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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248章 可曾記得愛(一) 文 / 正宗太白金星

    木蓉來到蘇夫哈的時候,正是雨季花火小札。

    這個靠海的異國小鎮到處有著生動的景色,鴿子在屋簷下啄食苞谷,茂盛油綠的樹上開著碩大芳香的白花。雨水沖刷過街道,那些戰後重建起來的房屋全部粉刷著雪白牆壁和彩色屋頂。當地的姑娘梳著又黑又長的辮子,衣服色彩鮮艷,個個肢體輕盈如鳥兒。路邊一家麵包店剛好有新鮮麵包出爐,甜香吸引了一群放學回家的孩子駐足。

    想起五年前兆倫在信裡向她描述,說這裡被炮火轟炸得幾乎成為平地,人們只得挖洞住在地下,排隊領救濟糧,全家人裹一床棉被過冬。他們記者團只得天天啃乾麵包,上廁所也得留意頭頂飛過去的是鳥還是轟炸機。

    她當時還看得哈哈大笑,誰知一個星期後就收到兆倫遇難的噩耗,一個月後才收到他從遠方寄來的求婚戒指。

    世事是如此難料,生死是如此無常。電視上都會演,男主角在炮火聲中給心上人打去電話,訴說我愛你,並且永遠不變。觀眾看得熱淚盈眶,在現實中他們無需付出任何痛苦代價。

    司機把車停在一座普通的三層建築前,紅十字會的標誌嶄新注目。有穿白大褂的熟人出來歡迎她,那是醫院裡的張姓前輩。

    老張帶她去看宿舍。小小六平米,一張床,一張桌子,窗戶對著灌木茂密的院子,花香和潮濕的風湧進屋子裡。木蓉放下行李安置下來。

    雨一直下到傍晚都還沒停。房簷漏水,木蓉找來盆子接著,滴滴答答,時間就在這清脆的聲音中緩緩流逝。

    惆悵舊歡如夢。

    她想起少時的中學教室。南方的小城雨水充沛,每到雨季便潮濕溫熱,讓人渾身黏膩如同塗了一層膠水。偏偏學校簡陋,教室不通風,有蚊蟲叮咬得渾身都癢。

    那時兆倫便會悄悄把凳子挪過來,用手肘推推她,遞過一盒清涼油。

    晚上下自習後,兆倫總是送她回家,一人一支雪糕,並排靜靜地走著。次日清晨,他還會準時出現在木家樓下。

    翩翩少年,一表人才,襯衣總是洗得雪白,扶著自行車,對她說:「快點,要遲到了。」

    兆倫去世後,她總是睡不好,半夜常常聽到兆倫在耳邊說話:出門要加衣服,少吃速食,不要熬夜……竟然句句都是叮嚀。於是驚醒過來,再也睡不著。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只有她一個人花火小札。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兩人明明已經在幸福地計劃未來,可轉眼他卻再也不能回到她身邊了。

    隨後一個月,她和老張隨醫療小組到各醫療死角進行傳染病防疫工作,一人背一個大醫藥箱,步行上山下田。老張告訴她,忙完這一個月,伸出手來,只有指甲還是白的。

    當年兆倫也在電話裡形容過該地的太陽。在手上搭塊毛巾放在太陽下五分鐘,取下毛巾後那塊皮膚就要白上三倍。

    木蓉看著雙手,戴著手錶的腕上有一道白痕,突兀得讓她眼睛再度濕潤。

    護士來敲門:「木醫生,這兒有個女士出了車禍,傷到了頭,你快來幫忙。」

    木蓉立刻趕去。

    病床上躺著一個年輕的當地女子,額頭有血,卻還看得出她長得非常標緻。麥色皮膚,直鼻樑,大眼睛緊閉著,柔弱動人,如同開放在碧綠枝葉上的潔白花朵,連同為女子的木蓉都心動。

    她檢查了一番,說道:「右手骨骨折,有腦震盪。不嚴重,我給她處理一下傷口。」

    護士補充:「她有兩個月身孕。」

    木蓉急忙叫:「老張在哪裡?他這個婦產大夫!」

    病人很快被轉到婦產科去了。

    木蓉的心潮久久不能平息。

    當年,兆倫是否也曾這樣渾身是傷地躺在陌生的醫院裡,沒有人認識他,沒有人能幫助他,任由他的生命流逝?

    處理完時已經入夜了,僻靜的小村落,四周是一片黑暗。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木蓉到戶外透氣。雨正細細地下著,氤氳的水氣裡是清涼的花香。涼風過來,吹得她直發抖。

    這時,好似又聽到兆倫在身後說:「春夜雨最寒,卻偏偏要跑出來遭罪,作為醫生,反而不知道注意身體。」

    木蓉苦笑道:「我這就回去。」

    她已經養成和這遐想中的鬼魂對話的習慣。

    對方又說:「那快過來。」

    木蓉這才發現不對,的確有人在說話,不是她神魂顛倒的幻覺。那嗓音低沉輕柔,是如此熟悉,即使再過五十年她也不會聽錯。

    她猛地轉過身,露台的暗處站著一個人,高高的個子,襯衫雪白,習慣性地把右手插在褲子口袋裡。

    她整個人繃緊,幾乎是脫口而出:「兆倫?」

    「兆倫?我不是。」那人說。

    一句話說得木蓉清醒過來。

    對方從角落裡走到亮處,木蓉看清楚他的臉。那是一個東方人,五官端正,年紀和她相仿,身材修長。有幾分眼熟,但明顯不是兆倫。

    木蓉失望地笑了笑:「你不是。」

    「看清楚了?」男子微笑。

    木蓉窘迫地道歉:「對不起。」

    男子伸出手:「我該謝謝你,他們說我妻子和孩子都沒事了。她出門買東西,才走上馬路,就被摩托車撞倒了。我們離她就職的醫院有點遠,所以就送到這裡來了。」

    他取出名片,蘇寒山,和木蓉一樣,也是某慈善機構的員工。他們這樣的支援人員在該地並不少見。

    原來他就是那朵花的主人,還真是郎才女貌。

    木蓉說:「她也是醫生?」

    蘇寒山點點頭:「我們夫妻是同一慈善機構的工作人員。我在學校教書,她則為戰後的人們修補殘破的肢體。」

    「在這裡生活多久了?」

    「已經快五年了。」

    木蓉咋舌:「我還以為一般是一年一換的。」

    「妻子是當地人,我在國內也沒親人,就定居下來了。」蘇寒山一笑。

    木蓉忽然一陣心驚肉跳,不為其他,就為他笑起來居然像極了兆倫,左邊嘴角要歪一點,眼睛彎彎。可笑容一去,整張臉又恢復往常的陌生,一點痕跡也不留。

    蘇寒山,蘇寒山。木蓉反覆念著這名字,竟然覺得有些耳熟,可又立刻對自己說:不要再做夢了,且多看看周圍,一切都是那麼現實。逝者已矣,你蹉跎五年來緬懷,還不夠嗎?

    潘母時而與她聯絡,總是問:「有男朋友了嗎?還沒有?你該往前看看。」

    妹妹木蓮更直接,介紹異性不果,怒斥道:「莫非那潘家要給你在市中心立貞節牌坊,於是你就這樣為他守寡?!」

    大家全都當她失心瘋。

    她對著空氣問:「兆倫,你說我該怎麼辦?」

    然後聽到兆倫回答她:「忘記我,你有你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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