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74卷 可怕記憶 文 / 弱水三千分之一
看似寧靜、美好、快樂的時光又回來了,只是我的心境已經改變,再也不似以前的日子夢魘奇緣。阿慧還是原來的那樣子,美麗、清純、潔淨、快活,一切都那麼完美。
我總是躲在角落裡面,靜靜的注視著她,看她敞開清脆、甜美的聲音抑揚頓挫的——她托著可愛的腮幫子、嘴唇帶著誘人的笑意發著愣,看她舒展著修長的腿、露著豐滿的玉藕胳膊掄著板鋤種著莊稼,看她纖細靈巧的手指頭蒸出香噴噴的米飯饅頭、做出滿滿一桌子的美味……
在我眼裡,她就是個完美至極的女孩子,渾身上下沒有一點瑕疵,美得就像天上的仙子,但又不完全是仙子,她還是人間賢良的淑女,又不完全是淑女,她還是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女子,是個不可多得的勞動力。因此,在她身上彙集了多重角色,各種角色和諧一致,不相衝突,她都能將它們協調得很好,在她身上,正好體現出我一直想要追求的完美。她做到了,而我做不到,也許永遠都做不到。
每當我瞧她瞧得出神的時候,我一方面讚歎著她,一方面我心底某個角落有什麼在隱隱作痛,我幻想我是她,可惜我不是她。
因為她的美麗和純潔,追求她的男子越來越多,除了周家灣裡的周永樂,還有好多好多的男子喜歡她,村裡、礦上、灣子中,就連小鎮上的男子也不知從什麼地方聽到了關於她的聲名,不惜從山下來到山上,只是為了一睹她的芳容,他們成群結隊的吹著哨子,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他們來到她家的院門外,迫切的等待著。幫她跑跑腿,或是種種莊稼;他們不停的送她父母和弟妹禮物,妄圖從她的家人處打開缺口,虜獲她的芳心;他們在她家裡吹噓自己的錢財權勢,希望能夠用榮華富貴打動她;那些想得到她的男子想盡了一切辦法,只是為了她,為了這個古風鎮方圓幾百里公認的大美人阿慧。
有些時候,當我放學走到半山腰的時候,我聽到山下的鎮上有人大聲吹著她名字的口哨,在山谷中迴盪;有些時候。我和她正在吃著從家裡帶去的飯菜時,會有羞澀的男生把好吃的食物放到她的桌子上;有些時候。當阿慧打開她的課本時,會從本子裡飄落好幾張紙條,紙條上寫滿了一句句、一段段對她的朝思暮想,他們在尋找一切機會向她表白,以期獲得她對他們的好感。
只是。阿慧總表現出一種淡淡的、冷冷的態度,要麼微微一笑。要麼不置可否,要麼置之不理,要麼輕聲歎息。這一切讓站在一旁的我羨慕的同時,也嫉妒得要命,我的心不由自主的泛起酸酸苦苦的滋味,相當的難受。
每當我難受的時候,我就加倍的仇恨那個江叔叔。本來我就沒有什麼可以向人炫耀的東西,好不容易才保有純潔,可是他毫不留情的就奪走了我的純潔,是的,當時的我並不明白。我還是一個處子,我只是覺得羞恥。我想我完了,被那個可怖的中年男人猥褻了,我不再純潔了,再也不純潔了。就這樣,我自始自終都陷入到這樣的一種無盡無望的恐懼之中,心裡的壓力愈來愈大,我總是一個人躲在無人的角落裡默默流淚,無聲的質問上蒼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的對待我,把我僅有的一點點引以為豪的驕傲也要強行的掠奪走,為什麼?為什麼對我這樣的不公平?
我哭得一塌糊塗。
一邊哭,我一邊恨起阿慧來,是她,是她,要不是她那麼完美,處處對比著我,我不至於那麼的自卑,那麼的傷感,那麼的絕望。她就像一輪皎潔的明月,而我連她身旁的一顆小小的星辰都不是,我只是一粒塵埃,灰頭土臉,沒有光芒,渺小得落在土裡馬上就被無情的掩蓋,沒有人注意到我,更沒有人關注我。這一切,讓我悲傷得幾乎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這樣毫無痕跡的死去,我不想,真的不想就這樣完結。
當我哭的時候,阿慧正被男人們圍得團團轉,她想衝破人群來尋找我,到我身邊來安慰我,敞開心扉聽我傾訴,張大懷抱給我溫暖,可是,她沒能來,她被那些人糾纏得開始無來由的煩躁,她疲於應付,她心有餘而力不足。
只剩我一個人孤伶伶的立在他們的圈子外面,沮喪、絕望的看著他們,看著他們如眾星捧月般的圍繞著那個美麗純淨得超凡脫俗的女孩子,那女孩子不是別人,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阿慧。
我感覺被阿慧拋棄了,被古風鎮所有的人拋棄了,被一切拋棄了。
我應該只存在於我自己的真空裡。
終於,我沉默了,我再也不奢望什麼,只是,我心裡充滿了恨意。
那個惡魔江叔叔走了之後的有一天,大概也就是一、兩個月左右,阿慧抽空跑來告訴我,他回來了。當時我遲疑著,不知她在說什麼,我不解的問她,他是誰?誰回來了?
阿慧眨巴著美麗的大眼睛,認真的對我說,「就是那個欺負過你的江叔叔啊!」
我一聽,我的腦袋立即轟轟作響,茫然失措。
阿慧說,「阿香,他既然來了,我就替你報仇!」她微微皺了皺眉頭,一字一句的說道,「剛好,我周邊不是圍繞著一群很討厭的人嗎?他們煩死人了!要不,我就讓他們去痛打什麼江叔叔一頓,為你出了這口惡氣夢魘奇緣!怎麼樣?」她盯著我,試探我的意思,見我一聲不吭,又說,「阿香,我覺得這樣做蠻好的,一來可以給那個壞蛋姓江的一點教訓和顏色看看,二來我也可以擺脫那些人的糾纏,如果他們不願意,我立刻不理他們了,讓他們永遠從我面前消失!兩全其美,多好的計策!」
我望著她。雖然心裡想,看不出來,我心目中如同聖女一般的阿慧也會想出這樣的損招,但她的一番話激起了我急需復仇的快意,我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
阿慧立即去做了。
我十分清楚她強大的號召力,很快她就邀約了一幫子身強體壯、高大魁梧的男子,有力的出力,有錢的出錢,同時,放出話去。誰要是收拾了那個姓江的,她就和他處朋友。但是要絕對保密,不許出賣她。
雖然是暗中進行,但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久就有人自告奮勇、心甘情願的去做了。
有一天傍晚。阿慧慌慌張張的把我從家裡叫出去,找了一個無人的角落。一把拉住我的雙手,顫抖著聲音告訴我,「不好了!不好了!出人命了!」
我也嚇了一跳,急忙問她怎麼回事。
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兒,她咬了一會兒嘴唇,吐出來幾句話,「他們把他給打死了!」
「什麼?」我大驚。大腦一片空白。半晌,我問,「是哪些人打死了誰?」我知道是明知故問,可是我還是問了,想要再次證實一下。消息的可靠和真實。
阿慧緊鎖著眉頭,瞥了我一眼。沉聲說道,「我找的那幫人把你恨的那個江叔叔打死了。」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他們把他騙到山裡一個隱蔽的地方,準備痛打他一頓,誰知道這傢伙開始逃跑,一跑跑到了一處懸崖邊上,因為害怕,不小心失足掉到崖下面去了。」
我一聽,心都涼了半截。
我和阿慧面面相覷,怕得要命。
良久,我問她,他們找到他的屍體了嗎?
阿慧搖了搖頭,對我說,那崖下面就沒有人去過,也沒人敢去,根據他們的說法,那個惡棍江叔叔掉下去,存活下來的幾率是極小極小的,估計是活不了了。說完,阿慧開始哭,一邊哭一邊喃喃自語,「我不知道會是這樣?真的,我不知道會死人!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幫你出口惡氣而已,我不知道他會死掉……」
我聽著她語無倫次的說著話,心裡又驚又怕,卻也有一絲莫名的喜悅,姓江的,叫你侮辱我,你就得死!去死吧!你這個混蛋!死了好!你死了就不會再有像我這樣的女孩子受害了!
最後,我和阿慧商量好,打死也不吐露半點秘密,這是關於我們倆的秘密,我們決定保守秘密,直到某一天死去。
好幾天,我和阿慧都分別在噩夢裡驚醒,夢見那個江叔叔半夜三更從懸崖下面爬上來,已經摔得血肉模糊,肢體殘缺,搖搖擺擺、跌跌撞撞的跑來我們家裡面,要找我們尋仇。
紙是抱不住火的,很快,我聽到了父母、還有相鄰們都在談論這件事,說什麼江總讓不知是鎮上還是村裡的一幫小混混追打,落到了山崖下面摔死了,古風鎮的警局已經要介入調查了,要嚴查到底,捉拿兇手。於是,開始對一些人進行鎖定和排查。
誰知道這個事參與的人比較多,警局查來查去,誰也不願吐露真實的情況,再加上阿慧找的那幫人口風緊得就像封閉著的瓦窯,一絲縫隙也沒有,警局查了好些日子,也沒查出個所以然。
後來,我們才知道,負責查找兇犯的警官就是暗戀阿慧的小警察陳路德,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進行查證,睜隻眼閉只眼的破著案,他這樣做,毫無疑問,是在掩護他心中的女孩子阿慧,向她示好,希望她會感激他,從而喜歡上她。
於是,一連過去了四五個星期,整個案件也沒見有什麼起色。礦上向警局施加了壓力,警局只好撤了辦案不力的陳路德的職務,另外選派其他警察來查證偵破這個案件。
這對我和阿慧來說,並不是個好消息。我們倆雖然年紀比較小,但是有些早熟,怕得要命,時時刻刻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
就在案件的偵破工作緊密鑼鼓、有條不紊的進行過程中,讓人萬分震驚的事情出現了,那個據大家推斷,失足掉落懸崖「摔死」的江叔叔神奇的出現在古風鎮,出現在大家面前。他沒有死,他還活著。
我和阿慧在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開始擔憂,他一定會指證那些打他的男子們,這樣一來,肯定會露陷的,一切都會真相大白的,那等待我和阿慧的將是什麼?我們基本上不敢想。
不管怎麼說,我們一直為他的「死」而坐立不安,雖然我恨他,雖然我不止一次的詛咒他死掉,可是我還是覺得他罪不至死。儘管他曾經對我這樣一個小小的,才有十三歲的未成年少女進行過侮辱和猥褻。深深的傷害過我,但我還是願意原諒他,我還是不願看他死去。
這樣矛盾的想法讓我真是不得安寧,我很迷茫,很糾結。很痛苦,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但是當我聽說他沒有死。還活著的時候,我懸著的心放下來了,我的仇恨也減淡了很多。
原來,在我和阿慧年輕的心裡面,我們原本是善良的。
多年以後,我們才知道,那個落崖的江叔叔並不是江一尚。而是他的三弟江三良。那個時候,我所見到的那個凶神惡煞的江叔叔江一尚已經害死了他的二兄弟,冒名頂替,來到了古風鎮,因為財產分割的問題。他趕回到了江氏家族,企圖霸佔所有的財產。江三良實在看不過去。離家出走,陰差陽錯的來到了古風鎮,他立即像他二哥一樣喜歡上了這裡,並打算遠離城市的喧囂,在這寧靜、美好、淳樸的地方度過自己的餘生夢魘奇緣。誰想到他成了他大哥的替罪羊,被我們當成江一尚痛打了一頓,還險些丟掉了性命。
但是,我始終相信一句話,吉人自有天相,好人都有好報,江三良是個好人,他命不該絕,在眾人追趕的過程中,失足掉下了山崖,不僅被人救起,而且還結識了他的心上人,那個美麗大方、純潔樸實的姑娘,她和她的父親一直隱居在古風鎮崇山峻嶺的山裡面,他們就住在人跡罕至的山崖下面,很多時候,我就想,真是無巧不成書。
其實,那個時候的我和阿慧都傻傻的,想像一下,如果是成年後的我,只要認真推理一下,或多或少都能知道,那個江叔叔並非欺負我的江叔叔,要不然,他怎麼一個隨從也不帶著走呢?他帶著隨從,因為他作惡太多,心裡害怕,難道不是麼?
只是我們沒有認出他們來,誤傷了江三良,這也難怪,我和阿慧都認臉,他們三個一胞孿生,一模一樣,不過神情心態各異,小小年紀的我們是很難分辨出來的。
落崖的江叔叔活著回來了,我們都很擔心他一一認出人來,把我們送進監獄,可是這個江叔叔並沒有這樣做,說他原諒了我們也好,說他沉浸在美好的愛情當中、無暇顧及我們也罷,反正,他出現之後,身旁陪伴著那個可愛的姑娘,他沒有告發我們,還親自去警局澄清了,說是自己掉下去的,與別的人沒什麼關係,就不要再追究什麼了。
這樣一來,警局也就漸漸的不了了之了。
現在,我們所有人都為這個江叔叔的一舉一動陷入到了一種迷惑不解的狀態裡面,我們實在搞不清楚,這個男人為什麼變化這麼快?
想一想,一開始,他最先來到古風鎮,與人為善,平易近人,很得人們的喜愛和歡心,他有知識、有文化、有愛心,投資了大量的資金幫助礦山發展,大家都敬重他,愛戴他,把他當做自家人一樣愛護和親近。
可是,他匆匆的離開了,並沒有告知任何人他離開的緣由。
過了一段時間,他又回來了。大家非常想念他,熱情的歡迎他,誰知道這一次來的他非常的讓人討厭和畏懼,這個江叔叔不再是和藹可親,彬彬有禮,溫文爾雅,而是一副冷酷無情、殘忍淫蕩的嘴臉,人們都很失望,尤其是我,真是所有美好的夢想都破滅了。這個男人在傷害了我們之後,也是一溜煙的帶著他的隨從跑掉了,並且抽調了已經投資給礦山的大部分資金,古風鎮的人們在失望之餘,也禁不住唉聲歎氣,大富翁往往都是這樣的,三天兩頭一個主意,讓人捉摸不定,算了吧,資金是人家的,人家想幹啥就幹啥唄。在這樣一個窮苦的山村小鎮裡面,也不懂怎樣維護自己的權利,只好任由他來,任由他走。
這個惹人恨的富翁江叔叔走了沒多長時間,又回來了。這一回,不應該是他挨打的卻挨了打,不應該是他受到懲罰的卻險些丟了命,還好我們並沒有釀成大錯,不然,那將是一輩子無法解脫的夢魘,一輩子愧疚於心的遺憾。
現在,當我站到鬼魂城堡的行刑台上,從黑獵的口中聽到的種種情況,印證著我重新拾起的、已經埋藏多年的記憶,心裡真是打翻了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一點了。
江一尚、江仲倫、江三良,一母同胞的三個孿生兄弟,怎麼差別就那麼大呢?大哥惡毒得無以復加,二哥和三弟良善得一塌糊塗,為什麼這個世道惡人總是過得很逍遙,而善人卻要遭受很多很多的苦難?
幸而,良善的人,不管受到多大的傷害,經歷很多的磨難,遇到數不清的挫折,甚至在這樣苦難的歷程中不小心丟掉了自己的性命,但他至少還擁有美好的記憶、甜蜜的愛情、深厚的友誼、至死不渝的忠貞,等等,等等,這些用金錢買不到,用權力無法交換的東西,比起那些到了死,只剩下了無生機和冷冰冰的錢和權的人,不知要好多少倍,不是嗎?
錢和權都是個很滑頭的東西,人死了,它們就會重新追隨其他人,在它們身上,永遠都沒有情義可言。所以,我望著座位上被黑獵氣得昏迷過去的江老爺子,也就是那個惡毒的大哥江一尚時,我心裡的滋味是五味雜陳,不由得替他歎息,真是個可憐而又可悲的人,一生都在追名逐利、爭權奪利、唯利是圖,為了利,不惜傷害和害死了自己血脈相連的家人,為了利,交上黑獵這麼一個小人,他們走到一起,只不過是利益起了作用,當利益發生衝突的時候,小人還不猶豫的拋棄了曾經的朋友,這就是江老爺子最終落得的如此下場:一無所有,沒有親人,沒有愛情,沒有友誼,沒有家庭,沒有子嗣,沒有感情……甚至連他一直依賴的金錢、權力、名聲、地位都一併失去,只剩下孤伶伶的一個人,半截身子已經入了土,這又是何必?
江老爺子,我對他真是無語。其實,就算他什麼都沒有了,他還有那麼一個忠心耿耿、誓死相隨的侄兒子江少品,可是心眼受了蒙蔽、已經掉到錢眼裡、利益至上的江老爺子仍然傻乎乎的把這最後一脈溫情也給斷送了,惡毒的傷害別人之時,也絕了自己的路,殘忍的自己把自己埋葬了……
他昏迷了,也許,也許,他將永不再醒來。
而現在,我們所面臨的強大敵人,這個簡直無法言喻的青袍道士黑獵,他正在沾沾自喜、口沫子橫飛的講述著我和阿慧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妄圖通過這樣的方式挑撥離間,削弱我們的力量,徹底打垮我們。
我知道,他的矛頭對準了我。目前,我是他最渴望消滅和根除的敵人。
我掃了一眼癱坐在地上的江少品,漂浮在空中的阿慧、阿秀和陳路德,還有一臉無辜和茫然的江小磊和周小雲,我知道,隱蔽在灰袍人中的周永剛正等待著,等待我發出攻擊的暗號。我必須解決好眼前的問題,我得重新鼓起江少品、阿慧他們的勇氣,團結到一起,聯手共同對付居心叵測的黑獵。
可是,十年前的故事還沒有完,我的心還亂亂的,既然都來了,那就無須躲藏,勇敢的面對吧,無論黑獵怎麼說,我還得耐著性子聽下去,為我深埋的記憶、記憶的斷層有一個交代,做一個了結。
是的,該交代了,是的,該了結了,這就是必然,無論怎樣逃,也逃不了的必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