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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章 亦真亦幻 文 / 紫曇風白

    府門,外院無恙孤仙正傳。門房將大門重新閉合。院內牆頭無頻繁的刀戈劍戟晃動。方府不用遣人上牆幸苦守護。但奇怪的是。安享太平,卻沒有一絲歡顏笑語,迎面而來的是與世隔絕的蒼涼。

    走進內院,白幡飄蕩,滿院縞素,更空無一人。這是怎麼了?府內何人故世?還是,為府外的無辜生靈祭奠?樂菱相信,憑方擎南那人族浩蕩正氣,完全可能如此作為。拒絕恩施,沉默抗議。可是人呢?為何內院也見不到一個人影?日子也不過了嗎?

    繼續前行,終於見到曾在風亭水榭品茗弈棋,等候方文玉姐弟歸來的方擎南,一個人獨自背手站在內院正堂的中央,背襯堂上「高風峻節」巨大的牌匾。正靜候著樂菱到來。

    看見一襲雪氅,纖塵不染,依舊清純如故的樂菱走來。方擎南無論如何也難以把她與傳言中的凶殘聖獸聯繫在一起。然而,那日白寒俊送回昏迷的文皓,面上痛苦的表情昭然若揭。傳言是真實的,毫無疑問的了。

    曾經給了她一個解釋的機會。希望那些殺孽,不是她親自下令。嫉惡如仇的方擎南,在經歷過一次致命誤會後。還是多了些胸襟。儘管樂菱身份已揭,他還想向世人證明他的人族教育也不失敗。喬老先生身為此間泰斗,沒理由教化不了一個蠻族幼獸。

    或許,也有一點點對樂菱的感情。很多處理事情的方式中,還是能窺得方氏家族族長的溫情一面。他寫了封一個回字的信給樂菱,就是例證之一。但聞報她真的到來,卻沒如之前心裡設想的那樣感情用事。

    這歸結於再次突然爆發的兇猛獸潮。難道又是她的手筆?這次還是立威?還是她的立場跟盟外那幾個神獸王族一樣,是要徹底毀掉南炎盟國?她的出現簡直是南炎聯盟的厄運。方擎南憤怒了。不僅僅是期望落空。

    方擎南再次按捺衝動,讓僕從悄悄上牆打探孤仙正傳。假如樂菱耀武揚威前呼後擁而至,大門也不許為她打開半扇。站在府門牆頭居高臨下怒斥一通,方能洩憤。更能撇清關係。如果不是那樣,還是留點餘地放她進來,或者可以親自感化她,那將是整個南炎聯盟的幸事。

    此刻見樂菱有如謫仙,從滿院浮雲飄白中緩步走入正堂,靜靜站在離自己不遠處停下。方擎南心情變得異常複雜。

    「你來了。」沒請樂菱坐。即使曾經她作為自己孫女時,在自己面前也沒坐下的規矩。何況,自己叫她來,並非為了高攀。

    「我看了您的信。何意?」樂菱尚未徹底從殺戮情緒中復甦。察覺到敵意,本能帶上尖銳。下意識認為稱祖父必被謝絕。不自討沒趣。省略了尊稱。

    方擎南點點頭。符合聖皇的倨傲。曾經為她來自自己的血統多麼驕傲?現在卻深怕沾上一丁點關係。有些失落。

    「是個……回字吧。你一向冰雪聰明,喬先生沒少為你誇口。你莫非看不出……是請你口中留口。別再殺戮。」不意脫口解釋成這樣。跟之前寫時的滿紙或激憤或指責,或痛陳,最後變成一個飽含期待的回字,完全背離初衷。但此時如此解釋卻十分貼切,竟十分符合當前的心意。

    「何謂再殺戮?」樂菱一驚。怪不得自己之前無論如何看不明白。難道他預先算到我會殺……戮?吃驚之餘,索性裝糊塗。反正說不定一言不合就趕我走了。貌似,我殺魔獸,他應該高興才是?樂菱回頭看了眼滿院的白綾。

    「難道,聖虎大人對自己一手造成的殺孽,真的一無所知?」方擎南希望升起,嘴裡卻提示樂菱的身份,會不會是被別有用心的誰利用了?

    樂菱卻有些訕訕地答道:

    「您都知道了,……何必再問我。」什麼鬼聖虎大人,祖父嘴裡說出來,可就怪怪的了,很有譏諷的味道。心虛難免尷尬。不過這殺孽吧,到是真的。您如果為此責備我,我也無話可說,只能懷疑您邏輯混亂,立場模糊。

    這話在方擎南耳中聽來可就不是滋味了。大失所望不說,更升起了怒火。再看她一臉不好意思加疑惑的表情。冷笑起來:

    「呵呵……果然是聖獸啊。如此慘烈的殺孽,在聖虎大人看來,不過兒戲而已。也罷,無論人族、獸族,恐怕在你眼裡都是一樣。今日我方擎南豁出臉面不要,以南炎聯盟方氏一族族長的名義,求聖虎大人一事,可否?」

    樂菱點點頭,這就對了,終於來真格的了。前面都是為此鋪墊。總算明確了雙方如今的關係,我也不必再奢望什麼。有了合適的稱謂。

    「方族長但說無妨。」

    「好,爽快。那就請……聖虎大人看在曾受我方府撫養一場的面上,放所有南炎聯盟人族一條生路好嗎?你一路過來,城內的慘象想必不會沒看到。就算聖虎大人再視若螻蟻,那也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不是?老夫雖忝為人族,卻也無能為力。方府更厚顏蒙聖虎大人派兵守護,得以苟全。卻是良心難安。但憑此也可見聖虎大人尚能記情。可否再請聖虎大人制止這場殺戮,還南炎聯盟一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這樣滿城滿街的蕭條慘景,也不……有趣是吧?」方擎南想,她若回答什麼使命、立場的話,可就徹底完了。不提也罷。

    樂菱正聽方擎南字斟句酌,義正言辭說了前面一大番話,末了,到冒出個搞笑的尾巴。拿她當小孩哄?而且,我有這麼可怕,有這麼大能力麼?這聖虎名頭可不是真的。你們還真拿它當事了?

    正想解釋這身份來歷,卻見方擎南一頭白髮,滿臉憔悴,衰老很多,心中不由一酸。老人臉上流露出的沉重悲哀,無奈和滿目希翼,更讓人不忍回拒。於是想了想,認真回到:

    「制止這場殺戮,我可能沒本事辦到。剛才我也是一路步行殺了很多魔獸過來的。不過殺完沒有就不知道了。……別的地方可能還有不少。但我會盡力的,請您老放心。」

    方擎南一驚,拿殺戮當散步。還真是不知所謂。不過她的魔獸一說,到也恰當區分了獸族的善惡,比統稱獸族合理,貼切。果然是獸族皇者。不僅擁有相當於人的智慧,而且還有是非感。很好,看她尚有稚子之心,就算不能制止她殺性,盡力疏導也可。於是露出欣慰道:

    「你只需下令王盟全力制止獸……魔獸潮即可。就不要親自……,親手……」

    樂菱自然領會,老頭兒一定是卡在殺戮和樂趣上了,於是點點頭:

    「明白。我照辦就是。可否容我見見祖母?」瞧方擎南現在這態度,應該不難吧?

    不料方擎南卻是一個轉身。背對樂菱,仰望堂匾。許久,才揮了揮手。

    「去吧。不過,你要去族內祠堂才行。他們都在那兒。還能找到路吧?之前年年祭祖你也有參加。老夫……精神不濟。就不陪你去了。」

    樂菱一愣。幹嘛?去祠堂做什麼?見方擎南的疏離狀態,哦,都等在那兒準備正式免去我方家身份嗎?這才符合他一慣行事作風,堅守祖訓!

    嗯,逐出家門而已,沒什麼不能承受。管他什麼場合,只要是能再見到祖母。說是不想,那是自己騙自己。如今馬上就能見到了,滿腦袋都是祖母的慈祥笑容,不禁越發思念。

    給祖母撒個嬌,祖母馬上就會原諒自己吧?她給自己送來的不是那套紫金首飾嗎?那可是老祖母珍藏多年太祖母給她的念想。不像方擎南那老頭兒,就一個乾巴巴的回字。還是催她回來斷絕關係。

    樂菱不管不顧徑直從正堂後門鑽出,直奔祠堂而去。

    人果然都藏在後面。剛才內院前院必定是專門留出方便方擎南聆訊我的。現在審判完了,只差舉行儀式孤仙正傳。儀式自然還得全部去觀禮,才能達到以儆傚尤。樂菱想著。

    穿過不少熟悉的院落,越往祠堂去,人越多越雜,看到自己紛紛迴避。樂菱不由一陣鄙夷。祠堂那院遠遠傳來眾多嚶嚶的哭聲,像是有些日子的光景了。

    樂菱突然有些呆滯,大腦空空如也。疾步衝進祠堂古木森森的院內。

    松柏環繞的祠堂四十八扇雙半鏤木雕門大敞。裡面經幡垂梁,披麻戴孝的人跪了數百。都是族裡的老少男女。怎麼了?不是……府內真有誰過世了?而且地位不低!

    樂菱止步不前,腦子裡亂成一團。見人群騷動不少人望向自己,才緩緩移動腳步,茫然地走到中門停下。舉目向內望去。

    金絲楠木重棺,好像哪裡見到過。從中門到盡頭的棺槨,留出的通道很寬。棺槨下有八個紅色的圓形跪墊,很刺眼,顏色跟堂內的悲肅氣氛非常不合。跪墊前方是厚重的黑色香案,裊裊檀香,寄托著眾多複雜的悲緒。供果、點心、肉牲,落滿香灰。香案下的大銅盆中,燃燒著厚厚的錢紙。有人跪在那裡不斷地往裡添加。

    沒有外人來參加的葬禮,來者全是親人。無需為誰還禮,侍候誰人香枝。

    所有的悲傷,都指向香案後的靈柩。金絲楠木棺槨背後,還有一排排數不清的牌位。香案上那副牌位,還沒呈放上去。

    棺蓋靠在一側,棺尾朝向跪伏的眾人。想知道是誰,除了近前辨認牌位,或趨近棺槨瞻仰。再或者,有人對你哭訴告白。然後,一起抱頭痛哭。

    沒有人前來擁抱樂菱。樂菱也沒去看牌位。跌跌撞撞撲向棺槨。

    撲到棺槨的一半,再不敢近前一步。那不是跟自己毫無關聯的神熊王。有兩個字拒絕出現在腦海中。前世那可怕的白色房間內,孤零零的手推床上,雪白的蒙頭蓋面的布單。無人陪伴的小樂菱跪在地上,沒膽量揭開。只清楚是誰。

    看到樂菱的卻步。有人憤怒了。跳出來:

    「你這魔……罪人。既然敢來參加祖母的葬禮。怎不敢看祖母的遺容?怕了吧?都是你害的!不敢面對了?」跳出來的人見樂菱深深俯下頭,雙手扶在棺槨中部的邊沿。膽子大起來。跑上前,一把拖住樂菱,拚命拖她到棺槨頭前。樂菱閉上雙目。

    「睜開眼好好看看!你這殺人無數的膽小鬼!你不是會招魂嗎?你再把祖母換回來啊?祖母為你日夜哭泣哭瞎了雙眼,臨走前還念著你的名字不肯嚥氣。她不懼怕你是妖魔,你連看她一眼都不敢?你這騙子、兇手、魔鬼!雙手沾滿人族鮮血的畜生!畜生……你還我的好姐妹……」哭訴著拚命搖晃樂菱。

    堂上無人制止,也許都悲憤過了頭。安靜得出奇。連三嬸都不來拉回她發瘋的女兒。更別說來抱抱樂菱。

    祖母走了。沒人在意樂菱的處境,也沒人願意讓她解釋。文皓呢。茫茫人群冷漠憎恨中。靠在白寒俊的身邊,被白寒俊抓得死死的。嘴捂得死死的。讓她好好想想吧。不能再縱容。

    高大的松柏群某棵樹冠中。

    「這美女我喜歡,夠辣!」方文琴不知何時也凝珠了。象牙般的膚色,比象牙還晶瑩。敢挑釁聖使。蟒泰立刻相中了。老祖不是讓學鷹緬王兄嗎?娶了聖使的姐妹,算得上一樁吧?他似乎想要馬上甩出長尾奪人。

    猴越在身邊及時制止他的蠢蠢欲動:

    「你瘋了,又想闖禍?忘記你是來保護聖使的了?鷹緬王兄不是說這裡都是聖使在意的家人嗎?只要不是真正攻擊聖使,你動一個都吃不了兜著走!美女還不到處都是?遲一會你會死嗎?」說完,猴越的目光也被一個女孩牽引。她剛剛從人群中站起來走過去,拉開方文琴哭得脫力的手,緊緊抱在懷裡安撫。清雅溫婉的容貌,象牙色的膚質。應該也有凝珠。

    蟒泰猴越互視一眼。大嘴無聲地一樂。似有了某種默契。

    樂菱沒看伸出援手的是誰。為她還是為誰。一脫身就踉蹌逃離祠堂,一頭跪倒在院中松柏下,無聲無息。堂內無人敢再上前。濃郁的悲哀,煞氣若隱若現。沒煉氣的人都能感覺到。松針密密落了滿地。

    許久,樂菱躬身站起,頭也不回地再次逃離。茫茫然穿過諸重庭院,茫茫然來到大門前的內院。再穿過前院,就可從此離開方府,再不回頭。

    一切都結束了,從此與我無關。無所謂誤會無所謂對錯,天命早定。親人的懷抱,於我只是奢求。避風的港灣,從來沒有我停靠的位置。

    我本求心,奈何無物。道本圓成,不用修正。回到神牢去吧。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世間本無事,何苦自擾之。

    「聖,玉……兒,請留步。」

    是在叫我嗎?樂菱回頭望向即將永辭的內院。正堂門口,孤獨的老者。

    「您?喚我玉兒?」樂菱不敢相信。老者點點頭,側過身子,讓她看清身後。堂前匾下,一個遺世獨立的身形,緩緩轉過身來。身後尊位上,坐著一美貌華服女子。

    「過來好嗎?」老者從未如此軟弱過。帶著乞求的口吻。

    樂菱望著那青年男子暖玉般的面龐,如中魔咒。一步步向他走去。

    是你嗎?方文皓酷似這面容,可自己從來沒想到過別的。

    記憶之門重重開啟。前塵往事如夢如煙,浮現彼此眼前。咫尺之遙,相對默默無語。世上真有輪迴嗎?旋轉的歲月,宿命讓我們再次相遇。而你仍然是你,但我還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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