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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204 慧一法師 文 / 元長安

    貼身侍婢小魚很是氣憤,瞅著如瑾的背影直瞪眼:「一個落選的秀女也敢給您臉色看,小主您就該和貴妃娘娘似的,也讓她罰跪去重生—深宮嫡女。什麼東西,一副妖佻狐媚的樣子,做那個弱不禁風的樣子給誰看?」越說越是不平,最後跺腳就要追上去,「小主,奴婢將她攔回來,好好教訓一頓!」

    「算了。」雲美人冷著臉幽幽歎了一口氣,伸出手,攀住了路邊旁逸斜出的花枝,「沒聽見麼,人家是侯府的嫡出小姐,我一個下等百戶出身的小小宮嬪,拿什麼去惹侯府。」

    「小主,您糊塗了。」侍婢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進了宮還論什麼出身,多少侯門貴戶的小姐在冷宮裡住著,又有多少灑水掃地的役女飛上枝頭,現放著陳嬪娘娘在那裡當例子呢,她原來還在淨香院裡刷過馬桶呢!您時時念叨自己的出身做什麼,百戶大人也是一方官宦,別的地方不說,若是在縣城裡,連縣老爺也要給面子的,總比陳嬪那平頭百姓的出身強許多吧?您聖眷正濃,日後且有步步晉陞的時候呢,旁人議論您的出身,那是嫉妒,您自己心裡可得明白呀。」

    雲美人扯了扯嘴角,接口道:「是啊,旁人都是嫉妒。」

    「正是呢。小主,那奴婢這就去將那什麼侯小姐拽回來,聽您發落?」

    「那倒也不必。日子長著呢,襄國侯府又不會長腿跑掉。」

    待日後地位尊貴了,自有慢慢算賬的時候。不過……雲美人朝涵玉宮的方向看過去,眼神微暗。又是一年選秀時,新人一進來,皇上想必要眼花繚亂一陣子,她們這些老人大概要被冷落了。

    她是上屆選秀進來的,在宮裡熬了那麼多的日子,近來才入了皇帝的眼,熱乎勁還沒過呢,新人便烏泱泱地湧進來了。一年花落,自有新年花開,她突然覺得手邊新蕾分外刺眼。

    一用力,手邊那枝杏花被她折斷,扔在了地上。

    宮女小魚還要再勸:「小主,奴婢聽說那襄國侯府不過是個破落戶,遠從西北大老遠來京城打秋風的,沒根沒基,您不用顧忌他。前陣子皇上剛罰了那侯爺閉門思過,想來是不怎麼待見他。」

    「再落魄也是侯府。」雲美人淡淡皺了眉,「你既跟了我,脾氣就給我改一改,別總怎麼沒深沒淺的逞一時之快。」

    ……

    另一邊,如瑾的耳朵也在聽著宮女聒噪。

    「藍小姐,容我好心提醒您一句,這宮裡不比家裡,事事都是有規矩的。」經了方纔的事,靈芝索性放棄了『小主』的稱謂,直接喚了一聲『藍小姐』,看那一臉不耐和避之不及的樣子,若是知道如瑾名諱,說不定要張口叫出來。

    「也是藍小姐您運道好,遇到的是雲美人,脾氣是宮裡頂尖的和順,才不跟您計較。像她那麼優厚的聖眷,若是換個人,今天也不會輕饒了您去。您是不知道,最近皇上一個月得有三四次召她進春恩殿,春恩殿是什麼地方您知道麼……」

    她絮絮叨叨的沒完,一路走一路低聲抱怨著,如瑾實在聽不下去了,淡淡堵了她一句,「春恩殿,就是以你這樣的心性和資質,永遠也進不去的地方。」

    靈芝一下子被噎得瞪眼,臉漲得通紅。她很想再將話頂回去,可到底是顧著彼此身份,又不想和得罪了慶貴妃的人有太多牽扯,想了想,終究嚥下了這口氣,悶頭跑到前頭帶路。

    「就是這裡,進去吧,到右邊的小偏殿去,那是罰跪的地方。」將如瑾引到了地方,靈芝就要回去,她是被派來引路的,可不想在這裡陪三個時辰。不過走了沒幾步她又轉了回來,仔細叮囑道,「可千萬別到正殿,這地方宮裡主子們偶爾也會來,要是再衝撞了誰,可不是只跪幾個時辰這麼簡單了。」

    她倒是懶得管如瑾跪不跪,但若是再衝撞那位嬪妃,追查起來有她沒叮囑到位的緣故在,她怕受了牽連。

    於是直到看著如瑾走進偏殿,在那專為懲罰所設的鵝卵石硬地上跪了下去,她才放心走掉重生—深宮嫡女。

    如瑾跪在地上,抬頭是蒙了紅綾的慈眉善目的菩薩,低頭是排列成蓮花圖案的卵石。

    這石頭可真硬。

    一顆一顆的,硌的人腿骨生疼。

    聽說,這本該放蒲團的地方卻砌了這些石頭,是因為上一任駐殿法師在修一種禪道,特意用硌體的卵石打坐,用以鍛煉心志。不過當今皇上登基後,梵華殿的法師也換掉了,現在的**師心寬體胖,對修禪興致不大,最喜歡的就是給嬪妃們開光法器,這鍛煉打坐的偏殿就閒置下來,不知怎地,漸漸變成了犯錯嬪妃罰跪的地方。

    這是相當折磨人的刑罰,只消跪上片刻,兩條腿就沒有知覺了,比跪磚地狠毒得多。

    「沒想到還能來這裡跪上一會,可謂故地重遊。」

    如瑾感受著小腿骨上傳來的尖銳的疼痛,心神卻飄到了前世那個冷得徹骨的冬夜。

    數九寒天,冰凍三尺,屋簷下都掛著一道道的冰稜,呵氣成冰的夜裡,已經失寵的她只因折了園子裡一枝越冬竹的細枝,被慶貴妃丟到這裡來罰跪。那罰跪的理由可笑得緊,慶貴妃說,那叢竹子是為太子的小兒子祈福用的,那孩子名字中帶竹,生了病,貴妃便讓宮女們每日清晨到竹子前頭拜幾拜,沒想到這麼重要的竹子卻被如瑾折了,當日下午孩子病情加重,定是如瑾不懷好意的詛咒了他。

    於是,如瑾便在梵華殿的小偏殿裡跪了整整一夜,殿中連個小火盆都沒有,她聽了整晚的北風呼嘯,天亮時被人發現昏死在地上。

    生了很重的病,缺醫少藥,勉強保住了性命,她的身體卻徹底損了。接下來的半年有大半時間都在病床上度過,直到秋天來臨,藍澤獲罪,家門傾覆,然後是賜死。

    宮裡的起起落落,就是這麼殘酷,血淚斑斑。

    跪在這陰冷的偏殿,聽著雨聲,風聲,前世在宮廷裡度過的日子變得清晰起來。許多她不再想起、不願想起的畫面,都不經允許自發匯聚在眼前。

    其實這次的罰跪並不算是正規,旁邊連個監督的人都沒有,空蕩蕩的殿裡只有如瑾一個人。她完全可以不跪,站起來走動也是沒人管的,就連她自己走來梵華殿的路上,也在琢磨如何投機取巧。

    可是,當她的膝蓋觸碰道鵝卵石的那一刻,那種刺骨的疼痛彷彿帶了一種魔力,讓她不由自主地想繼續體會下去。

    體會疼,體會帶著撓心的癢,像幾十幾百根繡花針紮在骨頭裡,又像無數螞蟻在啃噬皮肉,然後漸漸的,變得麻木,直到無知無覺。

    這切實的痛苦讓如瑾覺得,自己距離前世的生活貼近了。

    她曾經經歷過的一切,這一世隨著源頭危機的一點點解決,那些日子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她很少再做關於前世的夢,很少從驚懼的夢中醒來,當下的生活在慢慢變好,特別是近來看著母親和睡夢中的小妹妹,她甚至覺得,終於可以拋開前世了。

    可是跪在這裡之後她才知道,有些事,現在還拋不掉,也還不能忘。

    前路還長著呢,她不能失去警惕之心,還有許多事要做。跪在這裡好好體味一遍前生,對於未來大有裨益。

    佛案上香火裊裊,上好的伽南香料充盈著屋子,自稱一方天地的小小殿宇裡,時光變得漫長。

    院子裡有腳步聲,有時是輕緩到幾乎聽不見的,有時是略重一些的,如瑾能分辨出那是梵華殿的慧一法師和兩個雜役內侍,沒有妃嬪過來的時候,這院子裡只他們三個。

    「這位檀越,老衲可以進來麼?」

    大約一個時辰左右,輕輕的腳步聲緩慢接近,如瑾聽見一把洪亮的聲音。

    她回過頭,看見肥頭大耳的慧一和尚,本就狹長的眼睛被臉上肥肉擠成兩條縫,卻擋不住裡頭精光亂閃。

    「大師請進,恕我不能見禮了。」

    前世的宮廷生活,這肥和尚算是如瑾記憶裡為數不多的趣味所在。每次看到他一臉算計卻要故作高深的樣子,她都想笑。這和尚藉著給嬪妃開光靈符護身符之類的,可沒少哄騙金銀財寶,聽說他那從不開門的西偏殿就是堆放財產的地方。

    「女檀越客氣,老衲一介凡僧,當不得禮。」慧一將肥碩的身子挪進殿來,露出慈祥的微笑,身上金光閃閃的袈裟比菩薩身上披的還要光華奪目。

    沉浸在灰色記憶裡的如瑾被他打斷思緒,心情也被他那一臉神棍式的笑容感染,稍微好了一點。

    「我是今日來參選的秀女,受慶貴妃的吩咐過來罰跪的,要跪上三個時辰,佔了大師寶地,還沒跟您告罪。」如瑾交待了自身來歷。

    「呵呵,你來做什麼老衲不管,進來這裡,是要知會女檀越一聲,一會會有娘娘過來還願,在正殿那邊,檀越不必驚慌,她們停一會就走。」

    「多謝大師相告。」如瑾領了對方好意,又問,「不知是哪位娘娘?」

    ------題外話------

    好多人送票送道具,題外話這裡寫不下大家的名字了……統一說聲謝謝,非常感謝各位姑娘。今兒又更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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