最初還有被戲弄的惱火,待到看到寶鈔,頓時明白了長平王的用意,驚訝之餘未免十分感慨。
在市面上花用買東西,只要不是大宗採買,兌換錢幣的寶鈔可比兌銀子的銀票便利得多,畢竟日常百姓吃用多花費銅板,誰會揣一兜銀子到處晃悠。他給她壓歲錢,不是鑄成精巧花樣華而不實的金銀裸子,而是可以隨時花用的銀票寶鈔,各種面值,妥貼入微,正好可解她們母女手中拮据的現狀。
然而她怎麼能接他的錢,名不正言不順的,他又算是她什麼人呢?皇子給侯門小姐發壓歲錢,哪有這麼荒唐的事情。她們總共才見過幾面,他就給了她萬兩銀子。她若真拿了這錢,日後越發纏雜不清了。
如瑾將桌上紅紅藍藍的票子全都收拾起來,依舊用布包了,收在了妝台抽屜帶鎖的小匣子裡。那是她放私物的地方,鑰匙只在自己手裡,近身的青蘋碧桃也不能打開的。
她本不想將外人的東西放到私密匣子裡,但這屋裡什麼東西都會經過丫鬟們的手,她們整日收拾打掃,放在別處早晚會被她們看見,到時不好解釋。暫且收起來,等下次找機會讓崔吉送還給他便是。
如瑾將匣子鎖好,回頭又看見那張大紅福字。她想了想,最終又開了匣子,將它也收了進去。字的確寫得很好看,但是她不能用。莫說她和他非親非友,就是她可以坦然受他的禮,也不能堂而皇之在家裡貼皇子的手書,否則若是傳揚出去,不小心被誰認出了他的手跡,那豈不是後患無窮。她可不想捲入朝堂後宮的爭鬥,只想和母親好好過日子。
處理完了這些,如瑾感到身子疲乏得很,準備上床就寢,卻又突然想起被割破的窗子。
那窗子可是糊死的,要是被丫鬟覺察了窗縫被割破怎麼辦?她連忙拿著燈移到窗前細細查看,果然發現一扇窗子的邊沿正在漏風。糊窗的紙都是青蘋她們收著,如瑾不知在哪裡,而且即便找到了紙她也糊不好,到時更容易被人察覺異樣。
對著那窗縫悶了半晌,如瑾終於放棄。要是哪天被丫鬟察覺,她只當不知道便了,讓她們以為是自己沒有糊好吧。
這樣終於安定下來再躺回床上時,卻是過了困頭,如瑾干睜著眼睛無法入眠。身上疲憊,頭腦卻十分清明,長平王匆匆來去之間說的每一句話,她竟還都記得清楚,尤其是最終他復盤的那幾句,句句都敲在她的心裡。
如瑾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忽想起這個,一忽想起那個,很久都沒能睡著,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闔了眼。醒來時已經是天色大亮,在帳子裡能看到明晃晃的日光,如瑾翻然起身,朝外問道:「什麼時辰了?」
輕緩的腳步聲走進來,青蘋應道:「姑娘終於醒了,快到午時了。」
竟然這麼晚,如瑾不由暗暗抱怨昨夜那個非要守歲的人。她連忙起來,由丫鬟們服侍著穿衣梳洗。看到地上早已沒了摔碎的茶盞,她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昨夜我起來找水喝,睡得迷了,喝完了隨手不知將茶杯放在了哪裡,後來夢裡似乎聽見什麼摔在地上的聲音,這套茶具少了一件,不會真是摔壞了罷?」
青蘋不疑有他,忙說:「姑娘恕罪,是奴婢昨夜睡得太死,竟不能服侍姑娘喝水,還要您自己親自下地找茶喝。」
她早起時悄悄來屋裡看如瑾是否醒了,見地上碎了茶杯,納罕著收拾掉,這時聽了如瑾的話才知道緣故,滿腹都是自責。如瑾看她面帶愧疚,自己心裡的愧疚比她更甚,趕緊安撫:「這有什麼的,你別往心裡去。自從你為我擋了一刀,傷口雖然好了,身子還沒調養過來,夜裡難免睡得熟。再說母親已經收了你做女兒,幾次三番的叮囑你,你為何總是自稱奴婢,聽了讓人生惱。」
在晉王舊宅安頓下來之後,秦氏挑了一個好日子置辦了一桌酒席,將青蘋認作義女,以感謝她奮不顧身救如瑾的忠勇。自此青蘋身份與別個丫鬟不同,內宅裡上上下下的僕婢們都要客氣對她,如瑾也不派她差事了。只是青蘋自己並不因此驕縱,反而越發恪謹溫和,傷好了之後做事比以前還小心體貼,依舊守著做丫鬟的本分。用她自己的話說,她上前擋刀時沒有多考慮什麼,就算當時身邊不是主子如瑾而是旁人,她說不定也會一時情急就撲上去,太太抬舉她是主子的寬厚恩慈,她自己可不能將此事當了倚仗,忘記為婢的本分。
此時聽如瑾又這麼說她,青蘋低頭道:「這原本就是奴婢的錯,姑娘不責怪,奴婢以後定當小心,再不會這麼疏忽了。」
如瑾趕緊轉開了臉,心裡有些發虛,不忍再看青蘋愧疚自責的樣子。這事跟青蘋一點關係都沒有,原是那個行事荒唐的王爺坑人,倒鬧得她跟貼身丫鬟說起謊話來了。一面又暗暗罵了自己一句,不過一個杯子壞了而已,她做什麼要欲蓋彌彰地編借口遮掩,幸虧青蘋忠厚又不知此事底細,不然她豈不是自己鬧出此地無銀的笑話。
煩悶地坐了一會,如瑾起身去秦氏那邊一起用午飯。誰知秦氏一見她就笑瞇瞇說:「今日起得可真晚,是為著晚上守歲養精神呢?」
孫媽媽湊趣道:「這下好了,姑娘每年熬到子時就已經困得東倒西歪,看著讓人心疼,今年定能守滿年尾接年頭了。」
如瑾臉上微微發燙,她哪裡是為守歲熬夜做準備,實是迫不得已。
……
長平王府的錦繡閣裡,也是快到了午時,暖閣中酣眠的人才張開眼睛。外頭陽光正好,將暖閣照得通亮,床帳子上金線繡成的花卉明晃晃地閃著。床角四周掛了幾個鏤空琉璃熏球,光澤流動,剔透玲瓏。長平王一頭墨發散在玉枕上,嘴角帶著笑,目光溫和欣賞著熏球,彷彿一個滿足於和樂日子的富家公子。他緩緩伸了一個懶腰,十分愜意地發出長長的呼氣聲。
外間靜候的內侍聽見響動,輕聲試探問了一句:「王爺,您醒了?」
「嗯。」
「您現在起麼?」
「嗯。」
內侍們立刻極其恭謹地魚貫進屋,挑帳的挑帳,捧衣的捧衣,利落而無聲地伺候起來。領頭的內侍名叫花盞,看見主子臉上的笑容微微愣了一下。主子的笑他不是沒見過,但可從沒見過這樣溫和的。
「王爺午膳想吃什麼?奴才吩咐膳房馬上置辦。」趁著主子心情好,他樂意獻慇勤。
他是宮裡賞進王府的人,皇后特指的,因此雖然品階不高,王府裡上下卻都要給他幾分面子,連長平王也不會跟他說重話。可他自己並不滿足於這份尊貴,覺得當人奴才,總要討主子歡心才能站住腳,否則一切都是虛的。
「本王心情這麼好,好得被你看出來了?」長平王伸直了胳膊讓人穿衣,淡淡掃他一眼。
花盞一凜,連忙躬身告罪:「王爺恕罪,是奴才不知輕重言語無狀!」隨意窺探主子心意,是忌諱。他有皇后賞賜的尊貴,也更會因此讓主子忌憚,他明白這個,因此更加小心翼翼。
長平王卻哈哈大笑起來,笑容明朗如窗外日光,「本王就是心情好,你猜得不錯。告訴膳房加菜吧,將樓前桂花樹下那壇桑落挖出來。」
花盞暗暗擦了一把冷汗,暗道好險,躬身應喏。他是沒受什麼責罰,但方纔被主子淡淡掃那一眼,的確讓他渾身發涼。進府這麼久,他一直沒明白被人稱作風流浪蕩扶不起的長平王,為何常於不經意間流露出比皇上還要厲害的威嚴,想來想去,他只能歸結於這是血脈的傳遞。
午膳時長平王自斟自飲,吃喝得很是暢快,花盞慇勤伺候著,一點不敢懈怠,想用周到得體彌補適才的失言。又給主子添了一碗湯,眼角瞥見門外有個小內侍頭腦一探,花盞認出那是自己特意提拔的小跟班,規矩教得好,沒事不會在主子用膳時過來打擾的。他連忙放了湯勺,讓身邊另一個內侍接著伺候,輕輕退出了房間。
「什麼事?」
小內侍一指外間門扇,低聲道:「西芙院的佟姑娘端了親手做的雪桂蒸魚來給王爺添菜,外頭人做不了主,來請問您的意思,是放進來呢,還是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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