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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008卷 往事如夢 文 / 弱水三千分之一

    在這個暗無天日的魔窟裡,我在沮喪和絕望中數著生命的節點夢魘奇緣。

    那微弱的希望伴隨著日漸逼近的死亡威脅,時不時又閃出一點點火花,與乾渴和飢餓的雙重折磨交織在一起,襲擊著我身體的每一個部分。

    我的手腳麻木,背部僵直,腳趾頭疼得厲害,手指頭已不能彎曲,細麻繩子勒得我渾身酸痛,疲倦慢慢霸佔了我的意識,我的腦袋漸漸低垂下來,那身後的木桿子像鈍刀子似的刮磨著我的背,讓我一陣一陣的從恍惚中清醒過來,重新拾起這可怕的噩夢。

    我閉上了眼,阿慧出現在我的眼前。她伸出指尖輕輕摩挲著我的臉龐,一如我在她臨死前顫抖的撫摸她一樣。

    那一年,她十七,我十四。

    那一年那一天,我清清楚楚的記得,是寒假歸來的第三天,我在她的小閣樓裡,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口裡、鼻裡的鮮血噴灑在火塘邊上的土灰裡,一邊噴灑,她一邊伸出手指扒拉著土灰,不停的掩埋著,卻還在安靜的傾聽著我神采飛揚的說話。

    後來,她的臉頰越來越蒼白,眼神越來越黯淡,身子開始劇烈搖晃,整個人兒止不住的顫抖,抖得頭髮、鼻子、嘴唇、四肢都抽搐了起來。

    我睜大眼睛。不知所措的問她冷嗎?她搖搖頭,我又問,那你為什麼抖?她笑笑說她控制不了。我的心開始被團團迷霧籠罩,感覺快樂在一點一滴的遠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的血還在點點滴滴的流淌著,整個屋子裡瀰漫著一層濃濃的血腥味。我急了,請求她趕緊去村裡的衛生所,她輕輕抬起眼來,水汪汪的眼裡蒙著一層薄薄的霧靄。

    她喃喃的說,不要緊的,前兩天就是這樣,雖然眼睛不怎麼看得見,但還能熬著。我跳了起來,那怎麼能熬?她微笑著把我摁在板凳上,手指頭在我的胳膊上只打顫,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彷彿體力已經透支到了極限。

    過了一會兒,她用一種有氣無力卻是平靜自然的語氣講起了她昨晚的一個夢,在夢裡,她在水渠邊洗東西,淌著鼻血,她的血就一點一點的滑落到水裡,順著水一搖一晃的漂走了,漂走了,一直流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呆呆的望著她,她清瘦的臉上掛著一絲憧憬,黑黑的眼圈周圍也渲染著一層層流露在眼中的幻想。她的臉頰和嘴唇雖然毫無血色,但整個人卻好像浸潤在火紅的光澤之中,感覺她好像在回憶什麼人似的。

    忽然間,我想起了周永樂,阿慧是在想他嗎?我這樣想著我也就這樣問了。不問還好,一問,阿慧就淚流滿面。

    她輕輕的說,她配不上周永樂,她希望他能完全把她忘光,希望她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永遠消失夢魘奇緣。我追問她原因,她不回答,不停的念叨著不要再提到他。她無力的抓住我的手,很急迫的想表達,嘴裡卻說不出話,也不管唇邊流著的血,只是反覆的重複著,「流吧!流吧!流光了,就不會再想對不起他」

    我再也忍不住了,蹦起來,就去砸那鎖得嚴嚴實實的門,邊砸邊吼叫。

    門在「匡當、匡當」的響,我的心在「撲通撲通」的跳,她的淚在「嘩啦嘩啦」的掉。最後,她用微弱的聲音止住我,「別砸了,來,坐著陪我。」

    我聲嘶力竭的咒罵著,「他們還有沒有人性?難道就這樣看著你吐血?不管就算了,還把人鎖起來,為什麼?為什麼?」

    「是我自己不好,不怪他們。」她柔柔的說,「我想得通,你不要罵我的父母和兄妹。」她悲哀的凝視著腳邊的土灰,用一種緩慢得彷彿時間已經停滯的語調吐出一句話,「我已是一個不潔淨的人。這是我的命。」

    「什麼?」我聽不懂,只顧著狠命的踹門。

    她越來越虛弱。

    我決定把她從窗子裡弄出去。

    那窗後面有一個高高的長著櫻桃樹的土坎,我就是從那兒爬進來見她的。早上來她家的時候,院門緊緊鎖著,進不來,院子裡空蕩蕩、靜悄悄的,似乎她的家人外出沒有回來。

    我仰著頭望著這碉堡一樣的房子,扯著嗓子的呼喊著她的名字,過了好一會兒,有個女孩子伸出頭來,我一看,正是阿慧。她用手勢示意我從後窗爬進去,我照做了。

    一見她,便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這哪裡是我那如蘭芬芳、如花嬌嫩、如風空靈的慧姐姐?已經瘦得不成樣子,凹陷的眼睛,蒼白的臉,毫無生氣的面容,脆弱得像一個玻璃人兒,一碰就碎。看著她這個樣子,我的心像針扎一樣難受。

    怎麼會一個寒假不見,她就像換了個人兒似的?

    我們剛放寒假就沒見過面,我跟隨父母到遠方外婆家玩去了。當開學第一天,我帶著便當到學校上學的時候,我沒見著阿慧。我到處問人,也沒人回答。當我落寞的走在回家路上的時候,遇到了她村裡的一個人,那人告訴我,她生病了,在家裡躺著呢。我便家也不回,立即要去看望她。

    半路又遇上了一個年輕男人,他是我爸媽的同事,他一聽我要去見阿慧,便陰沉著臉把我給拽了回來,說什麼,阿慧得了可怕的傳染病,不能接近。還說我要是偷偷去看她,他就去我父母那裡告我的狀。

    我沒有見著她。

    入夜,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等待著天一亮就去她家看望她,我對傳染病根本沒什麼概念。只是想著無論如何,我都要去見她,見了她我才會心安,心安了我才覺得生活充滿著快樂和希望。

    我想起了那些個難忘的日子,我和她,一塊兒相約著上學,手拉著手,肩並著肩,一塊兒吃飯,逗著樂,打著趣,相互夾著對方的菜,吃得「咯咯咯」的笑,一塊兒玩耍,總是她帶著我瘋,帶著我盡情的享受著生活就算她病了,也只不過是暫時失去了那股活潑機靈勁兒,人還是那個微微皺起眉頭也如一陣輕煙,眼裡閃著淚光也似含著淺淺的笑而略帶憂愁的阿慧。

    第二天一早,我吃過早點,背上書包,在上學的半路寫了一張假條,請同學幫我向老師請假,便急急忙忙折回頭去了阿慧家。一路上,我用書包遮住臉,奔跑著,怕人認出來又把我給拽回去。

    但是,當我看到她的一霎那,我感覺我錯了。阿慧像被什麼徹底摧垮了一般,這樣子的哀傷,這樣子的無助,這樣子的絕望……

    在我小小的心房裡面,我固執的想要改變這一切,我要那個鮮活的阿慧回來,我不允許她的血就順著水渠一直流淌,我雖然嗅到生命的氣息在緩緩消亡,但我絕不袖手旁觀!絕不!絕不!我得幫她,用盡我的全力。

    我拖著虛弱的阿慧出了窗,使出吃奶的勁頭背著她連滾帶爬的去往村衛生所,她的血順著我的脖頸流淌,染紅了我的整個衣領,我的膝蓋磕破了,我的手臂刮傷了,可我一直沒有放棄。我努力的背著她向前走,向前走,直到她越來越沉,越來越沉,兩隻手臂都耷拉下來,在我的兩邊一直不停的晃……

    那是一種怎樣的情形,至今憶來,我還是會手腳發軟,心裡發寒,背心發涼。

    不管我怎麼堅持,不管阿慧怎麼努力,我們也沒能把死神阻擋。

    如今,我也在等待著死神拖著他的大鐮刀緩緩向我走來。

    我想不出任何辦法,這時候的我才發覺毀容的做法也不過就是延緩了幾日的生命,我面對的惡魔實在狡猾、惡毒和卑鄙,我鬥不過他,我就像他手心裡的一隻小螞蟻,輕而易舉的就被他給捏碎。就像當初的阿慧,她也沒能鬥過那些有意無意殘害過她的人,沒人向她伸出援手,沒人拯救她,而她只能像一粒塵埃一樣緩緩落定,換來青塚一堆。

    我不知道活著的阿慧為什麼那樣脆弱,而死後的阿慧卻又為什麼那樣的怨毒?我一直在尋找答案,卻一直沒有答案,現在看來,這個謎也許要隨著我的死亡而永遠無解。

    可是,我甘心就這樣死去嗎?難道阿慧的悲劇還要重新上演一遍嗎?阿慧承受不住打擊,放棄了,我也要這樣做嗎?我能這樣做嗎?一千個、一萬個的否定在我的身體裡沸騰,不!絕不!就算是一點點、一絲絲渺茫得不能再渺茫的生機,我也要抓住,牢牢的抓住,絕不放手。

    想著想著,我忽然覺得我坦然了,我豁然開朗了,如果真要我面對死亡,我也坦然。但是我很有自信,我不會,我真的不會,在強大的求生**面前,死神也會望而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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