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01 笑裡藏刀 文 / 元長安
頭次覲見后妃,那是要行大禮的重生—深宮嫡女。但地上被雨水淋得濕滑,如瑾便和適才的張六張七一樣,也行福禮。而且她心裡還有個念頭,若然慶貴妃怪罪她失禮,藉故處置,正好讓她躲過選秀。
宮妃找秀女的麻煩並不是新鮮事,看哪個秀女太過出眾,找個理由打壓下去很正常。在選秀之前就打壓的,一般處置的不會太嚴厲,因為此時秀女並不完全算是宮裡人,還要顧及她外頭的家族和旁人的議論。等入選進了宮,被拘在宮裡學規矩,而冊封的位份還沒有定下來的時候,那才是真的步步危機,若是被妃嬪們挑到了錯處,宮規壓下來,丟了性命也是家常便飯。
如瑾屈身下去,很是盼著慶貴妃能在此時發難。
然而慶貴妃卻一點也不在意,根本沒有找麻煩的意思,在如瑾禮還沒行完的時候就叫起了,態度也是十分和藹,「果然是個標緻人兒,無怪要被人看重了。」
如瑾心裡納悶,慶貴妃話裡有話,自己這是被誰惦記上了,乃至惹來她的關注?
慶貴妃一招手,輦旁一個捧盒的宮女便走到了如瑾面前,將手中精緻小巧的木盒打開,露出裡頭瑩潤通透的一汪白玉鐲。
不是頂級材質,卻也算很好的東西了。
如瑾狐疑,等著聽慶貴妃的下文。
「這東西拿了去吧,你很投本宮的眼緣。」
如瑾連忙屈身:「臣女不敢。」心裡騰騰亂跳,對慶貴妃這一手感到迷惑和焦慮。她今日是來走過場的,可不想這麼扎眼。在場那麼多貴女淑媛,慶貴妃賞誰不好,為何偏偏賞她?
慶貴妃笑:「有什麼不敢的?據本宮所知,你可是個大膽的姑娘,生死關頭都十分沉得住氣,接本宮一個禮就說不敢了?這可真是不給本宮面子。」
面對著笑吟吟的慶貴妃,如瑾冒了冷汗。
這可是個笑裡藏刀,翻臉不認人的主,上一刻還在跟你開玩笑,下一刻就可以喊了宮人動手的。曾經在宮裡的那段時光,如瑾沒少領教慶貴妃的厲害。
但那時候,如瑾還有恩寵作為倚仗,慶貴妃不敢明裡做出太跋扈的事,但此時天上地下的身份差別,無依無靠的如瑾惹不起這尊大佛。
「貴妃娘娘息怒,臣女對娘娘滿心敬重,不敢拂了娘娘的好意,只是無功不受祿,臣女沒有幫過娘娘什麼,平白接了娘娘的賞賜是為不敬,因此臣女不敢接。」
「嗯,不禁模樣生得好,舌頭也利落,很對本宮的脾氣。要不是皇后娘娘有意將你指給老六或老七,本宮還真想把你留給太子呢。」慶貴妃支肘撐在步輦的扶手上,絲毫不顧自己的話引起多麼大的震動,只管念叨,「說起來,靜妃妹妹的老十年紀太小,不然她定也喜歡你這樣的孩子。」
如瑾只覺腦子裡嗡的一下,全身的血都冷掉了。
皇后有意將她指給王爺?為什麼,皇后為什麼會認識她,又為何要將她跟王爺連在一起?不對,慶貴妃和皇后向來不對付,這話裡定有水分,不能相信,不能相信……可若不是真的的,慶貴妃又如何敢當眾給皇后造謠,貴妃畢竟是貴妃,暗中和皇后角力可以,明面上不會胡亂生事……
好幾個念頭閃過腦海,如瑾一時想不明白其中的緣故。
被慶貴妃笑瞇瞇的盯著,被秀女們或驚訝或羨慕或嫉恨的看著,她卻不能空站著不說話。一瞬間的呆愣過後,如瑾提裙跪在了地上。
地面鋪著上好的磚石,雨水落在上頭很快就會滲入,路面沒有積水,然而潮濕和寒涼是擋不住的,如瑾一跪,頓時便覺陰涼透骨。京城裡的春日真是冷,花開得好,亦有清寒。
可此時此刻,哪還顧得上這些呢。裙子髒了,腿腳滲涼,這些都不重要。
「臣女資質淺薄,實在當不得娘娘的打趣,聽了娘娘的話只有無地自容而已。太子殿下和王爺們是天家貴胄,帝之血裔,光華如天上星月,而臣女微賤如泥土,不堪相配,求娘娘慈悲,莫要拿臣女開玩笑了。」
如瑾俯首,額頭碰觸在冰涼的地面上,讓她想起瀲華宮裡的那個深秋的早晨。
春之容華,秋之蕭瑟,原來她都躲不過匍匐於地的屈辱。這宮廷就像是她的禁地,不論以怎樣的心情走入,都要被人拿捏性命。
涵玉宮前擠著密密麻麻幾百個秀女,可卻靜得出奇,除了慶貴妃的笑聲,再也沒有人發出別的聲音。
有灰衣內侍匆匆走來,在張德耳邊稟報幾句,然後張德便朝慶貴妃躬身,「啟稟貴妃娘娘,給小主們湊的雨具準備好了,兩處宮院也收拾停當,您看?」
「哦,這雨是真的大了呢重生—深宮嫡女。」慶貴妃抬起頭看天,朱雲華蓋為她遮擋了雨水,她不必像秀女們一樣濕了頭髮和臉。「本宮不過是路過而已,倒是耽誤了你們這些時候,張公公,對不住了。」
「奴才不敢當。」張德身子彎得像蝦子。
慶貴妃揮揮手,「你自安排吧,本宮這就走。」
「是。」張德恭敬一禮,起身吩咐手下去拿雨具,又讓文武官出身的秀女們移步到旁邊的宮院暫避。
十幾個內侍抱了大堆的油紙傘小跑而至,於是勳貴秀女們有了遮雨的物件,不必再受雨打之苦。而那些要移步的秀女也沒有立刻離開,磨磨蹭蹭在慢步走著,倒是不怕淋雨了,盡可能多的聽慶貴妃說話。
慶貴妃的步輦還在原地沒動,如瑾跪在輦下,被慶貴妃笑著看了半日。
「你怎地膽子變小了?被本宮幾句話嚇成這樣,可不像你。本宮可是聽說過,你曾經拎著刀子跟父親拚命呢。」
秀女們個個驚愕,近前的張大了眼睛上下打量如瑾,後頭看不見的左右挪動著往前張望,更遠處的人聽不清慶貴妃說話,忍不住到處打聽。
「和父親拚命,還動刀子……這是真的嗎?」
「看她那樣子不像是渾人,怎會做這種忤逆的事。」
「皮囊好有什麼用,壞人也可以有天仙似的樣貌呀,貴妃娘娘又不會說謊。」
竊竊的議論湧入耳鼓,如瑾咬緊了牙。
她從來不怕被人指摘,她在意的是,慶貴妃竟知道她的私事。
池水胡同裡發生的事沒辦法掩蓋,那裡左鄰右舍挨得近,約束了家裡下人的口舌,也擋不住鄰居們的窺探和非議,何況還有東府藍如璇等人,也不會為了顧忌她的名聲而守口如瓶。
若別人有心打聽,這等事都是能打聽的出來的。如瑾既然提了刀,就做好了日後被人議論的準備。
但,這議論的範圍並不包括宮廷。堂堂一朝貴妃,儲君的生母,盤查秀女的私事做什麼?
如瑾越發覺得慶貴妃今日不是無的放矢了。
她跪在地上,身子一動不動,心裡卻在急速的盤算著。
慶貴妃此來,說了這些話,是什麼目的?
宮妃在秀女跟前立威,展示排場?不是。
她想起了在自己之前被點到的張六和張七……是了,是了,是針對皇后的。
如瑾很明白皇后和慶貴妃之間的暗湧,今日慶貴妃句句不離「皇后的意思」,無論張六張七還是她藍如瑾,都因皇后的話而被慶貴妃當眾「打趣」。
恐怕,皇后真有那些意思也說不定,所以慶貴妃才要提前掀出來,給皇后添堵,阻礙皇后成事。若是這樣……
那麼慶貴妃笑裡藏刀的編排就很好解釋了。
「娘娘明察,臣女不曾和父親拚命,只是略有爭執。事急從權,失禮之處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非是膽大忤逆。」如瑾沒有否認,只略略說了兩句。慶貴妃既然想污她,自然不會將她的解釋當回事,她越反駁便會招來越尖刻的針對,反而不如淡然相對。
至於在旁人看來,她的話等於自動招認,那也沒什麼。被不相干的人誤會和非議,如瑾不是很在意。
慶貴妃笑笑,又開口說道:「本宮還聽說,襄國侯在來京途中夜遇強徒的時候,你被好幾個持刀匪類堵在屋子裡,卻膽大心細地應對支撐了半天,最後很神奇的硬生生保住了性命,這可真是厲害極了。正所謂巾幗不讓鬚眉,本宮佩服。」
滿場嘩然。
秀女們看向如瑾的目光,從驚愕變成了曖昧的探詢,甚至有幸災樂禍的鄙夷。
女人的嫉妒心很可怕。從如瑾站到人前開始,那出眾的樣貌和淡淡的神情已經讓不少人看她不順眼了,後來慶貴妃賞東西,更是惹來不少嫉恨。所以此時,這些人很樂意聽見關於她的不好的事情。
被好幾個持刀強徒堵在屋裡,支撐半天,保住性命……這非常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的事情。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憑什麼能在刀下活命?許多人便看向如瑾匍匐在地的身子。
「不敢當娘娘的誇獎,臣女並沒有和強徒對峙的能力,當時是永安和長平兩位王爺到的及時,才救下了臣女全家的性命,這也是上天眷顧,皇上福澤庇佑的緣故。不知娘娘在哪裡聽來的謠傳,以訛傳訛,倒惹得娘娘誤會了,臣女替傳謠言的人請求娘娘寬恕。」
如瑾直起了身子,仍舊跪在地上,但挺拔的背脊和直視慶貴妃的眼眸,昭示了內心的惱怒和不屈。
慶貴妃過分了。
短短片刻之間給她扣上忤逆和失貞的名聲,若是換個人,怕是自此再也沒臉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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