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楊柳林外踏歌聲 文 / 正宗太白金星
我開始思念漫漫花火小札。那種情緒像潮水一般,漲漲落落。來得比親情猛烈,比愛情綿長。
我們之間隔著一整個太平洋,漫漫說,人生裡有些東西,得提起勇氣去面對花火小札。
於是我在她離開的那個春天,開始學習怎樣勇敢和堅定。
悶鍋裡的饅頭
那是一個碩大的悶鍋。這就是我對於我親愛的高中校園的所有描述。雖然它擁有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後山和楊柳林,但是它的確位於這個城市最偏遠的地帶。這個寄宿學校內部,有醫院,有超市,甚至有商場。它確保了我們這些小青年的生活無憂,也確保了我們無處尋釁滋事。
於是,這個大悶鍋裡的我們,像一個個饅頭一樣,淡得絲毫沒有味道。在老師的嚴密監視下,我們只剩下戀愛和造謠的樂趣。對於前者,並非人為就一定能成功。而對於後者,幾乎成為所有人都能盡興的絕妙遊戲。
漫漫,就是這個大悶鍋裡,被謠言描畫得最五彩斑斕的饅頭。恰巧她就坐在我左前方不遠的地方,我能夠清楚看見她的校服背上曾經繡著漂亮的鳶尾花。那個繡工何其了得,據說後來班主任為了拆下那一針一線花了整整一個下午。
如果要說女生們覺得她有什麼罪過,那大約就是傲慢。一種優秀得過了頭的傲慢。她在家裡已經安排好了她出國,沒有高考壓力的前提下,依舊輕鬆霸佔成績前十名的席位。她還漂亮得傲慢,幾乎只和男生來往,從不和女生親近。她的宿舍,在女生看來,永遠只有3個成員。
於是她的每一個行蹤都是有含義的,路過三班路口,是為了引誘盧奇,去十班借書,是為了和夏民彥套近乎。幾乎學校所有帥哥,都被牽扯了進來。包括我最不希望聽到的,肖洋。
那個年紀的女生,已經開始學會用很嚇人的詞彙。勾引,淫蕩,風騷,我甚至懷疑她們是否瞭解這些詞的含義。雖然,我真的很厭惡將那些詞句輕易加在別人身上。但是我不想被排斥,於是,我只能加入其中。當然,還包含一些對「漫漫吻了肖洋」這條謠言的憤怒。
紅色的寶馬z4
自從進這個學校開始,我就在學習如何偽裝自己。為了不被人發現,其實,我是一個混入公主群之中的灰姑娘。
然而,這一切都在9月9日,被一輛紅色的寶馬z4破壞了。開著它過來的是我的媽媽,她來告訴我,她要去歐洲,可能半年後才會回來。這沒有什麼,反正高三的上學期也才剛剛開始,我本來就得關在學校半年才能回家見到她。
可糟糕的是,有人認出她了。
認出她是那個傳說中,趕走了沒能生下一男半女的正室,帶著女兒登堂入室的那個女人。那個經常被人在背後稱為狐狸精之類的女人。
我曾經很多次躲在被窩裡向枕頭哭訴,這個女人不是狐狸精,這個女人很漂亮,這個女人設計的衣服廣受好評。可是,沒有人聽到。因為我沒有勇氣,站在大眾面前,為她聲嘶力竭地朝天一吼。
終於,在我的人生中不斷重複上演的劇目又一次出現了。這出鬧劇的主題語叫做:夏夏是情婦生的女兒。
那一天,有好幾個我的「死黨」跑來問我,那個女人是不是真的是我媽媽。我點頭,然後再也沒有見過她們來到我身邊。她們當然不會來,「避嫌」是在這樣一個大悶鍋裡生存的首要法則。
然而,這還不是9月9日悲劇的結尾。它的結尾,是一條漫漫和肖洋一起逃出學校到市區約會的謠言。我已經在所有的流言蜚語裡搖搖欲墜,難辨真偽。總之,我是哭了。惡狠狠地哭了。
妖女的同盟
9月15日,風和日麗。初秋午後的天空,藍得好高。下午第一節課是我最喜歡的語文,這應該是一個美好的下午才對。
然而,我卻故意在桌子上深深地趴著,假裝睡得不省人事。因為,黑板上不知道是誰貼了一張大字報。報紙的內容是我媽媽的戀情全解剖,白色的紙上,五彩筆斑斕得刺眼。
沒有人撕掉它。敢這樣做的,只有那幾個好事女生,她們什麼都說得出來。於是包括我曾經的所有死黨在內的所有人,都只能坐在座位上,等待老師來處理。我的經驗告訴我,這時候最好的辦法是裝睡。
突然,上課鈴響了。我睜開眼睛,卻看到漫漫踩著鈴聲進教室。她在黑板前明顯愣了一下。當時我不由苦笑,大約她終於看到黑板上的大字報,內容不是她了。
漫漫卻突然衝上講壇,一把把大字報扯了下來。立馬有個女生站了起來尖叫,關你屁事!
漫漫把大字報捏成團,扔進紙簍,沖那個女生冷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是你。然後徑直向那個女生的座位走過去,順手操起她桌上的水杯,一杯水潑到了那個女生的臉上。
那個女生尖叫著,揚手就要一掌摑下去。結果漫漫一手抓住她的手,冷冷地說,不想被打就老實點,挑風撥浪先稱稱自己份量。
當時的我,只有發愣的份。偌大的教室裡鴉雀無聲,只有那個女生嚎啕的哭聲。
那之後,我向漫漫靠攏幾乎是必然之勢。漫漫後來說,她被叫做狐狸精,我被叫做小狐狸精,這要是擱西遊記裡面,足夠佔山為王吃唐僧肉了。
我記得當時我笑得大槽牙都露出來了。就這樣,我突然丟失了十幾個死黨,又突然找到了漫漫。
兩種生物
漫漫是個奇怪的傢伙。她不像女生,她不在乎我用了她的洗面奶沒有告訴她,她也不會眼光盯在誰後面說那人一定有什麼秘密。她總是用不畏懼蟑螂的態度,面對一切。她總是堅定地告訴我,她會把她爸的公司接管下來,不讓給自己的混球哥哥。
我很多時候都覺得,她更像一個男生,英氣十足的男生花火小札。大約,這才是為什麼她能夠和那些男生們打成一片的結果。
進入漫漫的圈子,我才知道,原來男生和女生是兩種生物。我看到了什麼叫做神經強韌,什麼叫做意志堅定。這是一個說話算話,沒有猜忌,沒有謠言的世界。
對於我而言,還有太多東西需要學習。比如三步上籃,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門課業,比起學會坦誠和堅強。當然,因為老師是漫漫欽點的,肖洋。
每個下午方學後,漫漫總是捧著飯盒在籃球場邊上,嘲笑我三步上籃的姿勢怪異得像扭秧歌。而肖洋一遍又一遍示範的身影,被橙黃色的晚霞光暈勾勒得十分誘人。我知道我自己無法學會三步上籃,因為我根本無心觀察那三步應該怎樣邁出去,我的焦點全部聚集在上籃的那個人身上。
每次拉著漫漫揮汗如雨地奔回教室上晚自習,我都覺得大概自己是這世界上被排擠的分子中,最幸運的一人。我很多次都很想對漫漫說聲謝謝,然而她說這個詞彙是在被請客吃了大餐之後使用的,而不是對我們彼此之間的感情使用的。她總是有很多理論,讓人哭笑不得。
一進必有一退
日子一天天冷起來,加上了厚的內衣,然後是毛衣,終於換上了小襖。高三的上學期馬上就要過完了,我、肖洋和漫漫組成的三人團,依舊堅持著遊蕩在學校的每個角落。
聖誕的party是學校每年都有的固定活動,大家在12月24日晚上可以不用上晚自習,在操場上圍著巨大的篝火堆看煙花,吃免費的零食。我和漫漫並排坐在操場邊的長石凳上,啃著炸雞翅。
漫漫吮了吮指甲說冷得快發抖了,我便把自己織的圍巾摘下來讓給她。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抬頭看煙火。我也不說,也只是抬頭。煙花大大地散開來,五顏六色的光向四周飛奔而去。
晚上,我躺在寢室的床鋪上,回想那些四下飛奔的火花。再過幾個月,漫漫就會從那片天空裡飛奔而去,落到加拿大的一個大學裡。為什麼,我要到那麼晚的時刻,才與她真正相聚?這一切,短得令人心痛。
突然,有一條短信進了我的手機。我拿起來,竟然是一個許久不曾和我講話的「死黨」。她說,據可靠消息,漫漫和肖洋在學校後山約會。
漫漫和肖洋的謠言,已經銷聲匿跡很久了,自從我們組成了三人組。這次的,大約不會是空穴來風了。那個平安夜,我在床上輾轉了太久。是要兩段確實的友情,還是去追尋一段幾乎不可能實現的愛情?
後來,我對自己說,我不想失去漫漫。於是,我刪掉短信,沉沉睡去,帶著我的暗戀一起。
半個燒餅的托付
聖誕的當天,這個城市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幾乎是前三年所有雪的總和。籃球場被厚厚的雪蓋了起來,甚至連走路也困難。漫漫在看到我摔了三次之後,毅然地給肖洋打電話,雪化了再去找你了,不然夏夏遲早會在雪地裡摔成白癡的。
於是,肖洋的理科班教學樓和我們文科班教學樓之間,以及隔著半個校園的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之間,突然就成了天南海北。
那幾天,我的手機一直處於靜音狀態,因為肖洋的短信不停歇。從記得戴帽子,到小心別摔跤。一點一滴的關懷,讓我的幸福夾雜著大大的愧疚。我多渴望,他的這些關懷出於友情之外的東西。然而,每當我看到漫漫的身影,就覺得自己的渴望是一種罪惡。
終於疲軟的太陽還是曬化了所有的冰雪,我們三個站在學校另一端的3號食堂特色窗口,等待多日未見的糖餅。漫漫從師傅手中接過熱乎乎的一塊糖餅,從中間撕開來,一半遞給我,一半遞給肖洋。
她說,夏夏,我就要離開了,你這個軟腳蝦,我只能托付給肖洋了。
我一個震驚,被糖餅燙了舌頭。夏夏看著我的窘樣無奈地歎氣,轉頭對肖洋說,你看吧,她就是沒有辦法自己活下去的,你要照顧好她啊。
原來,那個平安夜,漫漫竟然替我去告白了。她早早看穿了我的心思,也早早看穿我的軟弱。
那天的餐後水果是雪梨沙拉,我叉起一片梨子,無限感傷。終於,梨子還是被切開來吃了。真是不吉利的沙拉。
待到楊柳青青
緊接著來臨的寒假,我沒有一天不和肖洋膩在一起。我不怎麼想回家,因為媽媽還在歐洲,而我和爸爸幾乎陌生。可是我終於不畏懼那個家裡的事物,像漫漫告訴我的,人生總是會給我們些始料未及的東西,與其畏縮忐忑,不如勇敢接受。
還有必須勇敢接受的,是和漫漫的分別。
開學後3月的天氣,並不比正月暖和多少。但是學校後山那片楊柳林,已經抽了嫩芽。一星一點,綠得軟綿。
漫漫拉著我站在山頭,風吹起她的長頭髮,她看起來像一株隨時等待出發的蒲公英。我突然想哭。漫漫說,再等5次楊柳青,她就會回來了。她還說,讓我唱歌給她聽,唱那首高音我總是破嗓的《送別》。
我唱了,晚風拂柳笛聲殘,破天荒居然沒有走調。
漫漫終於還是離開了,飛機從我們頭頂上飛過去。那一刻,我就開始思念她了。我很想打電話問她,在那邊一個人是不是很孤單。但是我只是打電話告訴她,我很想她。因為我知道她會很堅強,面對生命裡的一切,不被任何東西左右。
於是那一年的春天,我在漫漫離開之後,開始認真學習勇敢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